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干,一看那样就想吐。我蹲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胸前,大泪去小泪来。
“你坐在这里干啥,振江?”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我站起来转过身一看,原来是董叔。
我用袖子擦擦眼泪:“队长安排我出猪圈。”
董叔拉我一把,说:“来,坐坐,咱爷俩拉拉。听说你回来,想抽空去看看你,一直也没捞着。
我坐在董叔旁边,说:“我爹活着时,常和我说起你。”
董叔递给我一支他卷好的烟,又给自己卷,一边卷烟一边说:“那可是,那可是。”董叔深深吸一口烟,又说:“好孩子,你年轻,日子长着呐,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队长叫咱干啥咱干啥。毛主席教导我们,风物长宜放眼量,人间正道是沧桑。古人还讲,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啊。你这有文化的人应该比我更明白。”
我用力点点头。
我用两天的时间,把猪圈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在昏暗的灯火下,几名社员围在记工员旁边查对工分。我也凑上去问记工员:“出猪圈记几个工?”
记工员说:“2个工。”
我说:“听说出猪圈每年不是记3个工吗?”
记工员回答:“这是队长让这么记。”
这时,队长正好进门,我迎上前去问:“队长,出猪圈记几个工?”
队长回答:“2个工。”
我说:“往年不是记3个工吗?”
队长说:“一年一个样。”
我说:“总要有个原则吧。”
队长说:“对你这种人还讲什么原则。”
我感觉所有的血液都涌上脑门:“我怎么我,我一不偷二不抢,男不盗,女不娼,哪里比别人差啦?”
“他娘的,你反党反社会主义,双料的。啪——”他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打得我眼前直冒金花;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胸膛上又挨了重重一拳,我摔倒在地上。
平时,我的心里就像装着炸弹,这一下子像点燃一根导火索,终于引爆我胸中的那枚重磅炸弹。我爬起身一个箭步朝那个庞然大物冲去,随着一声闷响,队长重重地栽倒在地上,我顺势骑在他身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在拳头上,像武松打虎一般,我高高举起拳头,狠狠地打。要不是社员拉着,看那样非打死他不可。
这一夜,我是在噩梦中度过的,他想队长不会善罢甘休。我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这一夜出奇的平静。第二天也安然无恙,照常出工,好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第二天晚饭后,通知我到大队开会。会场在村东头那棵老榆树底下,社员们各自带着座位三三两两走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黑压压一片。主席台上坐着队长和驻村干部。
人员差不多到齐后,队长扯着嗓子喊道:“右派分子张振江滚上来。”我走到主席台上,面朝社员,低头躬腰,垂手站立。驻村干部大声说:“今天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坚决打击阶级敌人的嚣张气焰,打退阶级敌人的猖狂进攻,不获全胜绝不收兵!”我那见过这种阵势,两腿直发软,两个膝盖禁不住哆嗦,心突突突要跳出来。队长声嘶力竭地又喊道:“一定要树贫下中农的威风,灭阶级敌人的锐气!批判会正式开始,请大家踊跃发言,老账新账一起算,连他爹那个老地主的老底一齐揭发,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体似筛糠,脸色蜡黄,暗想今天大难临头,不死也残。会场上鸦雀无声,出现短暂的沉默。又等一会儿,见没人发言,队长点名:“李光刚你先说。”李光刚摸半天后脑勺吭吭哧哧地说:“我,我,我也没啥说,非让我说的话,我年轻那时,穷得娶不上媳妇,是他爹给我娶的媳妇。”“哈哈哈……”社员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笑什么笑,谁让你说这个的!”队长气急败坏地说。“别的我没啥说。”李光刚嗫嚅着说。“王大根你说。”队长又点名。“那年咱村下涝雨,把我的房子冲倒,是他爹给我盖起新屋。”心直口快的王大根机关枪似的说。有的社员想笑没敢笑出声,有的社员趁着夜色,搬起板凳偷偷溜走。“冯哲你说说。”队长左挑右拣又点名。“我在他家当长工是不假,他爹待我很好,拿着我像儿子一样,我一辈子……”“得得得……上一边凉快凉快去,越说越不像话!”队长粗暴地打断冯哲的话。
这时,驻村干部指指坐在前面的董叔说:“董贤书,你说说昨天的事。”董叔拿着旱烟袋慢腾腾地站起来说:“让我发言,那我就说几句,社员们都知道,出圈这个活是又脏又累,幸好咱队往年有地主分子,年年是他干。队里给他记3个工,凭良心讲,咱在座的社员,给你记10个工你干不干?在这里我不是替阶级敌人说话,正因为我们不愿意干才让他们干,这就是对他们的改造。就拿这个右派分子来说吧,出圈两天,早出晚归,一身臭粪……”没等董叔说完,驻村干部又点名让李大叔发言。李大叔嗓门洪亮地说:“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多劳多得,按劳取酬,对阶级敌人也要给一条出路,不能一棍子打死。把他们改造成自食其力的新人。这个小右派年纪不大,脾气不小,队长对你无产阶级专政你要服从……”
李大叔正要继续往下说,驻村干部却站起来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我站在主席台上,人都走光,还不相信是真的,这叫个什么批判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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