金动天下-止于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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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你出去了一整天?”丹霄一气饮完药后,又忙着询问她道:“有消息么?你见到陈涉了吗?打听到那几人的下落了吗?”

    他急迫地问完这些,却见清音垂下头去,半晌无言。

    见她这般模样,丹霄心下一惊,顿觉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敢轻易疑猜,口中迟疑地问她道:“莫不是……莫不是他们……”

    清音抬起头来,无法隐瞒道:“我早上出门之后,按照你所吩咐的找到了玉馆,但那边一片凌乱,七八个兵丁守着,里面没有你要找的人……我四处打听,费了好些力气,最后找到了那个瘸子陈涉,他如今躲在一座破庙里头,状况也很是凄惨。他哭着告诉我说,你要找的那三个人,全都没能……没能——”

    “没能什么?”丹霄觉得无比绝望,他多么害怕听到关于死亡的回答。

    却听清音声音越来越小,满怀歉意道:“那三人全都没能离开咸阳……陈涉要我转告你,高若死了,萧城断臂后下落不明,怕也是凶多吉少——”

    丹霄觉得急火攻心,怀着一线希望问她道:“那还有一个人呢?丹凝呢?我姐姐呢?她还活着吗?”

    清音面对他的追问,一脸为难,半晌也不敢开口。丹霄等得急了,挣扎着去握住她的肩,不管不顾地晃着她,失神似的追问道:“你为何不说话?我姐姐呢?她人到底哪里去了?”

    “她,她被逼得跳崖自尽,落入河流之中不见踪影……”艰难地吐出这几句话后,清音已是满头汗水。她甚至不敢去看丹霄愈加惨白的脸,只消望一望他绝望的表情,她就觉得很是心疼,偏她又年纪幼小,没经历过这些状况,不知能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安慰他。

    听到丹凝遇难的消息之后,丹霄仿佛是中了什么咒语,终于将她松开,兀自静坐很久。他绝望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呆滞,整个人慢慢笼罩着冷静的光,脸孔也越来越平和,未见一滴眼泪滴落下来,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失控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他的分身一般——他越是这样失常,清音越觉得有点后怕,她担心地问他道:“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却听丹霄话语无比平静,淡然地与她道:“我没事,只是想静一静,辛苦你了,清音姑娘,你去忙吧。”

    清音愣了一下,心中总觉得不太对劲,却又不好叨扰他,想着若是她离去了,没准他还能将悲伤与痛苦释放出来,便道:“那好,我先走了,你好好躺着养伤,有事尽管叫我一声。”

    “有劳了,多谢。”丹霄依旧彬彬有礼,恢复到往日镇定自若的神态。清音未有多加怀疑,端着空药碗离开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夜里,丹霄就消失不见踪影,甚至未能与她辞别,也没留下一个字。

    ……

    一个月后,边疆。

    公孙景离开咸阳已三年,在关外肩负着边疆守护之重任,官位一路上升,如今已贵为将军。他与丹霄长久未能如面,又因路途遥远,连书信都无法互传。这日他心内正记挂丹霄,却听外头守卫通报:“公孙将军,有客来访!”

    “谁?”公孙景问道。

    “他说是您的兄弟,名叫丹霄!”

    公孙景大喜,绝然没想到丹霄会突然出现,忙道:“速速有请!”

    却见守卫面有难色地同他道:“回将军,他受了重伤,刚到营地就晕倒了,军医现在正在给他医治……”

    这倒是出乎预料之外,公孙景忙问:“他伤得重吗?是不是咱们的人不知他身份,所以误伤了他?”

    “不是,他来时就伏在马背上,看样子已奄奄一息,晕倒前开口说了是您的兄弟,末将就赶紧前来通报,不敢有丝毫怠慢!”

    “快带我去见他!”公孙景一改往日镇定,心急火燎地奔出营帐,他知道丹霄不擅武力,也从不与人结怨,如今究竟是遭遇了什么状况,才致使他带着重伤奔赴此地?越想心中疑惑就越多,公孙景恨不得能生出翅膀立刻飞到丹霄跟前。等在军营的医帐内亲眼见到丹霄时,他激动得险些掉下眼泪,他何时见过丹霄这副模样!但见丹霄乱发披面,衣衫染血,满身风尘,哪里似平日里那个儒雅洁净的青年?分明比落难的流浪乞人还不如!

    丹霄昏迷着还未醒来,军医解开他的衣衫,看到他绑着纱布的伤口渗出鲜血,就将纱布一点点拆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裂开,样子十分恐怖。他浑身疮痍的模样,使公孙景眼眶湿润,却因是将军的身份,不好过于失态,只能竭力镇定下来,询问军医道:“他何时才能醒来?”

    “回将军,他浑身刀伤现已流脓溃烂,需要先处理好,至于昏迷之状,可能是因伤而致身体虚弱,再加上长途奔波劳累才会倒下,暂不知何时能醒来,这要靠他自己的意志。”

    公孙景下令道:“你仔细将他伤口处理好,不管用什么法子,快点让他醒过来!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是,末将遵命。”军医不敢有丝毫怠慢,忙招呼了帮手一起帮丹霄医伤,公孙景也无心顾及其他事,始终寸步不离守在医帐内,希望丹霄能快点恢复过来,他好问明事情缘由。

    待到丹霄清醒过来之时,已是第二日清晨。睁眼迎上公孙景殷切的目光,丹霄顿时唇角哆嗦,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一向冷静,从未这般失态过。公孙景一直当他如亲兄弟,此刻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忙上前去握住他的手,问他道:“究竟出了何事?如今你怎会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丹霄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公孙景将他扶起来,端起一旁的杯盏递到他的唇边,好让他能喝口水,润润干裂的嘴唇与喉咙。丹霄一口气将杯中的水喝完,才终于能有了点力气说话,声音喑哑晦涩,缓慢道:“我九死一生,星夜兼程,颠沛流离数月才找到你,公孙兄,救我!”

    公孙景何曾听过丹霄求人,心里难受得紧,忙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道来,我一定帮你做主!”

    丹霄垂下头去,绝望道:“玉馆被人毁了,我与姐姐皆被追杀,姐姐被逼跳崖自尽,生死不明……我也差点命丧黄泉,若不是白烈舍命相救,余生我与你就再难见上一面——”

    说着说着,丹霄已是痛苦到说不下去,公孙景也惊得目瞪口呆,他怎能不知丹霄与丹凝情深意重?好半晌才想起来问:“如此赶尽杀绝,究竟是何人所为?”

    丹霄兀自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便觉总是有人针对我,却不料会遭此劫难……”

    “你没有报官?芙先呢?为何没找他帮忙?以夏侯爷的势力,定能帮你查出些蛛丝马迹——”

    “我好不容易才逃出咸阳,哪里还敢回去?只怕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丹霄凄凉道,“若非绝境,我又怎会拖着残命逃到你这儿来。”

    公孙景怜惜他的处境,又愤慨他被人无端陷害,因而信誓旦旦道:“你既来了,就好好留在这儿养伤,至于你所承受的一切,为兄定会为你讨还公道!”

    “多谢你,公孙兄……”丹霄言至此处,想起白烈与丹凝,不觉又是心内凄惶,泪湿眼眶。

    余下的日子,丹霄便留在军营生活,因为公孙景差人悉心照顾,他的身体慢慢好起来,终于恢复到从前的健康了。他在军中帮忙照料战马,公孙景觉得这活计太委屈了他,劝他不要管这些琐碎事,只要安心住下便是,丹霄却乐在其中,并说服他道:“我本来就是养马出身,你我也是因此相识,如今待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放松心情吧。”

    见他心意固执,公孙景也就不再强求,他一边处理边疆事务,一边差人在咸阳调查是谁加害丹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倒也是飞快。很快秋入了冬,冬又转了春,新的一年便开始了。

    公孙景接到军令之时,正是春花初开的季节,他终于被秦王调遣回咸阳,不觉心中窃喜,即刻带着丹霄一同归来。一行人马才刚入了城门,便见一队兵士前来拦路,也不管公孙景在场,拿了锁链上前去擒丹霄。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公孙景大为震惊,他忙拦在丹霄身前,呵斥那些兵士道:“大胆,本将军在此,谁敢胡来?”

    但兵士们并不妥协,为首的一人对公孙景出示一张通缉悬赏令,上头画着丹霄的画像。他如实禀告道:“将军息怒,末将也是受差遣办事!请将军体谅我们处境,容末将等将这人拿下!”

    “他究竟所犯何事?缘何会被通缉?”公孙景越想越觉得蹊跷。

    兵士如实回答道:“有人密报大王,说此人乃是当年雍宫起义的幕后主使者,他先是戴罪逃离咸阳,如今又自投罗网,且被人状告诬陷夏侯爷的清名,还望将军您能深明大义,莫为罪人连累自身!”

    公孙景怔然良久,万万不敢相信这一番话,却见丹霄从容不迫,毫无惧色地劝慰他道:“公孙兄,你莫管我了,省得再连累你一番。”

    “朝廷早就下令捉拿嫪毐同党余孽,你与我说句实话,你到底与当年的雍宫起义有没有干系?”公孙景沉着道,“丹霄,若你说没有,为兄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容人诬陷你!”

    丹霄苦笑道:“你不信我?公孙兄,我承蒙你照顾,才终能安身立命,在长阳街经营玉馆,你该知道的,我哪里识得什么嫪毐?若我有那等心计和能力,还会遭遇劫变,连姐姐都保不住?”

    公孙景甚觉疑惑,问道:“那为何有人密报是你主使?怎又牵出陷害夏侯爷的罪名?”

    “公孙兄,枉你久经沙场,却连这都不明白么?”丹霄冷笑着摇摇头,咬牙切齿道,“我无缘无故被人追杀,自己的命尚且难保,又为何要与夏侯爷为敌?虽我不知敌人是谁,但他们既要害我,还会找不到法子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公孙景一听这话,心内郁结半晌,也不再拦着那帮人去锁丹霄,反倒自己卸去宝剑盔甲,将这一切丢在地上,从容不迫地同那些人道:“既你们一定要带走丹霄,便将本将军一并带走!”

    兵士们迟迟未动:“将军,这……”

    “不管你们将他带往何处,本将军都可以做证,丹霄被人陷害至身受重伤,还无辜被人追杀。最近他一直躲在我这儿避灾,他这个人不识武功,不参政事,自身安危尚不能保,姐姐也生死不明,哪里还有余力去陷害别人?”公孙景越说越是难受,与丹霄并肩站在一起,肃穆地对他道,“我对你承诺过,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你放心,只要有我陪着你,就没人能再动你一根指头!”

    丹霄喉头哽咽,心中激动,感谢的话再多也不足表达。此时此刻,有公孙景站在他这一边,他便觉无所畏惧了。

    兵士们为捉住丹霄,只得将公孙景一同捆绑起来,一边捆着,口中还要一边致歉:“将军,多有得罪了!”

    公孙景与丹霄二人,就这么被牢牢绑着,由兵士押着进了刑部,掌管刑辟的官员曾是公孙景的手下,名为周忌,一见公孙景也被绑了来,不由惊诧万分,忙让人先将丹霄带走关押起来,单独留下公孙景,之后斥责左右道:“还不快把将军给放了?你们瞎了眼吗,不知道他是大秦功臣?竟敢对他这般无礼!”

    兵士们唯唯诺诺,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公孙景倒没让他们为难,自己解释道:“周忌,莫要为难他们,是我自己要跟来的。”

    “这,这是何苦?”周忌百般不解。

    公孙景道:“丹霄是我兄弟,当年正是我将他从邯郸带至蓝田,而后又带来咸阳,他帮我经营玉馆,一向安分守己,怎会成为罪人?到底他犯了何事,你们有何依据抓他?”

    周忌皱了皱眉头,叹息了一声,指着丹霄同公孙景道:公孙将军,你可知这人目前是朝廷重犯?你若执意包庇他,很可能也会被牵累其中。”

    “因而我便要跟来问问,他究竟所犯何事。若真是他的错,我绝不姑息,若有人故意加害于他,我定不饶恕!”

    周忌道:“公孙将军,下官曾跟随你身边多年,知你为人仗义豪爽,可眼下这状况,真是非常棘手。他被指证为雍宫谋反的主使者,还私通铸造师傅,私下打造不少兵器,然后嫁祸给夏侯爷!”

    “这与夏侯爷又有何干系?”公孙景甚觉不解。

    “城郊有个铸剑的虞老头,有人密报说他与丹霄关系甚切,还看见他往外运过许多兵器。如今那老头已被关押起来了,却口口声声说兵器是夏侯爷让他制造的,问他兵器都藏在何处,他却死活不肯说。”

    公孙景道:“那虞老头身在何处?将他与夏侯爷对质,详加审问一番,事情不就清清白白了?怎能无端只信什么密报?”

    “哎呀,我的大将军,那夏侯爷是什么人!他在朝中地位高贵,又与李斯大人是亲家,连大王都要卖几分薄面,旁人谁敢动他!”

    公孙景为丹霄辩白道:“那你们为何不想想,丹霄不过一个平头百姓,他又有何力气撼动夏侯爷!若是他真有能耐谋反,又怎会落到今日由人宰割的下场?”

    周忌无可奈何道:“如何处置丹霄,怎能由我说了算呢?下官也只是按上头的吩咐办事,若经过审讯之后,证明他是被人诬陷,那时候下官一定会秉公办理,不让他受丝毫委屈——”

    二人正在交谈之时,却见外头有人匆匆闯进来,此人正是负责看守虞师傅的狱卒,他仓惶道:“周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周忌忙问:“出了何事?”

    “那个虞老头咬舌自尽了,留下了这么一封血书!”

    周忌与公孙景皆是惊诧得很,接过血书一看,是从衣裳撕下的一片布块,蘸着血迹写了两行字:“夏侯谋反,兵器私藏于地下!”

    “这,这是何意?”周忌有些傻眼了。

    却见公孙景神色一凛,不容置疑地说道:“带上你的人,即刻跟我去夏侯府!”……

    丹霄一身布衣长衫,徒步走至李府门口时,夕阳正将隐去,夏日的蝉鸣也已停歇,时光像是被过滤了一般,显得如此沉静。

    “小姐,姑爷来了。”婢女带着喜色禀告诗缨这件事。

    诗缨正在刺绣,慌得被针扎了一下,痛得赶紧将手指头吮在嘴中,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是喜是悲,半晌才道:“快带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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