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主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姓赵，在城里一个单位的部门里当着主任。赵主任见了梅雨也暗吃一惊：一个好清纯的乡间女孩！
钱科长给赵主任介绍说：“这孩子叫梅雨，今日能进贵府，真是上了天堂。孩子很懂事，以后会好好在您家干的。”
赵主任见梅雨满脸通红地站着，就拉她在沙发上坐下，又给她剥了一根香蕉。
可赵主任这样一来，梅雨就更显得拘谨了，她心想：我是来当保姆的，怎么能被主人当贵宾招待？
当保姆，是梅雨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事。梅雨生性聪明，村里的女孩就数她最会读书，从小学到中学，梅雨在学校里一直是优等生，尽管家庭困难，可爹娘一直咬着牙供她上学。岂料苍天无眼，正当梅雨高一期中考试时，她爹在南下打工途中不幸遇车祸身亡，她娘遭此打击后成天病恹恹的，家里一下断了经济来源，梅雨只好含泪辍学。
梅雨对当保姆毫无经验，为了能给赵主任留下一个好印象，抓住这个能让自己为家里挣钱的机会，她来别墅的第二天，就跑到街上特意买了一本《保姆大全》。
按书上讲，保姆是受雇为人照管儿童或为人从事家务劳动的，然而赵主任家没有小孩需要梅雨带，也没有多少家务需要梅雨做。赵主任的夫人做事挺利索，又十分讲究，有时候生怕梅雨弄坏了什么，有些事她情愿自己干。至于厨房里的活儿，赵主任的母亲全包了，老人闲不住，梅雨多插手她反而不高兴。于是梅雨就只剩下打扫卫生了，但院子里的卫生是由赵主任单位里的一名清洁工专门负责的，而屋里铺的全是地毯，用吸尘器吸一下，没多少时间就做完了。
在山里过惯了苦日子，突然没书念了，出来挣钱想不到又如此空闲，梅雨可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她心里很不安，悄悄问自己：“主人这不是白养着我了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一个月后的一天，赵主任突然对梅雨说：“你今天跟我出去一趟。”
原来，赵主任是要带梅雨去一家叫“夜来香”的美食城，他们到那里的时候，早有一桌人在等着他们了。梅雨一看，这些人每人身边都有一个年龄与她相当的姑娘。
原来这是一帮带“长”字号的人，不是处长、科长，就是总经理、董事长什么的。平时单位里来客，他们自然陪着吃喝，没客时这帮人就常常聚在一起，轮流做东。开始，他们凑在一起时都各自带着自己的夫人，后来改成了带小蜜，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玩起了新花样，互相比起保姆来，一个个都到乡下去找保姆。他们觉得，稚气未脱的乡下女孩犹如出水的芙蓉，有一种天然的清纯，是另一种味道。
所以，当赵主任带着梅雨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众人的目光“刷”地全照在了梅雨身上，随即就发出一片啧啧声。此时，梅雨尽管还不清楚赵主任带她赴宴的用意，但直觉告诉她，赵主任找她做保姆，不会有好事。
果然，酒过三巡，赵主任就禁不住抖了底：“不瞒诸位，不是美女我肯定不要。我这位美女来得可不易，钱科长帮我到全县各个乡镇去挑了半个月，她可是从上百个女孩里挑来的……”
这以后，赵主任经常带梅雨去参加这一类聚会，每次都以炫耀的口气向别人介绍，梅雨是如何被他挑来的。梅雨渐渐明白了，赵主任用她这个保姆，对于赵主任自己来说，是一种面子，一种虚荣，一种身份的象征，自己如同他家里的一件摆设。
梅雨不愿做摆设，她想回家去陪娘，回家去上学，但问题是她现在没钱，她必须忍气吞声地挣这个保姆钱，所以心里觉得很无奈。但尽管这样，梅雨还是很会打发时光，每天做完那一点家务，她就抓紧时间坐下来，自学从家里带来的高中课本，或给几个要好的同学写信。
再说当初带梅雨来赵主任家的那个钱科长，他是赵主任家的常客。每次来，钱科长都要给赵主任带来大包小包的土特产，而赵主任也不客气，笑呵呵地一应俱收。也有的时候，梅雨看到钱科长让赵主任给他写什么条子，赵主任立马就写给他，随后钱科长便拿着条子哈哈笑着走了。
这天，钱科长来了又走了。钱科长前脚一走，赵主任后脚就迫不及待地从钱科长带来给他的礼品袋中抽出一包香烟，拆开，里面露出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巧的是，此时梅雨送钱科长出去后拴了院门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她心里不由一惊：天哪，这不是过去上学时老师经常讲的行贿受贿吗？
赵主任见梅雨一脸的惊讶，知道瞒不过她了，索性对她挑明说：“你知道吗，钱科长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梅雨脱口道：“您是上级，钱科长是下级，他当然要敬重您。”
“不不不，”赵主任说，“你莫看他在我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那全是假的，他这是拿小钱换大钱。”
“小钱换大钱？”梅雨不解：这么厚一沓还算小钱？那大钱该有多厚一沓哪！
赵主任给梅雨解释说：“你想想，你来当保姆不到三个月，他就来了四五回，哪一回不是为钱来的？我前前后后给他批过三张条子，加起来足足有十几万。这不，今天他又要走了三万，说是扶持贫困山区，给雨岭中学修校舍。”
“雨岭中学？那是我以前在乡下读书的学校呀！”梅雨高兴得双眼发亮。
赵主任一听笑了，讨好地对梅雨说：“嘿嘿，若是跟你没关系，我当然不会批给他啦。”
梅雨好像突然明白了：钱科长煞费苦心为赵主任请保姆，原来我成了他手里的一棵摇钱树了呢。不过说实话，这一刻梅雨心里挺高兴，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在为家乡建设特别是母校建设做贡献了呢！当晚，夜已经很深了，梅雨还在激动地给几个以前读书时要好的同学写信，诉说自己的欣喜之情。
大概一个星期之后，钱科长又来赵主任家了，除了像往常那样带来大包小包土特产外，还带来了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那女子落座后没多会儿，竟大方得反客为主，给赵主任又是倒茶又是剥香蕉，还请赵主任当晚去夜来香美食城赴宴，把个赵主任夫人给气得。
夫人见赵主任果真如约前往，心里很是不爽，到晚上九点还不见赵主任回家，就叫梅雨快去看看，免得赵主任喝醉。
梅雨找到夜来香美食城时，赵主任和钱科长他们正在闹酒，一个个喝得昏天黑地。
赵主任醉眼蒙眬中把梅雨当作了美食城的服务员，见她进来，就招呼道：“小姐，再拿瓶酒来！”
梅雨见赵主任已经有些喝醉了，就上前说：“赵主任，我是梅雨，夫人让我来叫您早点回去。”
梅雨这一说，钱科长不高兴了，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个妖艳女子也嚷嚷起来：“小孩不懂事，少插嘴，我跟赵主任的酒才起杯呢，我得跟赵主任喝个八方得利！”
她说着，便转向赵主任说：“赵主任，您是有身份的人，您坐着，我来敬您。”她让小姐拿来八只小碗，一字摆开，全部倒满酒。
随后，她朝钱科长眨眨眼睛，端起一碗，举到唇边，对赵主任说：“赵主任，这酒我敬您，但请允许我向您提个条件，如何？”
“说。”赵主任倒也爽快。
“我的条件就是……刚才钱科长向您汇报了建教委办公楼的事。赵主任先前只给三万，未免太小气了，还不够请几桌客呢！这样吧，我敬您一碗，您给我们加拨一万，行不行？”
“行！”赵主任一口答应。
妖艳女子见赵主任点头，立刻一仰脖子，“咕噜”一声干下一碗，然后说笑一阵，又干下一碗……
梅雨在旁边简直看呆了，不仅因为那妖艳女子的酒量，更因为赵主任的气魄。喝一碗酒，就答应给人家一万？一万元，这在雨岭中学是五个老师一年的工资，赵主任的权怎么这么大？
当妖艳女子喝下第五碗酒的时候，她身子开始摇晃起来，捧碗的手也抖了起来。钱科长立即扶住她，鼓励说：“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喝！”
赵主任这时候头脑却猛地清醒起来，他怕对方再喝要出事，阻止说：“够了，不能再喝了！”随手就把一张条子批给钱科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是追加的五万。”说罢就摆摆手，准备起身散席。
“不能散！”随着一声喊，梅雨突然一步冲上前，一把举起桌上的酒碗，说，“各位领导，请受我梅雨一敬！”“咕噜”一声，她头一仰，手里那碗酒立刻见了底。
梅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顿时把大家给镇住了，赵主任惊得张开嘴巴半天没合上，他多次带梅雨赴宴，梅雨从来滴酒不沾。
的确，梅雨从来没喝过酒，一碗酒下肚，顿感双颊火燎燎的，浑身的血液像煮开的水沸腾起来。她好像胆子一下子大了许多，冲着赵主任说：“赵主任，我再单独敬您几碗。”
“好！只要美人儿喝，我一定奉陪。”赵主任兴致又上来了。
“不！”梅雨说，“就像刚才那样，我一个人喝。不过，我每喝一碗，您也得给我一万元！”
梅雨这一说，大家立刻笑开了。
赵主任笑得更厉害：“傻妞，我这是公款，怎么能私自给你呢？”
梅雨点点头，说：“我知道，赵主任的钱是公家的钱。赵主任，你们住在城里，可知道我们乡下？那里多么贫困，多么需要政府来扶持啊！就说我读过书的雨岭中学吧，校舍是一座庙宇改建的，几十年修修补补，百孔千疮，老师和同学们就是挤在这样的教室里上课。您说钱科长要了三万元给我们学校修校舍，可我同学来信说，学校根本就没有拿到过什么维修款，连校长都不知道有这回事。赵主任，既然您答应过为我们雨岭中学拨款，那么现在就来真的，当面落实吧！”
梅雨借着酒兴越说越激动，一双大眼睛泪花闪闪，说完了，她又把满满一碗酒端到嘴边。
这时候，赵主任猛地站起，一把将梅雨手里的酒碗夺了过去，颤抖着说：“孩子，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这酒就由我来喝了它……”
不久，雨岭中学收到了五万元校舍修建专款，消息传开，全校一片沸腾。校长办公会议决定，要重奖梅雨，免收她高中三年的学费，让她早日回来复学。
学校去找钱科长商量，钱科长觉得梅雨太机灵，日子长了会给他捅娄子，所以就顺水推舟地来到赵主任家。
钱科长正想着怎么给赵主任开口，谁知赵主任却主动对他说：“老钱呀，让梅雨回去上学吧！这孩子不简单，她说的这些话我这辈子算是忘不了哇！唉，有时候想想自己，真是不如一个孩子呀！”赵主任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钱科长傻愣愣地呆站着，此时不知说什么好。
（柯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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