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陨落-天地失色(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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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满足于社会现状的上流英国富人让茉黛十分厌烦。沃尔特跟他们全然不同。他来自保守的德国家庭,思想却特别激进。现在她坐在剧院他哥哥的包厢里,从她这儿可以看见坐在前排的沃尔特,跟几个德国大使馆的人在一起。他头发精心梳理过,胡子也修剪得十分整齐,穿着十分合身的晚礼服,看上去丝毫不像一个叛逆者。就算坐着,他也保持笔挺的坐姿,肩膀平直。他神情专注地看着舞台,台上的唐璜被控试图强奸一名天真的乡下姑娘,却厚颜无耻地假装抓到他的仆人莱波雷洛作奸犯科。

    她想,事实上,“叛逆”这个词用在沃尔特身上不太合适。尽管他在思想上豁达开放,但有时也十分传统。他为德语国家的伟大音乐传统深感自豪,对生性散漫的伦敦观众姗姗来迟,演出时跟朋友聊天,以及早早退场等行为十分气愤。现在的情形就会让他恼火,因为菲茨在跟他的好友宾·韦斯特安普敦品评女高音的身材,碧跟苏塞克斯公爵夫人谈论露西尔夫人在汉诺威广场的商店,她们就是在那儿买的晚礼服。她能猜到沃尔特会说:“只有这些闲言碎语都说完了,他们才会去听音乐!”

    茉黛也有同感,但他俩属于少数。对伦敦上流社会的大多数人来说,看歌剧不过是一次炫耀服饰和珠宝的机会。不过,当第一幕临近结束,唐璜威胁要杀掉莱波雷洛,乐队奏出雷鸣般的鼓声,低音提琴和鸣时,观众终于安静了。接着,唐璜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他放了莱波雷洛,不顾别人阻拦洋洋得意地走了。大幕随之落下。

    沃尔特马上站了起来,朝包厢这边张望,挥了挥手。菲茨也挥手执意。“是冯·乌尔里希,”他对宾说,“这些德国人都很得意,他们在墨西哥让美国人丢了脸。”

    宾是个浪荡公子哥,长着一头卷发,跟王室沾亲带故。他对世界大事知之甚少,全部兴趣都在赌博和去欧洲各大都市花天酒地。他皱了皱眉头,迷惑不解地说:“德国人怎么关心起墨西哥来了?”

    “问得好,”菲茨说,“他们以为能在南美洲赢得一块殖民地,不过是自欺欺人,美国绝对不会容许的。”

    茉黛离开包厢走下楼梯,朝遇见的熟人点头微笑。这儿的人大概一半她都认识:伦敦社交界的圈子小得出奇。她在铺着红地毯的休息平台上遇到一小群人,中间是财政大臣大卫·劳埃德·乔治短小精悍的身影。“晚上好,茉黛女士,”每当他跟漂亮的女人说话,那对明亮的蓝眼睛便闪闪发光,“听说你们举办的王室乡间宴会非常成功。”他带着北威尔士人的浓重鼻音,不像轻快的南威尔士口音那样具有乐感。“不过,阿伯罗温的矿井事故实在是场悲剧。”

    “国王的吊唁给了死者家属很大安慰。”茉黛说。人群里有位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孩。茉黛说:“晚上好,史蒂文森小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这位劳埃德·乔治的行政秘书和情妇很不一般,茉黛很喜欢她。而且,有人对自己的情妇客客气气,会让男人感激不尽。

    劳埃德·乔治对着大家说话:“那艘德国船最后还是把枪支弹药运到了墨西哥。它不过是到了另一个港口,一声不响地卸了货。所以说,十九个美国士兵白死了。这简直是伍德罗·威尔逊的奇耻大辱。”

    茉黛笑着碰了碰劳埃德·乔治的胳膊:“有个问题您能为我解释一下吗,财相先生?”

    “如果我可以的话,亲爱的。”他宠溺般地说。茉黛发现男人大多喜欢有人要他解释问题,尤其提问者是年轻貌美的女性。

    她说:“为什么大家都对墨西哥那么感兴趣?”

    “石油,亲爱的女士,”劳埃德·乔治说,“因为石油。”

    有人跟他说话,他转过身去。

    茉黛发现了沃尔特。他们在楼梯下会合。他握着她戴着手套的手,鞠躬致意,她极力控制着想要抚摸他那一头金发的冲动。她对沃尔特的爱唤醒了她睡狮一般的身体欲望,那头野兽被两人偷偷摸摸的接吻和爱抚刺激着,折磨着。

    “你喜欢这出歌剧吗,茉黛女勋爵?”他说,显得十分正式,但他淡褐色的眼睛在说:真希望只有我和你。

    “非常喜欢,唐璜的嗓音很美。”

    “我觉得指挥有点快了。”

    他是她见过的唯一像她这样严肃对待音乐的人。“我不这么看,”她说,“这是一出喜剧,旋律应该充满活力。”

    “但也不仅仅是一出喜剧。”

    “倒也是。”

    “也许第二幕故事进展得难解难分时,他就会把速度放慢些了。”

    “你们好像在跟墨西哥的外交上赢了一笔。”她换了话题。

    “我父亲……”他寻找着措辞,显得有些反常,“简直是志得意满。”停顿片刻后他说。

    “你不高兴吗?”

    他皱起了眉头:“我担心美国总统有朝一日会发动报复行动,挽回面子。”

    菲茨这时走了过来,说:“你好,冯·乌尔里希,来我们包厢坐吧,我们有个空位子。”

    “那太好了!”沃尔特说。

    茉黛很是高兴。菲茨只是客气一下:他不知道他的妹妹爱上了沃尔特。看来她得尽快让他知道事情的最新进展。她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此事。他们各自国家间发生了分歧,再说,尽管菲茨把沃尔特当朋友看待,但这离当妹夫显然差了一大截。

    她跟沃尔特走上楼梯,穿过走廊。菲茨包厢的后排只有两个视角较差的座位。茉黛和沃尔特不经讨论就占下这两个位子。

    几分钟后,剧院的灯光变暗。半明半暗中,茉黛几乎觉得自己是单独跟沃尔特在一起。第二幕一开始便是唐璜和莱波雷洛之间的对唱。茉黛很喜欢莫扎特让主仆二重唱的处理,表现了上下阶级之间复杂而密切的关系。许多戏剧只涉及上层阶级,把仆人描绘得跟家具摆设似的——很多人希望他们就是那样。

    碧和公爵夫人在三重唱《啊,让不安的心平静下来》的半途返回包厢。大家似乎耗尽了可资交谈的话题,现在他们不怎么说话,只是听别人说。没人跟茉黛或沃尔特说话,甚至都没往他们这边看,茉黛心中暗喜,打算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她大着胆子,悄悄去摸沃尔特的手。他笑着,用拇指肚抚弄着她的手指。她真希望能吻他,但这样做太鲁莽了。

    采琳娜用感伤的八分之三拍子唱出咏叹调《要是你乖乖的》,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诱惑着茉黛,当采琳娜把马赛托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时,茉黛把沃尔特的手放在她的前胸。他不由自主地喘着气,但没有人注意,因为马赛托也在发出类似的声音,他刚被唐璜痛打了一顿。

    她把他的手翻过来,好让他能用手掌抚摸她的乳头。他喜欢她的胸部,一有机会就去抚摸它,尽管这种机会很少。她希望能够经常这样——她太喜欢这样了。这简直是人生的又一发现。也有其他人抚摸过,一个医生、一个圣公会牧师、一个舞蹈班的高年级女孩、人群里的某个男人——她一直感到不安,同时又为自己惹起他人的情欲而兴奋,但在此之前她从未享受到其中的乐趣。她瞥了一眼沃尔特的脸,见他眼睛盯着舞台,但前额上闪着汗珠。她不知自己这样做是不是错了,撩拨他,却又无法给他满足。但他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因此她认定他喜欢这样。她也喜欢。不过,像往常一样,她想要的比这更多。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她以前可从不这样。当然是他,还有与他维系在一起的那种感觉,那种亲密感如此强烈,让她觉得她喜欢说什么、做什么都行,绝不压抑自己。他到底跟其他喜欢她的男人有什么不同?像劳瑟,甚至宾那种男人,总是期望女人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恭敬地听他絮絮叨叨,笑对他的睿智妙语并大加赞赏,屈从于他的颐指气使,一旦他要亲吻便送上自己的嘴唇。沃尔特把她当成年人看待。他不会调情,或是谦卑屈就、炫耀卖弄,他不只是自己说,更多的是倾听她说什么。

    雕像突然变活,音乐奏出不祥的音符,大统领趾高气扬地走进唐璜的饭厅,舞台上发出一阵不和谐的声音,茉黛听出那是减半音程的七度音。这是整出歌剧的高潮段落,茉黛几乎肯定没人会往周围看。也许她最终能让沃尔特获得满足,这个念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长号伴着大统领深沉的男低音发出刺耳的鸣响,她把手放到沃尔特的大腿上。透过他那条细羊毛制服裤子,她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热。他仍然不去看她,但她发现他的嘴巴张着,喘着粗气。唐璜勇敢地抓住了大统领的手,与此同时,她把手滑向他的大腿根,摸到沃尔特硬挺挺的阴茎,抓住了它。

    她很兴奋,同时又很好奇。她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她隔着他的裤子探索着。这东西比她想象的更大、更硬,像一根木头,而不像身体的一部分。真奇怪,她想,只是一个女人的触摸就会发生这样显著的身体变化。她兴致来的时候只是能感觉到轻微的肿胀和湿润。而男人在这个时候就像竖起一杆旗。

    她知道男孩子们都会做什么,她小时候偷窥过菲茨,当时他十五岁。现在她模仿他当时做的动作,上下移动着她的手,台上的大统领喝令唐璜悔改,而唐璜则一再拒绝。这时,沃尔特已是气喘吁吁,但谁也没有听见,因为乐队的声音震天动地。她为自己能让他如此满足而欣喜。她看着包厢里其他人的后脑勺,生怕会有人突然回过头来,但她被手上的事情深深吸引,无法停下来。沃尔特用自己的手盖住她的手,教她该怎么做,向下时紧紧攥住,往上的时候稍稍松开,她照着他的样子继续。当唐璜被拖向火焰,沃尔特猛地在自己的座位上抽搐起来。她感到他的阴茎一阵痉挛,一次,两次,三次,随后,当唐璜惊恐而死时,沃尔特耗尽体力般,一下子瘫软下来。

    茉黛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疯狂至极。她赶紧缩回了手,羞得满脸通红。她发觉自己气喘吁吁,便连忙调整一下,尽快恢复正常。

    舞台上已经是剧终的大合唱,茉黛也松了口气。她弄不清自己被何种魔怪附体,但她最终摆脱了它。紧张释放后她轻松得直想笑,只得强忍下去。

    他们四目相对。他正爱慕地看着她。她感觉到他眼中快乐的光芒。他俯下身,嘴唇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谢谢你。”

    她叹息一声,说:“乐意效劳。”

    1914年6月

    六月初,格雷戈里·别斯科夫终于攒够了去纽约的路费。圣彼得堡的维亚洛夫家族把船票和移民美国的必要证件一道卖给了他,其中还包括一封约瑟夫·维亚洛夫在布法罗写的信,承诺为格雷戈里找份工作。

    格雷戈里吻了吻那张船票。他想立刻动身,早就等不及了。这一切像是一场梦,他真害怕船还没有开走就醒过来。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渴望自己站在甲板上,回望俄国隐入地平线,从他生命中永远消失的时刻的到来。

    临行前一晚,他的朋友们组织了一次聚会。

    地点选在离普梯洛夫机械厂不远的“米什卡”酒吧。一共有十几个同事参加,大多是布尔什维克小组的成员——相信社会主义和无神论,此外还有住在格雷戈里和列夫隔壁的几个女孩。他们都在罢工——圣彼得堡的工厂有一半在罢工——所以他们一个个都穷得叮当响,但大家还是凑钱买了一桶啤酒和几条咸青鱼。这是一个温暖的夏夜,他们坐在酒吧前一块空地的长凳上。

    格雷戈里并不喜欢这种聚会。晚上闲来无事时,他更喜欢下棋。酒精让人愚蠢,跟别人的妻子和女友调情更是毫无意义。他一头乱发的朋友康斯坦丁是讨论小组的主席,跟好勇斗狠的足球队员伊萨克就罢工的事情吵了起来,两人展开了一场叫喊比赛。大块头的瓦莉娅,也就是康斯坦丁的母亲,喝下大半瓶伏特加,用拳头砸她丈夫,然后便醉倒在地。列夫也带了一群朋友过来——这些人格雷戈里一个也不认识,还有几个让他毫无兴趣的女孩——她们喝光了所有啤酒,却连一个戈比也没掏。

    整个晚上格雷戈里都在悲哀地盯着卡捷琳娜。她很喜欢聚会,因而心情不错。她四处走动,长裙舞动,蓝绿色的眼睛明眸善睐,与男男女女取笑逗乐,丰满的大嘴总带着微笑。她穿着缝补过的旧衣服,但身段很美,恰恰是俄国男人喜欢的那种体形,前胸饱满,臀部宽阔。格雷戈里见到她的当天便爱上了她,四个月后的今天他依然爱她。不过,她更喜欢他的弟弟。

    为什么?一切跟长相无关。这对兄弟长得十分相像,人们有时会把他俩弄混。他们身高和体重都一样,能穿彼此的衣服。但列夫更讨人喜欢。他这人不可靠,又很自私,总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但女人很崇拜他。格雷戈里诚实可靠,刻苦工作,认真思考,最后却落得形单影只。

    到了美国就不同了。那里的一切都将是另一种样子。美国不允许地主吊死自己土地上的农民。美国警察必须把罪犯送上法庭,然后才能惩罚他们。政府甚至无法监禁社会主义者。那里没有贵族,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哪怕是犹太人也一样。

    难道这是真的吗?有时候,美国简直就是一种幻想,就像有人讲的南太平洋岛屿上的故事一般,那里到处都是美丽的少女,只要你喜欢,她们就会献上自己的身体。但美国的事情一定是真的,成千上万的移民给家里写的信就是明证。工厂里一个革命者的社会主义小组已经开始了一系列有关美国民主的讲座,但警方把它取缔了。

    把弟弟一个人留下让他感到内疚,但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照顾好你自己,”聚会快结束时他对列夫说,“我再也不能帮你解决麻烦了。”

    “我不会有事的,”列夫漫不经心地说,“你照顾好自己吧。”

    “我会把你的船票钱寄给你。按美国的工资算,用不了太长时间。”

    “我等着。”

    “别搬家,否则我们就联系不上了。”

    “我哪儿也不去,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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