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清收工作首先是从苏梅家开始的。那天早上，苏梅的屋外高低地站着村干部，村主任就站在苏梅的屋檐下。苏梅开了门出来对村主任说，你莫看我男人不在家，就从家里拉猪。
村主任朗声说，你苏梅家的猪我拉定了。
苏梅看着几个干部拉猪，猪被拉得一阵狂叫。猪让村里拉走了。
苏梅没了猪，就哭，哭声一阵接一阵地飘荡在村里。苏梅没有哭回那头猪。
看见走远的村干部，隔壁周妈过来劝，苏梅，猪没了，可以再喂，不就一头猪？苏梅一头扎在周妈的怀里才止住了哭。
好一会儿，苏梅才断断续续地说，周妈你说说，村主任是不是欺负人？
周妈说，苏梅，村主任也没有法，总有一家先开始，他也瞧见了你的那一头猪，他不能空着手出你家的门。
苏梅就让周妈说低了头。
苏梅常常想到那头让村里拉走的架子猪，就有了买猪的愿望。
苏梅清楚，我再喂的猪，挨千刀的村主任再不会往村里拉了。
苏梅买回来一只哼哼叽叽的小猪，猪一色的白。
买回来的猪，被苏梅吆喝得跟着她走。
隔壁周妈听见苏梅吆喝，就对苏梅说，买猪了？好好喂噢苏梅，那头猪没了就没了，就那么回事儿。
苏梅说，晓得，早没当回事儿了。
周妈说，晓得就行。
苏梅想，男人不在家，得把猪喂好。年底男人回来，说不定让男人说自己还行，还可以吃上肉。这么一想，苏梅就笑了。
苏梅从菜园里大捆大捆地抱回来青菜，坐在门前的阳光下，一刀一刀地剁碎，再在菜里拌点碎米，放在锅里一起煮，煮得黏黏糊糊后再喂猪。
苏梅有时候喂食，顺手还摸摸猪的耳朵，摸得那猪舒舒服服的，还拣几粒猪身上的虱子，猪站着不动让她拣。天气一热，三天两天的，苏梅还一桶水两桶水地洗洗猪的身子。
晚上，苏梅是听着猪的哼叫声入睡的，也是让猪的哼叫声吵醒的。
苏梅的猪眼看着就长大了。
苏梅放了猪出来，那猪在苏梅的园子里快快活活地走动。隔壁周妈看见了，说，苏梅你真行，猪长得快呃，年底不愁肉吃。
苏梅就那么自然地笑一下，说，年底，我给你周妈也送块肉。
有一回，天挨黑，苏梅从地里回来，见猪栏的门敞开了，栏里的猪没了。
苏梅就急了。
苏梅就一边找一边哭。周妈看见苏梅哭了，就劝苏梅，不愁找不到，猪不会跑很远的，下午我还听见猪叫了。
周妈也帮苏梅找猪。
苏梅就在屋后找到了猪。
找到了猪，周妈就说，苏梅，猪不还在么？
苏梅就吆喝着猪回栏。一路吆喝，苏梅就对猪说，下回出来了，不要乱跑。苏梅又找来木板跟钉子，乒乒乓乓地钉牢了栏门。
到秋天，苏梅的猪大了。苏梅经常喊周妈过来看她的猪。
周妈也过来看，周妈看过之后，说，这头比村里拉走的那头还上膘。
天一冷，猪就要窝在草里，猪要找有草的地方睡。
苏梅就放一些干草在栏里。隔不了几天，换一次，拉出来的草晒干了，又放进栏。
年底，男人从外面打工回来，看见苏梅喂的猪说，苏梅，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喂的，咋又喂了？
苏梅说，我想气气拉我猪的村主任。
男人说，你气不到他的，气也没用的。
苏梅说，有用，我要不气他，也没有这栏里的猪。你说不过我，你去喊屠夫。
男人说不过苏梅。男人爽爽快快喊来了屠夫，杀了猪好过年。
猪牵出栏来，苏梅就躲到一边去，屠夫一刀下去，猪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苏梅眼里就落下泪来。
周妈在旁边看屠夫杀猪。猪杀死了，还没看见苏梅，就对着苏梅的男人问，你家苏梅呢？
苏梅男人说，她怕看杀猪，躲一边去了。
周妈看见苏梅的时候，苏梅眼里满是泪。周妈说，苏梅，你家杀年猪呃，怕啥？
苏梅说，我不是怕，是喜。
苏梅的脸上，淡淡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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