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拾遗-故事:抗战(三)·李芝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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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芝芸坐着好看,站着好看,走路更好看。

    李芝芸走路攥着兰花儿的手频频摆动,两瓣屁股也搓得紧锣密鼓。白底小蓝花儿的褂子是做得紧了一些,绷得李芝芸那背更是丰腴。本来是要换上那件水红褂子的,也是应该换上那件水红褂子才好;上身是水红褂子下身是士林蓝长裤,才配。可人家那个急那个慌呵,快呀快呀,催命的鬼似的,水红褂子就没换成。但是那伞不能不拿。

    过天井时李芝芸就看到了白晃晃的太阳,于是立即感受到肌肤的灼痛,也就想到伞的必要。李芝芸出门不能没有伞,没有伞李芝芸光着脑壳在太阳里走路那像什么话?

    于是李芝芸便走丢了。

    等李芝芸打转拿了伞再出来,三嫂不见了,五婶七姨妈也不见了,并且四方八处不见一个人影,李芝芸就有点儿慌了。

    日本鬼子在哪一边呢?

    李芝芸在篱笆边呆会儿,走出平场,拐过那两株古柳,朝前望,前面有三条路。李芝芸选中间的一条,走右边大路怕遇上鬼子,左边的小路又茅封草长,李芝芸怕蛇又怕走不稳。

    李芝芸撑开伞,在中间那条不大也不小的路上尽水平地走着。那是一把光油纸伞,做工精细,伞上画着莲花荷叶,荷叶底下宿着一对鸳鸯,大红大绿的。伞边儿上镶有一圈丝线,随着李芝芸身子的摆动,那丝线飘呀飘的。

    路其实很熟,李芝芸娘家就是上边湾里。娘家在这一带也算得上殷实,李芝芸也算是人尖子,模样儿不用说,针线活儿也是百里挑一的。父亲把她嫁给下边湾的胡实保,胡实保家贫,父亲看上的是胡实保老实又勤快。李芝芸嫁过来后胡实保果然就将她宝贝似的宠着,就是农家大忙季节,李芝芸也只需拿上鞋样子去柳荫里与邻里们逗笑,一说一个哈哈,一说一个哈哈。

    那边有枪声,李芝芸一愣,明白了鬼子原来在那边。而那边正是李芝芸去的方向,李芝芸就慌了。三嫂子五婶七姨妈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约好了一同跑的,她们也不等一等,不就拿了把伞么,现在丢下她李芝芸一个人,也真是的!

    李芝芸慌一回就踅向一条也是不大不小的路,鬼子在南那条路向东。李芝芸加快了步伐,因而那“兰花”摆动的频率更高,两瓣屁股也搓得更加有劲了。

    过一道废间堤,就是胭脂湖。从胭脂湖翻过大堤就是资江,江岸边种有很好的一带防浪柳,李芝芸小时候跟放牛娃去那柳林玩,那柳林黑洞洞的很好捉迷藏。这时候李芝芸就想起了那片柳林,躲进那柳林一定荫凉一定很舒适,鬼子也看不见她。

    问题是要横过胭脂湖。

    湖里其实没水,是一片没有开垦过的荒地。这时候那荒地芳草萋萋茵茵如铺着地毯。要是风和日丽的日子又没有鬼子,李芝芸擎着那花伞儿来这地毯上走一遭那是何等一番风景!

    这鬼子也真是燥人!

    想到这点李芝芸一跺脚,嘟起小嘴就把身子筛了一筛,将伞收了。她要横过这湖,伞的目标更大。

    收了伞就有点儿矛盾。太阳真的很灼人,李芝芸一只手握伞,另一只手在额前打起遮阳罩子。那湖地不十分平坦,因而她的路就很难走出水平来。不打遮阳罩子将手拿下来到胯边翘起兰花儿甩动,能保持身子的平稳,那太阳又实打实晒到脸颊上。因而李芝芸打一回遮阳罩子又甩一回兰花手指,总之不那么熨贴。

    却是这么些不熨贴的李芝芸,全然被一个鬼子看在了眼睛里。

    那是一个骑兵,或者还是个鬼子的官长,总之那鬼子骑着一匹黑马。不是东洋马,是鬼子从我国北方掠来的那种小公马。黑缎子似的皮毛,眼亮如炬,就是不识马的人也能看出是匹烈性好马。那马同它的主人一道看到了这边的草地和草地上的女人,打一回鼻响扬一回蹄子,似乎比它主人还急。

    李芝芸看清了那驰来的黑马上是个鬼子,就明白祸是从天上掉下来了。既然掉下来了想躲是没法子躲的,就不走了。那片柳林还远着呢,迷藏肯定是捉不成了,就看那鬼子。那鬼子很年轻像个学生,一张小白脸儿并不凶恶。既然是躲不脱的祸又并不凶恶,李芝芸就只好挤出些笑来。

    那鬼子下马,也就朝李芝芸笑。

    那鬼子笑得有点儿尴尬,有点儿不好意思,总之并不下流。李芝芸那笑于是就自然了蛮多。

    鬼子有点儿慌的样子,急忙回头看,没看到什么,喉结就移动着,口里很渴的样子,竟然“啪”的一声朝李芝芸行个军礼。

    李芝芸一下子就慌了,心里“扑通扑通”。她明白这是只嫩鸡儿,这只嫩鸡儿饿极了;并且这只饿极了的嫩鸡儿有枪,枪如果一响李芝芸就死了。

    嫩鸡儿李拉芝芸的手,另一只手也准备朝她的胸脯伸来,嘴也贴上来了。李芝芸心里“扑通扑通”慌忙就挣出脸来看。

    四野寂静而空旷,整个儿胭脂湖上就他和她。

    也就那么回事,李芝芸这么想着,一横心就坐到了草地上。那鬼子就来解她的衣服,呼哧呼哧的。李芝芸就有点儿生气了,急什么急,真是个没成色的家伙!

    那鬼子倒也有了些觉悟,嘿嘿笑着解自己的衣服。等李芝芸脱光,那家伙要扑上来时却又记起一件事。

    鬼子起来抚一抚那马的脖子,提着缰绳想找个地方拴起来,却是找不着。看一眼这边白花花的肉,实在急死了。拍一回大腿却是得个主意,灵机一动就把缰绳系在自己的脚髁上。

    就在鬼子拴马的同时,李芝芸再一次将那环境打量。其实四下无人,却总之还是很不放心,因而等鬼子再次扑上来时,她睁眼一看,就看到了一片广阔的蓝天,还有那匹马,那畜生瞪着一双眼睛也在看她!

    这不行!这么光天化日无遮无拦,让老天爷眼睁睁地看着,那畜生也看着,这不行!

    于是李芝芸就记起那把伞。

    那伞在她脑壳下枕着,李芝芸想到就做。一手就把那伞抽出来,举到鬼子背上,选好既要遮住天又要遮住马的角度,另一只手就来帮忙,一推,霞光万道,伞便撑开了。

    然而那鬼子忽然就走了。

    鬼子是从她身上被拖走的。

    那黑马陡见那伞一张,红红绿绿毫光闪闪,结实猛吃一惊,一抬腿拖起那鬼子就跑。

    李芝芸坐起,直看着那惊马拖着那鬼子消失在草地远方,心想完了完了,就捂住脸哭起来。

    给我讲述这故事的七姨妈二十五年后说,要说,那鬼子也活该倒霉,就那么被拖得体无完肤只剩下一挂骨头呢。

    县志:光油纸伞为我县特产,彩绘山水色泽明艳光华夺目。1944年(民国三十三年)6月24日,村民胡李氏张其伞使战马受惊,活活拖死一日本少佐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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