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动天下-月出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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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嘚嘚嘚……”马蹄一步步都仿佛踏在诗缨的心坎上,她越来越觉得紧张,回过头往后看看,蒋牧躺着,为了掩饰身份,身上盖了一张草席,草席上还放置些轻的包裹与衣物,使人无法察觉他的存在。挨着蒋牧身前坐着的正是燕离,他这次担任保护蒋牧的重任,整个人都提着一口气,表情甚是庄重。

    察觉出母亲的不安,丹漪倒显得非常镇定,拍了拍诗缨的手背道:“娘,您的表情太僵硬了,放松点,别让人看出破绽。”

    诗缨长吁一口气,想使自己镇定下来,可即便这样,她的身体还是颤抖得厉害,紧张地问燕离道:“你从车窗看看,外头有弓箭手吗?”

    燕离道:“夫人,弓箭手怎能轻易露出马脚。丹先生既然说了,定然就会安排他们在暗处,您不必太过担心。”

    “我是怕咱们今儿个都死在这里!”诗缨的语气不免有些沮丧。

    正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来了,赶车的正是管家,停下车子对盘查兵丁赔着笑脸,打招呼道:“各位官爷辛苦!”

    “车里坐着什么人?要去哪儿啊?”

    “回爷,里头坐着的是我们家夫人和小姐,这不,得了远方亲戚邀约,要赶去串串门子,小住几日。”

    “什么时候串门子不好,偏选这时候?”满脸横肉的兵丁一把将管家推开,掀开轿帘子就往里钻,却没承想被人一脚踹下。

    “大胆!里面什么人?”兵丁恼得从地上爬起来,他一声怒喝之下,身边的几个人都涌出了过来,个个警惕地拔出刀剑,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轿子里传出丹漪的一声娇斥:“我看你们才是狗胆包天!不分青红就往轿子里闯,还有没有规矩?李丞相家的女眷,你们也敢拦?”

    兵丁傻眼片刻,却丝毫不轻信,冷哼道:“李丞相家的女眷?谁知你是真是假?兄弟们,别废话,我看这辆车极为可疑,把她们都押下来!”

    正准备都涌上去,却听一个谨慎的兵丁极小声道:“万一真是李丞相的家人呢?那岂不是犯了死罪?”

    领头的兵丁灵机一动,道:“这好办!李郡守正负责值守此地,这轿子里是不是他家的人,只要他来看过了,岂容他们撒谎?”

    说着,便有一个兵丁跑去叫人。诗缨几人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在轿子里也听不见外面的动静,燕离的剑都拔出了鞘,等着拼个你死我活,却迟迟不见敌方出手,不禁也纳闷了。正当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听门外一群人对一人拜道:“参见郡守大人!”

    一个沉着厚重的男人问道:“出了什么事?”

    “回大人,这车轿里的人横得很,还说是丞相大人家的女眷,属下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请您来看看!”

    男人带着讽刺问道:“是吗?”说着,便冷不防地掀起了轿帘,这么一掀,他愣住了,轿子里的人也愣住了。

    三川李郡守,原来就是李由!

    李由怔怔地望着轿子里的这张脸,他对她是多么熟悉。自从筱蝶离去,他心中对她的爱就被重新唤醒,每当她带着孩子们回丞相府小住,他的目光就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道德与欲望强烈交织着,为了不让自己陷落更深,为了挽回自己被扰乱的心神,他躲她躲得那么远,辞去了在咸阳的官职,主动要求调到边外,却仍是无法避免相见。

    诗缨望着李由的脸,见他蓄起胡须,刀削的表情愈加坚硬,发丝也染上了岁月的风霜,再不是她当初见到的那个沉默少年了——还没等她吭声,身畔的丹漪忍不住了,小声叫了一句:“啊,舅舅!”

    “嘘!”诗缨制止了丹漪,生怕她的声张会连累到李由。

    李由拿眼往轿子里头看,越过虎视眈眈的燕离,目光直直锁定被覆盖物遮掩的蒋牧。诗缨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怎么办?万一李由翻脸不认人,那可如何是好?万一李由秉公执法,到时岂不是乱了套?她正踌躇着,却见轿帘已经落下,李由扭身走掉,怒斥围着轿子的兵丁道:“你们没长眼睛吗?里面坐着的是本郡的姐姐!”

    “大人,这……这,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废话少说!还啰唆什么?快些放行!”

    “是是是!”兵丁们赶紧散开,恭恭敬敬地跑去给诗缨的马车开道。

    诗缨内心百感交集,终是逃过了这一劫,即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她却突然想起了一事,心中甚是不舍,于是撩起车帘的一角,唤李由道:“由儿!”

    李由顿住脚步,僵立着身子,却没有回头。

    诗缨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小小声音,轻声道:“我,我可能回不来了,代我,代我跟母亲辞别……多谢了。”

    直到车马的声响远去,李由还是没有回转头,也没有看她一眼,他生怕自己只要看上一眼,便会因为眷恋挽留她,从而带给她灭顶之灾。到这种时候,他像是才终能顿悟,美丽的相思会渐渐褪色,最后仅剩下气若游丝的奄奄一息。若没有天定的缘分,即便爱得再深,有时候,也只能选择放手。

    秦始皇三十七年,年逾半百的嬴政在出巡途中病倒,随着病情一天天的加重,他深知大限已到,便着手确定立储之事。长子扶苏甚得嬴政赏识,因而嬴政毫不犹豫地决定传位给扶苏。

    嬴政拟诏书要远在山郡监军的扶苏回来主持大局,却不料遗诏被老奸巨猾的赵高暗中扣押。不久,七月,嬴政出巡返回时驾崩于沙丘平台,终年五十岁。

    随行出巡的李斯唯恐天下大乱,就封锁了嬴政离世的消息,将棺材悄悄运回咸阳。回宫之后,赵高以诏令和玉玺在手,拉拢李斯与他同伙,李斯这人越老越懂得明哲保身,秉承“万念私为首”的准则,所以为了自己的地位和家人的平安,只好妥协于赵高。他们假托皇命立胡亥为太子,胡亥上位后,先是以不忠不孝罪名赐死兄长扶苏,接连着又铲除了嬴政的其他子嗣。一时之间,秦宫犹如陷入水火,百姓也因更主换代,遭了不少变故。

    丹霄带了一家老小迁去了洛阳居住,这儿没人知道他们的过往,丹霄也暂时放弃了营生,只管与家人团聚着过日子,倒也算太平。

    诗缨稍有顾虑,她不知丹霄已经寻到了吕不韦的宝藏,担心总是这样下去早晚要坐吃山空,毕竟从前的金银都花费在丹霄的计划上,已然所剩无几。思来想去,她便找了机会提醒丹霄,问道:“咱们要不要再开一家玉馆,或是酒坊也好。总不能这么等下去,如此一来,早晚连跟着你的那些人都养不活。”

    丹霄却摇头拒绝,与她道:“你先别着急,等一等。”

    “为什么?”诗缨不懂。

    丹霄解释道:“咱们初来洛阳,人生地不熟,若贸然开了张,声势小些形同虚设,声势若大些,势必就惹人妒忌。以赵高的奸猾,但凡听得了风声去,你以为他会不来调查吗?”

    诗缨无奈,只得听从他的话。丹霄却自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在他看来,燃烧并非一味的透支,当人走过了绝境与坎坷之后,暂时停步不前,也不失为一种聪明的生存策略。

    嬴政既死,调查金大人的案子也不了了之。李斯身为丞相,劝胡亥不应沉迷酒色颓靡,要多放心思在国家社稷上,为此惹恼了胡亥。赵高甚得胡亥信任,他想趁机瓦解李斯的势力,便在胡亥面前中伤李斯,胡亥听信谗言,下令将李斯逮捕入狱。李斯在狱中多次上书都被赵高扣留,赵高还造谣说李斯谋反,胡亥一味听信赵高,对李斯严刑拷问,最终腰斩于闹市。

    李家败落,李夫人含恨饮毒,随李斯一同步入阴间。消息传来洛阳,丹霄如实转告诗缨,诗缨哭得泪水涟涟。等到喉咙都哭得喑哑,才想起去问丹霄:“那,李由呢?”

    丹霄黯然道:“为了保护扶苏,也被杀死了!”

    “啊……”诗缨犹如傻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快窒息了一般,半晌才终能平复喘息,满目怒火骂道,“嬴政那个暴君,筑长城,修阿房,造陵墓,焚书坑儒,行酷法苛政,奴役天下臣民使人命如狗,他死了且嫌不够,子孙后代又来害人!为什么!为什么!”

    丹霄看得心疼,将她揽在怀里,唯一能给予她的,也不过是拥抱和肩膀。他心里又岂能平静?虽说不似诗缨这般与李斯夫妇情义深重,可毕竟李斯是个好官,他一一看在眼里。若没有李斯,嬴政何以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若没有李斯,又如何能顺利废分封,置郡县,统一度量衡与钱币,使书同文、车同轨?现在李斯死了,朝廷必定就是赵高的天下了,赵高那人生性残暴、心狠手辣,一定会倍加草菅人命,祸国殃民。

    这一夜,伴着诗缨呜呜咽咽的哭声,丹霄一夜未能眠。他起身走在长廊上,孤寂冷清的长夜只有他一人的影子,静默的,无声的,却无人知道,他内里已然波涛汹涌,翻江倒海。

    ……

    接下来的日子,愈加不太平起来,胡亥荒淫无度,赵高以权谋私,秦王宫一片混乱,天下百姓也是民愤四起,纷纷有群众起义,但都因为规模太小、影响力不足而告败。在胡亥无能的统治之下,秦国国库渐渐亏空,兵士将领也愈加倦怠堕落。丹霄暗中铸造更多的兵器并囤积起来,试图找机会寻得帮手,从而一举颠覆秦王朝暴政,还天下百姓澄净乐土。

    秦二世元年七月,朝廷大举征兵去戍守渔阳,残疾的陈涉也在其中。路遇滂沱大雨,兵将都淋得无法行路,只得停下歇脚,却因为四周都是荒山野岭,连个讨饭的去处也没有,一干人等窝在简陋的帐篷内,不由得怨声载道。

    正都饿着、气着,却听有人道:“吃饭啦!吃饭啦!”

    众人一听,忙都拥挤着往外跑,见外头不知从哪儿来了几辆马车,兵士们正从车上卸下搭着雨布的大筐。将雨布揭开后,但见里面一筐筐的都是白馒头,冒着腾腾的热气,还有鸡腿和熟肉,香气窜入鼻子里,使得那些人垂涎三尺。

    “来来来,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拿!”领头将尉虽是这样命令着,众兵丁却一团慌乱,纷纷拥上前去抓肉和馒头,慌乱中有一根鸡腿挤掉在地上,腿瘸的陈涉挤不到前方去,又白白被人踏了几脚,所以也不顾泥水,将那鸡腿捡起来就往嘴里送,躲到一旁大口大口地嚼咽起来。

    陈涉正狼吞虎咽的时刻,忽然觉得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一看,雨雾中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也是作着兵丁的打扮,他不由得有些愕然:“是你!”

    蒋牧笑笑,与他道:“没错,还认得我吗?”

    “当然!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随我来,借一步说话。”蒋牧招了招手,指着旁边的马车,陈涉心有迟疑,左顾右盼了一番,见大家都沉浸在争夺食物的混乱中,并没有注意到他,所以还是跟随蒋牧去了。

    蒋牧请陈涉上车,车子里能遮蔽外面的风雨,陈涉看着自己满身泥水以及鞋子上的洞,包括刚才狼狈的样子,想到都被蒋牧瞧见,多少有些不太高兴。上了车便没好气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我特意来找你。”蒋牧道。

    陈涉带着疑惑问道:“谁让你来的?丹霄?”

    蒋牧点点头,道:“不错。”

    “他用意何在?你瞧瞧我现在,废人一个,残命半条,莫非他还不信任我吗?派了你来暗中监督?”陈涉话中带气。

    “你误会了,我只是来帮你的。”

    “帮我?”陈涉冷笑道,“真想帮我的话,能带我离开这儿吗?然后给我很多很多钱,让我脱离这种人鬼不分的生活!”

    “你所要求的一切,我都会帮你办到,到时你会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眼下的问题是,你必须听我的号令。”

    陈涉皱着眉头:“你们想要我干什么?”

    蒋牧道:“方才外头的那些食物,便是主子派人送来的,目的是收买军心,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那些人听你的话,跟你一条心。”

    “你们意欲何为?莫非,莫非是想起义?”陈涉嗤之以鼻,不屑道,“丹霄以为他那点儿财富,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蒋牧从容道:“不瞒你说,其实早在之前,主子就暗地里操控了秦国所有的供货渠道,我可以如实告诉你,他就是传说中的金大人!”

    陈涉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似的,睁大眼睛问:“你,你说真的?”

    蒋牧点点头,道:“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听话,按照主子的指挥,领着这些人揭竿起义!”

    陈涉略有迟疑:“我……我一个废人,能做什么?”

    蒋牧笑笑,看透了似的,口中道:“只要能发财,你有什么做不了的?如若你不应我,我离开之前也不会留你活口;如果你应了我,咱们破釜沉舟,一定能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到时候,金银珠宝,荣华富贵,一样都少不了你的!”

    陈涉这些年饱受欺凌压迫,也受够了穷苦困顿,做梦都想再过上奢华的生活,当即横下心来,道:“我做!可是,可是如何才能使他们听我号令呢?”

    “我会在暗中一直跟着你,指导你,你只是需要按照我说的要求去做就好了!”

    “好。”陈涉应道。

    直到蒋牧走了,陈涉还怔怔地无法回神,他的记忆回到几年前,在蓝田的时候,被丹霄亲自驱逐的那一日。

    丹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一直拿你当兄弟,却未曾想到,原来你是在利益面前卖主求荣之徒!”

    陈涉拼命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做错了什么?”

    “你哪来的钱财花天酒地?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了,荆轲是你害死的,是不是?当年他从燕国来秦,去戒忧堂找我,是你暗中出卖了他,获得大笔赏银,从此才得以逍遥自在!”

    “我……”陈涉没想到这个秘密,多年后还是被翻腾出来。

    丹霄怒道:“帮或不帮荆轲,我自有定夺,你为何都没知会我一声?”

    陈涉嘴硬道:“我错了什么?你当时不也在为嬴政做事?若知道荆轲要去刺杀他,难不成你还会帮忙?”

    “不管我决定如何,你不该瞒着我做这种事!”

    “良禽择木而栖,你升官发财混上好日子了,我有什么?为何就不许我发达?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我这么做,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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