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将近十二点钟的时候，客人们都散了席，老板正准备打烊，门外突然又走进十来位客人，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指名要吃千年汤。
老板瞅他们一眼，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一份千年汤几百块，来这儿吃的客人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迎来送往大都是高级轿车，最起码也要坐个面包车什么的，可眼前这十来位都是骑自行车来的，咋看咋不像是吃千年汤的主儿。不过，有道是“生意人不撵上门客”，老板略一迟疑，还是微笑着把他们迎进了门。
一行人在雅间落座，老板对他们说：“各位来得正巧，今天本店就只剩下最后一只王八了，大概四五斤重，论斤卖咱这儿是一百五十块一斤，东西绝对好，就是可能大了点，分量重，不知……你们看合不合适？”
这些人中有个头发斑白的立刻点头说：“就要它了，今儿咱们就是来吃王八的，个儿越大越好！”
老板一听，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没准这“斑白头”还真是个大款呢！便又递上菜谱，说：“各位请看看，还要点其他什么菜？”
“不用了，我们自个儿带着呢！”一行人说着，就像变戏法似的各自从自己手提袋里掏出酒菜来。
老板一看，两只眼睛直了。原来这些人从袋里掏出来的，都是些花生米、豆腐干之类的小菜，那酒也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一毛辣”。老板蒙了：这些人算怎么回事？
直到走出雅间，老板都没能弄明白。
没过多久，酒店门外“吱”地传来一声轿车的刹车声，不一会儿，就走进三个大腹便便的客人来。这三个客人中，有一个是县轻工局的局长汪毅奇，他是酒店的常客了，所以老板连忙上去打招呼，按老规矩把他们三人请进楼上的包间。
刚一落座，汪毅奇就对老板说：“一份千年汤，另外配几个拿手菜，再要两瓶‘茅台’。”
老板一听愣住了，赔着笑说：“汪局长，真不好意思，您来晚了一步，酒店最后一只王八刚刚被楼下的客人要了去。要不您换点别的？我这儿有上好的鱼翅，还有……”
“你小子咋这么笨呢？”没等老板说完，汪毅奇便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不会去别的地方再买一只王八来？要不就是借一只也行呀！我这两个朋友可是远道而来，点名要吃千年汤的，你总不会是想让我丢面子吧？”
被汪毅奇这么一说，老板就没了词儿，于是回到前台，一口气打出去十几个电话。可也许是时间太晚，他就是没法再要到一只王八，无奈之下只好小心翼翼地再次赔着笑脸，去请汪毅奇换菜。
汪毅奇一听：什么，我局长要一只王八都搞不到？他脸顿时就拉了下来，指着老板的鼻子喝道：“你今天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你别忘了，以前我当厂长时，哪一年不是在你这儿吃掉十万八万的？你不是说酒店最后一只王八被楼下点去了吗？我问你，楼下和楼上哪个重要？你不会想办法叫他们把王八让出来吗？我可警告你，今天你要是不给我把王八搞来，别说以后我不会再踏进你酒店一步，就连以前欠的那些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
老板吓得大气不敢出，慌忙下楼去找斑白头他们商量。但老板心里真是没谱，想起斑白头一行人的奇怪举止，他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过这个难关。
果然不出所料，老板走进斑白头他们那个雅间，看到人家正就着自个儿带来的下酒菜喝得热闹呢，任凭老板哭丧着脸怎么央求，这些人谁都不同意把王八让出去。
斑白头对老板说：“你知道我们为啥非要来吃这王八吗？不瞒你说，咱们老哥儿几个都下岗了，今儿大家是凑份子来吃散伙宴的呀！大家琢磨着，厂长以前常来这地方吃王八，咱们就不能在分手前也吃上一回？”
被斑白头这么一说，老板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好重重地叹口气，摇着头，一边嘴里自言自语道：“唉，也罢，只是今后这儿再也留不住汪局长这个大主顾啦！”一边就转身走出雅间。
谁知这时候斑白头竟在背后叫住了他：“老板，你说的这个汪局长是谁呀？你叫我们把王八让出来，就是让给他的？”
老板扭过脸说：“还有哪个汪局长？不就是原先棉纺厂的那个汪厂长嘛，现在调到轻工局当一把手了呀。”
岂料老板这话刚落音，雅间里突然静了下来，十来个人的眼睛都盯着老板，谁也不说话。
老板吓了一跳：“你们……你们认识……他？”
斑白头点点头，说：“岂止是认识！好吧，既然是让给他，那……老板……”
“什么？你……”斑白头话还没说完，坐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就跳起来，一把拉住了他。
他们正要说什么，斑白头给他俩使了个眼色，随后继续对老板说：“老板，麻烦你去把汪局长请过来，我们敬他一杯酒，然后把王八让给他。怎么样？”
老板当然乐意，于是忙上楼去请汪毅奇。
不一会儿，汪毅奇就一脸得意地下来了，走进雅间一看，觉得众人非常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雅间里的十来个人这时候纷纷站了起来，斑白头说：“汪厂长，不，汪局长，您老人家真不认识我们了？我们都是棉纺厂的老职工，是您的老部下呀，看来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说着，他端起一杯酒，走到汪毅奇面前。
汪毅奇觉出气氛不对，转身要走，斑白头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住了。
“你……你要干什么？”汪毅奇的语气显得有些胆怯。
斑白头微笑着把酒杯举到汪毅奇面前，说：“不干什么，我只是想请您老人家喝杯酒呀，怎么，不肯赏脸吗？”
汪毅奇吃不准这伙人要干什么，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这杯酒是喝还是不喝。
突然，也不知是斑白头故意还是真不小心，他手一晃，杯里的酒全洒在汪毅奇身上。汪毅奇气得直哆嗦：“你……你们……”
斑白头脸一沉，高声道：“怎么，汪局长生气了？你把几千万资产的厂子搞垮，还能拍拍屁股高升，你这么大的人物，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吗？哼！知道我们为啥一定要吃这个王八吗？告诉你，王八，王八，不就是王一加七——你汪毅奇吗？大家恨不能把你这个厂长炖了吃才好哪！”
斑白头说完手一松，汪毅奇一个趔趄，连连后退了几步，他吓得话也不敢说，掉头就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丘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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