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陨落-巨人之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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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茨为这个女孩感到惋惜。她的世界已经崩溃,让她不知所措。他真希望自己能保护她,许诺永远照顾她,但他做不到。他有个怀孕的妻子,如果碧情绪受到影响,她就可能流产。就算他单身,跟一个法国妓女纠缠也会被人耻笑。总之,姬妮只是千百万人中的一个。现在人人自危,只有死亡能够结束这种恐惧。“我会尽我所能。”说完,他便从她的怀抱里抽身而出。

    菲茨的蓝色凯迪拉克正停在路边。前盖上插着一面小小的英国国旗。街上很少有私人汽车,车上大多插着旗子,通常是法国三色旗或者红十字会的旗子,表示用于重要的战争工作。

    把汽车从伦敦运到这儿来,让菲茨动用了不少人脉,还花了一笔小钱疏通关系,但他认为这些都很值得。他每天都需要在英法两国的指挥部穿梭往来,自己有车就没必要到处求人借车或从资源紧缺的部队调用马匹了。

    他按下自动曲柄,引擎转了起来,汽车点火发动了。街上几乎没有任何车辆。就连公交车也被部队征用送上了前线。一大群羊正穿城而过,他不得不停在路边等。这些羊大概是去火车东站,用火车运给部队当给养的。

    路过波旁宫的时候,他看见一小群人围在一张刚贴的海报前,他好奇地停了车凑过去看。

    致巴黎军人

    及巴黎市民

    菲茨的目光往下移,告示末尾赫然署着巴黎卫戍司令加利埃尼将军的签名。那是位脾气暴躁的老兵,退休了又被召回部队。众所周知,他召集开会不许任何人坐下,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快作出决定。

    这张告示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内容简洁明了。

    为进一步推动国防,共和国的政府人员已离开巴黎。

    菲茨失望极了。政府竟然逃跑了!这几天一直有传言说部长们要逃到波尔多,但这帮政客是犹豫的,他们不想就这样放弃首都。不过现在人还是走了。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

    告示后面的话则充满斗志。

    我一直肩负着保卫巴黎、防范侵略者的责任。

    这么说,巴黎最终不会投降,菲茨想。这座城市会抗争到底的。好!这肯定符合英国的利益。哪怕法国首都最后失守,征服它至少也会让敌人耗费大力气。

    我会将这一责任履行到最后一刻。

    菲茨不禁笑了。感谢上帝,我们还有这些老兵。

    周围的人看上去情绪复杂。有人用钦佩的口吻评论着,满意地说加利埃尼是个战士,他不会让巴黎落入敌手。其他的人则更为现实。一个女人说,政府已经抛下我们不管了,这意味着德国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会进城。一个提着公文包的男人说,他已经把自己的妻儿送到乡下弟弟家了。一个精心打扮的女子说她在厨房的碗柜里储藏了三十公斤的干豆。

    菲茨觉得英国对这场战争的贡献,以及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都会变得更加重要。

    带着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他驾车前往丽兹大饭店。

    进入他最喜欢的酒店大堂后,菲茨径直朝电话亭走去。他拨通了英国大使馆的电话,给大使留了条消息,把加利埃尼发告示的事情告诉他,以防圣·奥诺雷近郊还没有得到这一消息。

    他从电话亭里出来的时候,意外地碰上了约翰爵士的助手哈维上校。

    哈维打量着菲茨的燕尾服,说:“菲茨赫伯特少校!你穿成这样是要干什么?”

    “早上好,上校。”菲茨故意不去回答这个问题。显然他彻夜未归。

    “现在是上午九点钟!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是在打仗吗?”

    这又是一个不需回答的问题,菲茨冷静地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先生?”

    哈维横行霸道惯了,最恨别人不怕他。“不要那么傲慢,少校,”他说,“我们应付伦敦来的那帮倒霉碍事的访客已经够忙的了。”

    菲茨眉毛一挑:“基奇纳勋爵是陆军部长。”

    “政客们应该让我们做自己的工作,但有人利用位高权重的朋友干涉我们。”他看上去像在怀疑菲茨,但没胆量把话挑明。

    “陆军部惹来注意没什么稀奇的,”菲茨说,“德国人已经兵临城下,可这边竟然要求十天休息!”

    “军队已经疲惫不堪了!”

    “十天之内战争可能就结束了。我们到这儿干什么来了?不是来救援巴黎的吗?”

    “战斗正在关键时刻,基奇纳却把约翰爵士调离了总部。”哈维咆哮道。

    “我看约翰爵士并不急于返回自己的部队,”菲茨回敬道,“那晚我看到他在丽兹酒店用餐。”他知道自己表现得傲慢无礼,但实在忍不下去了。

    “从我眼前滚开。”哈维说。

    菲茨转身上了楼。

    他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漫不经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向哈维这种白痴低头,对他来说,在军队里成就一番事业才是关键。他讨厌别人说自己比不上父亲。哈维这种人在军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他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笼络人心、打击对手上面。但他同样可以毁掉别人专注的事业,比如赢得这场战争。

    菲茨思考着这些的同时,洗了个澡,刮了刮胡子,穿上了威尔士步枪团少校的卡其制服。想到自己大概到了晚上才能吃上正餐,便点了一份煎蛋,又要了些咖啡,让人送到套房里。

    他一天的工作在十点整开始,不再去想那个恶毒的哈维。穆雷中尉是个热心的苏格兰小伙,从英国总部风尘仆仆赶来,给菲茨呈送早上收到的空中侦察报告。

    菲茨马上把文件翻译成法文,用清晰优美的字体写在淡蓝色的丽兹信纸上。每天早上英国飞机都要飞越德军阵地上空,侦察敌军部队的活动。菲茨的任务就是尽快将这些信息转发给加利埃尼将军。

    穿过大厅往外走的时候,菲茨被门房领班叫住了——有电话找他。

    电话另一端传来的遥远声音有些失真:“菲茨,是你吗?”但他还是惊讶地听出那是茉黛的声音。

    “见鬼,你是怎么把电话打到这儿来的?”只有政府和军方能从伦敦往巴黎打电话。

    “我是在陆军部,在约翰尼·雷马克的房间打的。”

    “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菲茨说,“你怎么样?”

    “大家都非常担心,”她说,“一开始报纸上全是好消息。但有地理知识的人都知道,每一次法国胜利后,德国好像反而更深入了近百公里。不过上周日《泰晤士报》刊发了特别版。这不是很奇怪吗?报纸上每天都充满了谎言,等他们想说真话的时候,就推出一个特别版。”

    她想要表现得诙谐和玩世不恭,但菲茨能听出她声音里的恐惧和愤怒。“特别版是怎么说的?”他问。

    “它说我们部队‘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阿斯奎斯气急败坏。现在大家都觉得巴黎随时会沦陷。”她装不下去了,说话带了哭腔,“菲茨,你不会有事吧?”

    他不能对她撒谎:“我也说不准。政府已经转移到波尔多去了。约翰·弗兰奇爵士已经被警告,但他还是指挥官。”

    “约翰爵士向陆军部抱怨,说基奇纳去巴黎穿的是元帅军服,说这违反礼仪,因为他现在是一个政府部长,是平民。”

    “天啊,这种时候他还考虑礼仪!怎么还不撤他的职呢?”

    “约翰尼说,这样做就像承认了失败。”

    “如果巴黎沦陷了,那又像什么呢?”

    “哦,菲茨!”茉黛哭了起来,“碧到时候生了孩子,可怎么办啊?”

    “碧怎么样?”菲茨对刚度过的那一晚感到些许内疚。

    茉黛吸了一下鼻子,稍稍镇静了些,说:“碧看上去很丰满漂亮,早上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恶心了。”

    “告诉她我想她。”

    电话里出现一阵干扰,传出另一个声音,持续几秒钟后消失了。这意味着他们的通话可能随时会被切断。茉黛又说话了,声音听上去十分哀婉:“菲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几天之内吧,”菲茨说,“无论如何都会了结的。”

    “你要照顾好自己!”

    “当然。”

    电话断了。

    菲茨挂上听筒,给门房领班塞了小费,走向旺多姆广场。

    他自己开车出发了。路上,茉黛电话里提及的碧怀孕的事,让他心神不宁。菲茨愿为国捐躯,希望自己死得英勇,但他很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他渴望以父亲的身份,将孩子迎接到这个世界,看着他学习、成长,扶持他成为一个大人。他不愿自己的子女在没有父亲的环境下长大。

    菲茨开车穿过塞纳河,进入一片被称作“荣军院”的军事设施。加利埃尼把自己的总部安置在附近一所大树掩映的学校——维克多·杜卢伊公立中学里。正门岗哨森严,哨兵们的浅蓝色上装、红色军裤和军帽,远比英国的土色卡其制服时髦。但现代步枪的精准性意味着士兵必须在野战中足够隐蔽才能存活,这一点法国人还未能领会。

    警卫全都认识菲茨,他径直走了进去。这是一所女子学校,到处是宠物和花卉的图案,写着拉丁语动词变格的黑板被推到了一边。哨兵的步枪和军官的靴子与此处雅致的环境格格不入。

    菲茨直奔学校的教研室。一进屋他就感受到令人振奋的气氛。墙上挂着一张法国中部的大地图,上面用大头针标记出各军的据点。加利埃尼个子高大,虽然身形瘦削但腰杆笔直。此前他因身患前列腺癌,而于2月退休。但现在他又重新穿上军装,透过一双夹鼻眼镜紧盯着墙上的地图。

    菲茨敬了个礼,然后跟他的法国同僚迪皮伊少校按照法国礼仪握了握手,低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正在跟踪冯·克鲁克。”迪皮伊说。

    加利埃尼有个九架旧飞机组成的空军中队,用来监视进犯敌军的行动。冯·克鲁克将军是德国第一集团军指挥,他的部队离巴黎最近。

    “你们有什么收获?”菲茨问道。

    “收到两份报告。”迪皮伊指了指地图,“我们的空中侦察显示,冯·克鲁克正在向东南移动,也就是马恩河方向。”

    这证实了英国方面的报告。按照这条路线,第一集团军将经过巴黎东部。而且,由于冯·克鲁克指挥的是德军右翼,这意味着他的整支部队都将绕过这座城市。巴黎最终能逃脱一劫吗?

    迪皮伊接着说:“我们从骑兵侦察队得到的报告也暗示了这一点。”

    菲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德国人的军事策略是先行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其后才去接管城市。”

    “可是你没看出来吗?”迪皮伊兴奋地说,“他们暴露了自己的侧翼!”

    菲茨并没想到这一点。他心里一直在担心巴黎的命运。现在他才明白迪皮伊说的有道理,这正是大家感到兴奋的原因。如果这情报是正确的,冯·克鲁克此举堪称典型的军事失误。军队的侧翼比其前锋更脆弱。袭击侧翼就如同在背上插了一刀。

    冯·克鲁克怎么会犯如此荒唐的错误?想必他以为法国已十分虚弱,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大错特错了。

    菲茨转身对将军说:“我想这个你会非常感兴趣,先生,”说着,他递上手里的信封,“这是我们今天早上进行的空中侦察报告。”

    “嗬!”加利埃尼惊呼一声,连忙接了过去。

    菲茨走到地图那里:“我可以说几句吗,将军?”

    加利埃尼点头准许。英国人在此并不受待见,但提供任何情报都是受欢迎的。

    菲茨一边在脑海中对比着英文原图,一边说:“我们的兵力把冯·克鲁克赶往这里。”他在地图上插了一根大头针,“正在朝这个方向行进。”这话证实了法国人已确信的事实。

    一时间,房间里沉默下来。

    “那么说这是真的了,”迪皮伊平静地说,“他们暴露了自己的侧翼。”

    加利埃尼将军的双眼在夹鼻眼镜后面炯炯有神:“看来,轮到我们出击了。”

    凌晨三点,菲茨正在经历最为悲观的时刻——他躺在苗条的姬妮身边,刚结束了一番温存,他开始思念起妻子。接着,他又沮丧地想到冯·克鲁克可能会发现失误,改变行进路线。

    但到了第二天,也就是9月4日星期五的早上,法国的守卫者们又欢欣鼓舞起来——冯·克鲁克继续向东南方向挺进。这对霞飞将军来说已经足够。他命令法国第六集团军次日清晨从巴黎出发,袭击冯·克鲁克的后卫部队。

    但英国军队继续撤退。

    这天晚上菲茨在阿尔伯特夜总会见到姬妮时,情绪十分低落。“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他对她解释道,手里端着一杯香槟鸡尾酒,却丝毫没有让他振作起来,“如果我们现在能打击德军,消耗他们的补给,就能拖住他们。但如果这次反击失败,巴黎就必定落入敌手。”

    她坐在高脚凳上,纤长的双腿交叠起来,让丝袜发出一阵轻轻的飒飒声。“可你为什么这么悲观呢?”

    “因为在这种关键时刻,英国军队却在撤退。如果巴黎现在沦陷了,我们就永远摆脱不掉这一耻辱。”

    “霞飞将军必须和约翰爵士当面谈谈,让英国人应战!你应该亲自去找霞飞将军!”

    “他不会听一个英国少校的话。他还会以为这是约翰爵士的某种诡计。那样的话,我就会陷入麻烦,我倒是不介意。”

    “那么,跟他的顾问谈谈。”

    “那也一样成问题。我不能直接走进法军指挥部,宣布英国人正在背叛他们。”

    “但你可以私下跟卢索尔将军谈谈,不让任何人知道。”

    “怎么谈?”

    “他就坐在那边。”

    顺着她目光的方向,菲茨看到另一头的桌子边坐着一个六十岁上下的法国人,穿着便服,旁边坐了个年轻的红衣女郎。

    “他人很随和。”姬妮补充道。

    “你认识他吗?”

    “我们认识一段时间了,但他更喜欢利泽特。”

    菲茨犹豫了。他在考虑是不是该越过上司行动。但是时间紧迫,现在确实不是讲究形式的时候。巴黎危在旦夕,他必须做所有能做的事。

    “把我介绍给他。”他说。

    “稍等一下。”姬妮优雅地滑下高脚凳,朝夜总会另一端走过去的同时,随着钢琴奏出的拉格泰姆曲调轻轻摆动,最后来到了将军的桌前。她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对他的同伴微微一笑,然后坐了下来。短暂交谈了几分钟后,姬妮向菲茨这边招了招手。

    卢索尔站起身来,两个男人握了握手。“很荣幸见到你,先生。”菲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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