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爹快速地洗了脸,陈旧的湿毛巾爽快地往肩头一搭,就走到灶屋,在砧板上拿了刀口明晃的菜刀,然后就朝那车瓜走去。
装瓜的板车稳稳地停在禾场上,这时候我脸上有笑地站在了车旁。
爹把菜刀平静地搁在车上,然后对我说,罗衣,咱们走。说着就两手拉了车把,用了些力,板车就无语地走动起来。
我就跟爹上了村道。村道干净平坦又幸福,两边是一些想法高高的树,树是村道上无法摧毁的风景,它们的枝丫有意无意地长成了树上形象,我只看了几眼就没看了。
我们要到城里去。
天越来越亮了,太阳在我们眼前明亮起来。走完村道,我们的板车上到了水泥路。水泥路是才打上的,通城里,路两边的树还没有放肆地长起来,矮矮的稀稀的几根。路上的大车小车就多了,有的发了脾气,鸣了喇叭呼啸而过。
我说,天越来越亮了,路上的人多了起来,挨边二走。
爹说,走边上。
七月的风很有意思地在村庄吹着,吹得村道上的树叶哗哗啦啦响,那些响声有一阵没一阵落在我跟爹的身上。
我们都感觉到早晨扑面而来的凉爽。
我在后面推车。实际上,我没有推,只是右手扶着车沿跟着爹一起走,我看得见车上滚圆的瓜熟矮的样子和爹的背影。爹还是穿着那件让水洗褪了色的蓝色背心,背心很快要湿了。我觉得爹每走一步都有使不完的劲,还觉得卖完这车瓜得让爹自己买一件新的蓝色背心。
我知道,爹从地里一个个抱回来的瓜是不会卖给五叔的,劝他也没用。
我说,卖完这一车,地里的就卖给五叔,五叔反正做着瓜生意。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让爹省一些事儿。
不卖你五叔,你五叔心里只有你五婶子。收瓜时,心黑着,短人家的秤,少人家的钱。人家不怎么卖瓜给他了。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知道了。
我不作声了。
爹说,罗衣,说你五叔,不高兴了是不是?爹不说了。
我说,要不卖完这车瓜,我还陪你来。
爹说,你不来了,太阳挺毒的,你就在家里看书。
这时候,我看见爹越来越湿的背。蓝色背心湿透了。我说,爹,要不歇会儿,路还远着呢。
爹也有歇会儿的意思,也说,歇会儿。
板车不走了,瓜也不走了。
爹停下脚步,用毛巾胡乱地擦了脸上的汗。然后把毛巾朝肩上一搭,接着说,罗衣吃个瓜,当早饭。
我说,这么远拖来的瓜,不容易,还是回屋里吃。
爹说,爹高兴,瓜价又好,你又考了那么好的学校。爹不在乎这个瓜。买也要买给你吃。
爹从车上拖出一个瓜来,拿出菜刀,一刀破开来,再破成小块。
爹清脆地叫了我一声,罗衣,你自己拿。
路上的车来往不断,太阳照着我们。我拿起瓜,在阳光里吃了起来。那瓜上冒出来的甜水,湿了我的下巴。爹看了看我,笑了起来。
走吧,爹。我说。
板车又走动起来,车上的瓜又走动起来。
板车在走,瓜在走,七月的风就在我们身边肆意地擦过。
路上来往的人还不多,我们急急地走着。爹只顾拉车,有几个走过的人,爹只跟他们简单地说了话。
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说,罗衣,昨天拿到了通知书,今天还高兴?
我说,还高兴。爹呢?
罗衣,爹还高兴呢,为你拉瓜到城里卖,也值!爹说。
我说,晓得。
爹回头又看了我一眼,说,罗衣,你不使好大的劲,让你爹一个人拉。
爹,我没使劲,你朝前面望着,我不得不提醒爹。
罗衣,爹要你来,是帮爹看看瓜,看看秤,你眼睛好使,算账又快。
晓得。我是对着爹的背影说的。爹听见了,车上的瓜也该听到了。
我们看见了越来越高的楼房,我们离城市越来越近了。
还没进城,我们被两个穿制服的人叫住:说你们咧,你们这板车不能进城。
停下脚步的爹说,咋不能进城?爹斗胆问了一句。
其中一个穿制服的人凶凶地说,上面有规定,要违犯,就收了你的车。
我拉着爹的手说,回吧,爹。
爹看了我一眼,对我一笑说,你爹高兴。拉回去,卖给你五叔。
我仍旧在后面推车。
我们回来走得很快,七月的风在我们的身边在我们的头上来了又走。
到了村道上,爹说,罗衣,爹是高兴,要不,爹就骂了那穿制服的娘。
我知道,爹那天高兴,就没在穿制服的面前做出傻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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