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陨落-世界重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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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位委员围坐在一张铺着红布的大桌子周围,翻译坐在后面对他们低声耳语,助手们各自坐在房间四周,手里拿着文件和笔记本。格斯察觉自己上司提出日程的才能让这些欧洲人大开眼界。有些人说,起草盟约就会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还有人说各国间永远无法达成一致。不过让格斯高兴的是,十天后他们的初稿就接近完成了。

    威尔逊必须在2月14日赶回美国。他会很快回来,但他一心要带着联盟的盟约一道回去。

    可惜在他动身之前的那个下午,法国人提出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他们建议国际联盟应该拥有自己的军队。

    威尔逊失望得眼睛向上一翻。“不可能。”他哼了一声。

    格斯知道这是为什么。国会不会允许美国军队置于他人的控制之下。

    法国代表、前总理莱昂·布尔茹瓦强调如果没有强制手段执行决议的话,联盟就不会受到重视。

    格斯跟威尔逊一样感到无奈。联盟还有其他途径向流氓国家施加压力——外交手段、经济制裁,甚至还可以动用特殊部队,执行特定任务,任务结束便予以遣散。

    但布尔茹瓦说这些措施都无法保护法国不受德国的侵犯。法国无法考虑任何其他措施。格斯觉得这倒可以理解,只是不能用这种方式创造新的世界秩序。

    罗伯特·塞西尔勋爵亲手起草了不少文件,他伸出一根手指表示有话要说。威尔逊点点头,他喜欢塞西尔,他是联盟的坚定支持者。但并不是人人都认同他——法国总理克列孟梭就说,塞西尔笑起来就像一条狡诈的龙。“请原谅我直言不讳,”塞西尔说,“法国代表团似乎是说,因为联盟有可能不像他们希望的那样强大,所以准备全盘拒绝。我想坦率地指出,在这种情况下,英国和美国之间很有可能达成双边联盟,那就跟法国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格斯忍住笑。他想,这下该让他们清醒了。

    布尔茹瓦十分震惊,随后收回了他的修正建议。

    威尔逊朝桌子对面的塞西尔投去感激的一瞥。

    日本代表牧野伸显男爵想说话。威尔逊点点头,看了看表。

    牧野提到已商定的有关保护宗教自由的盟约条款。他希望加以修订,让所有成员平等对待其他国家的公民,杜绝种族歧视。

    威尔逊的脸僵住了。

    牧野很有口才,翻译之后也不失其雄辩气质。他指出:不同种族在战争中并肩作战,“同情与感激的共同纽带已经建立”。目前的联盟将成为一个国际大家庭。他们彼此间难道不该平等相待吗?

    格斯有些担心,但并不感到惊讶。这一两个礼拜里,日本人一直在谈这个问题。已经在澳大利亚人和加利福尼亚人中间引发了恐慌,他们不想让日本人踏上自己的领土。威尔逊为此感到不安,他从来都不认为美国的黑人与自己平等。最重要的是,这让英国难以接受,因为英国以不民主的方式统治了好几亿不同种族的人,他们不希望这些人认为自己跟白人领主是平等的。

    又是塞西尔开口了。“唉,这是一个极具争议性的问题,”格斯相信他的悲伤绝不是装出来的,“仅仅是提议讨论这件事情就引发了种种不和。”

    桌子周围的人纷纷低声表示赞同。

    塞西尔接着说:“为了不拖延盟约草案的议定,也许我们应该,嗯,推迟种族歧视的讨论,以后再说。”

    希腊首相说:“整个宗教自由问题都是一个棘手的话题。或许我们应该暂时予以放弃。”

    葡萄牙代表说:“我的政府还从来没有不祈求上帝保佑就签署什么条约!”

    塞西尔是个十分虔信上帝的人,他说:“也许这一次我们必须冒险。”

    一阵笑声在屋子里回荡,威尔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说:“如果大家都同意这一点,我们就继续下面的议题。”

    第二天,威尔逊前往位于奥赛码头的法国外交部。著名的钟室里有一盏巨大的吊灯,就像是北极洞穴里的钟乳石,他就站在那盏吊灯下,在全体会议上阅读了草案。当天晚上威尔逊便启程回国了。第二天是周六,晚上格斯参加了一个舞会。

    夜幕下的巴黎是各种聚会的天下。食品依然稀缺,但酒水充足。年轻男子敞开他们酒店房间的门,红十字会的护士们一旦需要陪伴,尽可信步走入。传统道德似乎被搁置在一边。人们也不隐瞒自己的浪漫韵事。阴柔型的男子不再假装阳刚。拉鲁饭店成了女同性恋的餐厅。有人说缺煤是由法国人故意放出来的荒诞说法,只是为了让大家晚上跟自己的友人睡在一起相互取暖。

    什么东西都贵,但格斯手里有钱。他还有另一项优势——他了解巴黎,会说法语。他去圣克劳德公园观看比赛,去歌剧院看《波希米亚人》,还去看了一出名叫《皮皮》的艳俗音乐剧。由于他与总统亲近,任何聚会都邀请他参加。

    他发现自己花在罗莎·赫尔曼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必须加倍小心,跟她聊天时,他只能说可以被刊登在报纸上的东西。不过对他来说,慎重周到早已成为习惯了。她是他所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他喜欢她,但事情仅此而已。她随时愿意同他一起外出,可话说回来,当记者的怎能拒绝一位总统助手的邀请呢?他从来不拉她的手,或者在道晚安时亲吻她,以免让她觉得他在利用职务之便占她的便宜,而她明显又得罪不起他。

    他约她在丽兹饭店喝鸡尾酒。“什么是鸡尾酒?”她问。

    “就是装点得更体面的烈酒。我向你保证这种酒很时髦。”

    罗莎也很时髦。她把头发剪得很短。她的钟形帽低低压在耳朵上方,就像德国士兵戴的钢盔。讲究曲线和穿紧身胸衣的风尚已经过去,她身上的打褶外套直接从肩头垂到低得惊人的腰线那里。这件衣服隐藏起她的轮廓,反倒让格斯想着下面的身体。她用了唇膏和扑粉,这在一些欧洲女性看来很是大胆。

    他们各自喝了一杯马丁尼,然后继续往前。他们穿过丽兹饭店长长的大厅,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长着一颗大脑袋的瘦高男子带着一位小巧的独眼女伴,男的穿着晚礼服,女的身着银蓝色丝衣。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宏伟”酒店,英国人在那儿举办了一场人人向往的星期六舞会。

    舞厅里面挤满了人。代表团的年轻助手、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以及从战壕撤回来的士兵,正在跟护士和打字员跳着“爵士舞”。罗莎教了格斯狐步,随后又离开他,去跟希腊代表团一个英俊的黑眼睛小伙跳了起来。

    格斯有些吃醋,在屋子里游荡着,找熟人聊了一会儿,然后他就碰到了茉黛·菲茨赫伯特女勋爵。她穿着一袭紫色礼服,脚蹬一双尖头皮鞋。“你好!”他惊讶地说。

    见到他,她也很高兴:“你气色很不错。”

    “我很幸运。毫发无损。”

    她摸了摸他脸上的伤疤:“除了这块儿。”

    “只是擦掉一点皮。我们跳个舞吧?”

    他把她搂在臂弯里。她很瘦,甚至能隔着衣服摸到骨头。他们跳了一曲华尔兹踌躇舞步。“菲茨怎么样?”格斯问道。

    “还好,我想。他在俄国。或许我不该说这个,但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我看见英国报纸上写了:不要插手俄国。”

    “那个运动的领导者是你在泰·格温见过的一个女人,艾瑟尔·威廉姆斯,现在的名字是艾瑟尔·莱克维兹。”

    “我不记得她。”

    “她是女管家。”

    “天啊!”

    “她成了英国政界的一股力量。”

    “世界的变化真大啊。”

    茉黛把他拉近一些,压低声音问:“你该不会有什么沃尔特的消息吧?”

    格斯回想起他在蒂耶里堡见到的那个阵亡的德国军官,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但他不能肯定就是沃尔特,所以他说:“很遗憾,什么消息也没有。你肯定很难熬。”

    “德国那边什么消息也没有,任何人都去不了!”

    “恐怕你只能等和平条约签订以后再说了。”

    “什么时候签订?”

    格斯也说不上来:“联盟的盟约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但德国应该支付多少赔偿的问题,还要经过漫长的讨论才能达成一致。”

    “这太愚蠢了,”茉黛恨恨地说,“我们只有让德国繁荣起来,英国的工厂才可以向他们出售汽车、炉灶和地毯吸尘器。如果我们削弱他们的经济实力,德国就会闹布尔什维克。”

    “人们一心要报仇。”

    “你还记得1914年的事儿吗?沃尔特不希望打仗。大多数德国人也不想要战争。但他们不是一个民主国家。皇帝受到将军们的怂恿。一旦俄国人动员起来,他们就别无选择了。”

    “我当然记得。但大多数人都忘了。”

    一支舞结束了。罗莎·赫尔曼出现在跟前,格斯给两个女人相互作介绍。他们聊了一分钟,但罗莎一反常态,变得十分冷淡,茉黛知趣地走开了。

    “那件衣服得花一大笔钱,”罗莎气哼哼地说,“是珍妮·浪凡设计的。”

    格斯不解:“你不喜欢茉黛?”

    “显然你喜欢。”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跳舞时贴得很近。”

    罗莎不知道沃尔特的事。尽管如此,交谈被诬陷成调情仍让格斯憎恶,“她想谈点儿保密的事。”他显得有些生气。

    “我猜她就是。”

    “我不明白你的态度,”格斯说,“是你自己跟那个油嘴滑舌的希腊人走了。”

    “他非常英俊,而且一点也不油嘴滑舌。我为什么不能跟其他男人跳舞?你又不爱我。”

    格斯盯着她。“哦,”他说,“哦,我的天啊。”他突然感到困惑,一时拿不准了。

    “你这又是怎么啦?”

    “我觉得自己刚刚弄明白一件事……”

    “你打算告诉我吗?”

    “我看我应该告诉你。”他颤抖着说。随后他又停住了。

    她等着他说话。“想好了吗?”她不耐烦起来。

    “我爱上你了。”

    她默默地抬起头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是真心的吗?”

    虽然这种念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对此毫不怀疑:“是的。我爱你,罗莎。”

    她无力地笑了笑:“这太奇怪了。”

    “我想也许我爱上你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

    她点点头,好像某种怀疑的事情得到了确认。乐队奏起一支慢节奏的曲子。她靠近他。

    他十分自然地搂住她,但他太激动了,没法正常跳舞。“不知我能不能跳好……”

    “别担心。”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装装样子就行。”

    他磨蹭了几步,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只字不提自己有什么感受。但从另一方面看,听了他的话,她也没有走开。她有可能回应他的爱吗?她显然是喜欢他的,但那完全不是一回事。就在这会儿,她是否在琢磨自己的内心感受?她会不会正在寻找什么温和的措辞拒绝他呢?

    她抬头看着他,让他觉得她就要回答他了,随后她说:“带我离开这儿,格斯。”

    “好的。”

    她取回自己的外套。门卫唤来一辆红色的雷诺出租车。“去马克西姆餐厅。”格斯说。这段路很短,两人在车上都没说话。格斯很想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但他并不急于催她。她会很快告诉他的。

    餐厅里座无虚席,有几张空闲的桌子预留给晚到的客人。侍者领班表示十分抱歉。格斯掏出钱包,抽出一百法郎的钞票,说:“在角落里找一张安静的桌子。”写着“预留”的卡片被撤下去,他们坐了下来。

    他们点了简单的晚餐,格斯要了一瓶香槟。“你的变化真大。”罗莎说。

    他很惊讶:“我不觉得。”

    “那时在布法罗,你是个没自信的年轻人。我觉得当时你见到我都不好意思。现在你漫步巴黎,好像什么都属于你。”

    “哦,天啊,这听上去也太傲慢自大了。”

    “不,是自信。毕竟你为总统工作,还上过战场。是这一切造就了改变。”

    食物送了上来,但两个人都没有吃多少。格斯太紧张了。她在想什么?她到底爱不爱他?她肯定是知道的吧?他放下刀叉,并没有去问他心里的问题,而是说:“可你总是显得很自信。”

    她笑了起来:“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想我大概在七岁之前还是有自信的。然后……你也知道小女生那一套,大家都想跟最漂亮的交朋友。我只能跟那些胖的、丑的,穿二手旧衣服的女孩玩。就这样一直过了青春期。就算后来为《布法罗无政府主义者》工作,干的也是那种没什么指望的工作。但当了编辑以后,我就又开始找回我的自尊了。”她接过香槟抿了一口,“你也帮了忙。”

    “我?”格斯很吃惊。

    “是你跟我谈话的方式,就好像我是布法罗最聪明、最有趣的人一样。”

    “你差不多就是啊。”

    “除了奥尔加·维亚洛夫。”

    “哦。”格斯脸红了。一想起当时自己对奥尔加那样痴迷就觉得愚蠢,但他不想这么说,这等于诋毁她,显得很缺乏教养。

    他们喝完咖啡后便结账了,他还是不知道罗莎如何看待他。

    在出租车上,他拉起她的手,把它贴在自己嘴唇上。她说:“哦,格斯,你真是太亲切了。”他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她把脸转过来对着他,那表情几乎是一种期待。她是不是想让他……他把心一横,吻了她。

    这一刻突然凝固了,因为她没有回应,让他怀疑自己不该这么做。然后,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张开双唇。

    哦,这么说,一切都对劲。他高兴地想。

    他用胳膊搂着她,一路吻着她,直到抵达酒店。路途实在太短了。很快,一个门童打开了出租车门。“擦擦嘴巴。”罗莎下车时说。格斯掏出手帕匆忙擦了擦脸。白色亚麻手帕上留下了她唇膏的红印。他仔细地把它叠好,放回口袋里。

    他送她到门口。“你明天有空吗?”他问。

    “什么时候?”

    “尽早。”

    她笑起来:“你永远不会假装,是吧?我爱你这一点。”

    不错。我爱你这一点跟我爱你不太一样,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就是尽早嘛。”他说。

    “我们做什么呢?”

    “明天是星期天。”他把脑子里最先想到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我们可以去教堂。”

    “好的。”

    “我带你去巴黎圣母院。”

    “你是天主教徒吗?”她惊讶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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