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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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松木来了,陪着李培的老婆和儿子一起来的。是三狗打刘松木的叩机,让刘松木护送李培的老婆和儿子来的。刘松木因搞运输于早两个月配了只叩机,好便于那些需要车的人联系他。刘松木的叩机配带在腰间没多久,上两个星期,刘松木出事了。

    刘松木的货车撞了人。刘松木有了车就跟疯子样,常常开着车在马路上用白水话说“做死地飙”,跟开飞机样不顾一切。这是刘松木要抢生意。从白水县火车站运煤到铁矿厂,那段路全长有二十多公里,而运输是计件的,运一趟煤多少钱,少运一趟就少多少钱。这就让刘松木开车的速度很快,加上县城到铁矿厂这条公路除了他们这十几辆运煤或运冶炼的生铁上火车站外,没什么其他车,他于是将车开得更快,经常快得像一阵狂风刮过,让一些在路旁行走的农民吓得半死。终于就出事了。这天路上有些湿,下了雨。下雨时刘松木开车还是很注意的,但另一辆跑运输的货车企图超过他,这便让生性好斗的刘松木不爽,让他加快速度往前赶。在快驶到铁矿厂的那条公路上,有一个挑着一担小菜准备到铁矿厂卖的妇女,一时惊慌了,不知是进还是退好,而刘松木又刹不住车,于是朝那个妇女撞去,妇女的双腿被压断了。现在那妇女躺在县人民医院,生命危险是脱离了,但那双腿却被锯掉了。刘松木在家里霉了一向,跑运输所赚的钱都赔到那女人身上了。

    李培在黄家镇的家没装电话,三狗打刘松木的叩机,刘松木回话时,三狗告诉刘松木说李培被长益市的黑社会砍了,现正处在死亡线上挣扎。三狗对刘松木说:“你通知下小小,要她快带儿子一起来。拦一辆的士来,你护送他们母子。的士费由我这边付。”

    刘松木放下电话就往李培家跑去。小小正在家里打麻将,两岁多的儿子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小小没上班了,在家里带孩子,李培每个月寄八百元回家,这够她和孩子吃缴了,于是她时常跟街上的几个妇女打麻将。刘松木说:“嫂子,快快快,李培出事了。”

    小小望着刘松木,“你说什么?”

    刘松木跑得急,就喘着气说:“我也不清楚,大师兄打电话来,要我通知你快去。你准备一下,我去拦辆的士。”

    刘松木说着就转身冲了出来。黄家镇的街上没有的士,只有一种叫做“叭叭叭”的三轮摩的,而且还是由两轮摩托车改装的。的士县城里才有。刘松木在街上站了气,终于就看见了一辆的士,那的士开得很慢,是县城来的,想顺便带个回头客。刘松木拦下的士,对已牵着儿子走来的小小说:“快上车。”

    刘松木坐到驾驶座旁,待小小和她儿子坐好后,他才对司机说:“快,快去长益市。”

    的士司机说:“这么晚了,都十点钟了,我不去。”

    刘松木一把揪住司机的衣领,一个硕大的拳头就举了起来,“你去不去?”他命令的士司机说,“我又不是不给钱,你今天不去也要去,不然老子打死你。”

    司机一见他的拳头捏得那么紧,怕了,说:“两百块钱我就去?”

    “快开,”刘松木说,又对小小说:“嫂子,不要急,也许事情没那么严重。”

    小小急得哭了,“这怎么得了啊,我旭旭还小啊。”

    刘松木说:“没事的,嫂子,我估计没事的。”

    的士在刘松木和小小说话中迅速向长益市飙来了。

    刘松木口袋里有一百七十块钱,全部给了的士司机。刘松木领着小小和抱着李培的儿子,快步走进了三医院的急诊室,还只是在走道上他就看见了钟铁龙、三狗和张兵。三个大男人看着小小和松木,三狗的嘴抽搐着,说话就结结巴巴:“小小,李李培已经死死死了。”

    小小哇的一声哭了,人就往地上一坐,捂着脸哭泣,“呜呜呜呜李培啊,你不能丢下我和你儿子啊呜呜呜……”

    钟铁龙的脸上遍布着泪痕,他对张兵说:“张兵你扶小小去见李培的最后一面吧。”

    张兵就过来扶起小小,边说:“小小,事情既然如此,你就要坚强点。”

    翌日中午,几个男人坐到了吉祥酒店的包房里。几个男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三狗脸上有很多懊悔,他埋怨自己说:“要是我当时不解大溲,打架时我在场,李培就不可能死。”

    钟铁龙心里十分难受,他觉得自己没法向李培的父母交代,他昨晚一夜失眠,脑海里尽是他和李培从小到大的生活,有的早已忘记了的事情,也被他一点点地回忆起来了,比如两人曾经在一农家前偷橘子的事,又比如两人曾在学校后面的菜地里挖红萝卜吃的事等等。他看着三狗说:“你也不要太责怪自己了。”他把目光放到石小刚脸上,“小刚,我们不能不管李培的遗孀和儿子,你这两天去市内的房地产公司看看,看有没有两室两厅一类的房子,买了,简单地装修下,再买房好点的家具,彩电冰箱洗衣机什么的都要买齐,给李培的老婆和儿子住。最好是离小学校近一点,便于她儿子以后上学。”

    石小刚忙表态道:“没问题。我下午就去问。”

    钟铁龙又望着三狗说:“我决定待小小的情绪稳定下来后,让她到银元娱乐城收银,她以前是镇百货商店的营业员。每个月给她两千元,不能让她们母子过紧巴巴的生活。”

    石小刚很欣赏钟铁龙这么做地瞥着钟铁龙说:“我赞成钟铁龙的决定。”

    钟铁龙昨晚把这事想了个透,只有这样做才会有一种凝聚力,不然,谁会舍生忘死地为他卖命?只有这样做,石小刚、三狗和张兵才不会有后顾之忧,大家才能拧成一股力量,一起朝前走。他瞟了眼大家,从他们脸上,他看到了信赖和喜悦,就觉得他的思想是对的,这要得益于《史记》那本书,好的力量是能让人为你赴死的。他又说:“我们一定要坚持这样做下去,直到小马和李培的儿女参加工作为止。都是朋友,我们要团结一致。”

    三狗笑笑,看钟铁龙的目光就露出了钦佩,就跟屋前的笋子露出了尖角似的,“李培在九泉之下也会笑。”

    钟铁龙喝了口啤酒,“李培死了,我觉得我最对不起蒋老师。我都不敢面对蒋老师,我们读小学时唱的第一首歌就是李培的妈妈蒋老师教的,就是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我一直记得。李培死了,我都不知怎么开口说。”

    几个男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这些事。

    吃过饭,大家又各忙各的了,李培的尸体仍存放在医院的停尸间,因为得让李培的父母见李培最后一面,然后才好运去烧。张兵的老婆此刻正陪着李培的父母和小小的父母往长益市来。小小在银城大酒店住着,不肯吃东西,沉迷在一片悲伤的浓雾中。

    刘松木没事,准备去接李培的父母。钟铁龙问刘松木:“你身上还有钱没有?”

    刘松木惭愧道:“没有。”

    钟铁龙就打开皮包,拿出两千元,“你先拿着用。”

    刘松木接了,钟铁龙说:“听三狗说你的货车压了一个农村妇女?”

    刘松木一脸烦躁和惭愧道:“我真背时,把我这一年跑运输的钱全部贴进去了。”

    钟铁龙笑笑,“说了要你小心,你就是毛糙。”

    南区公安分局的李局长陪市局的陈大队长来了。李局长就是与钟铁龙关系密切的李所长。李局长是个能见风使舵的会钻营的能人,关局长一死,他就积极活动,跑宋局长家,跑刘副局长家,当然就跑到南区公安分局任局长了。李局长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便陪陈大队来调查那几个用刀子捅死李培的人。三狗被陈大队叫去问话了,两个于打架时在袖手旁观的保安也被叫到陈大队面前描述那几个用刀子捅李培的人的特征。妈咪也接受了调查,妈咪说:“就是先几天来的那帮人中的几个。”

    陈大队问:“他们长什么模样?”

    妈咪说:“什么模样,还不是社会流子模样!他们是来吵事的。只要把他们的主谋姓关的抓来一问,那几个人就出来了。”

    李局长说:“我们问了关伟,他说不是他的人干的,他根本就不晓得这事。”

    妈咪说:“就是他们,我至少可以肯定有两个人和姓关的是朋友,他们曾经一起来唱过卡拉OK,是我给他们安排小姐的。”

    陈大队想这个关伟就是不听劝,自以为是,把自己做长益市的老大看,现在弄出这么大的事来了,看他怎么收场!陈大队不是那种在工作上营私舞弊的人,他的心跟明镜似的,从不在是非问题上退让半步,哪怕对方再有权势。陈大队一听说银元卡拉OK娱乐城发生了命案,他第一个反应就想到了关伟,关伟是什么人他太了解了,就打了关伟的手机。关伟回答他,说他在浏阳,他现在还在浏阳大围山住着,他保证这事与他无关。关伟还说:“抓人要有证据,我没犯法你抓我那你就是滥用职权。”陈大队回答妈咪道:“我问过关伟,关伟当天在浏阳大围山。他不知道这事。”

    妈咪一听陈大队这么说,霍地起身走了,走出来对钟铁龙和三狗说:“我早就晓得他们只是来做样子,他们一定得了那边的好处,明摆着是那帮人搞的,他们还来调查。”

    妈咪还不屑道:“那个姓陈的队长,一脸不信任人的样子,真是警匪一家。”

    陈大队和李局长走了来,陈大队听见妈咪说“警匪一家”,就瞪妈咪一眼,“我警告你,不要造谣生非,这对你没好处。”陈大队对妈咪说,“什么警匪一家?抓人要讲证据,你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先把你抓起来。”

    妈咪不敢吭声了。

    陈大队这才看着钟铁龙和三狗,“钟铁龙,我也警告你,不要报什么仇啊。”陈大队扫一眼钟铁龙,目光还是那般生硬,“人命关天的事我们会查到底,你不要逞能。”

    “我相信你们会揪出凶手的。”钟铁龙对陈大队和李局长说。

    陈大队又盯一眼钟铁龙,“犯罪分子跑得再远,跑到天上去我也要将他绳之以法。”他脸上一脸蔑视,“凡是敢与法律对抗的人,最终都没有好下场!”

    钟铁龙觉得陈大队这句话是一语双关的,有一半是针对他说的,他心里一紧,想这个陈大队真可怕,仿佛是他天生的死敌,他表态道:“你放心,我们外地人不敢跟本地人斗。”

    李局长走时神气地对钟铁龙说:“好好做你们的生意,别给我惹事。”

    陈大队和李局长走后,钟铁龙想李局长这人既贪财又贪权,好对付,陈大队这样的人就黏不上去,他长着一双鹰眼,阴森、尖锐、厉害,这人仿佛置身于权势与财富之外,似乎有一副攻不破的金钟罩护着他似的。他想不出怎么对付这个人,每当这个人出现,他的心就发颤,难道真的是龙虎相克?他对三狗说:“这事给我提了个醒,打虎还需亲兄弟。”他是指两个保安站在那儿袖手旁观一事,“我们到白水招十二个保安来,家乡人才会为家乡人出力。当年曾国藩打太平天国军,就是招的家乡人打仗。”

    三狗说:“那我回白水招十二名保安,明天我要回白水,参加李培的追悼会。”

    李培已烧成灰运回白水了。昨天下午走的,包了辆日本面包车,刘松木和张兵一并陪李培的家人回了黄家镇。一个大活人来,一盒骨灰回去,这让钟铁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对三狗说:“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回去,坐我的车回去。”

    刘松木忙了整整一天。他累得腿都酸了。他请来了镇上专做丧事的一班人,又亲自为灵堂搭棚,搭好棚,又忙着替李培的父母招呼来来去去的人。他这两天根本没合眼,不是陪李培的父母就是同张兵说话,还要向一个个来咨询李培死因的同学和邻居讲述李培的死。他累得灰头灰脑的,以致开追悼会时,他几乎站着就睡了过去,像匹公马样。追悼会结束,鞭炮声雷鸣,他这才惊醒,忙举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左右张望。

    钟铁龙指出说:“你刚才站着都睡着了。”

    刘松木抽口气,“我刚才是打了个盹。想不到李培死了。”他抬头看着挂在灵堂上的李培的遗像,遗像框上扎着黑绸子,李培微笑地盯着前面。这是小小从相册里找出的李培的头像翻拍放大的,是去年李培办摩托车驾驶证时照的,没想摩托车还没买,像就成了遗像。

    刘松木停顿了片刻,忽然瞅着钟铁龙说:“李培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你说是么?”

    钟铁龙的眼皮跳了下,“是的,李培这人很义气。”

    刘松木脸上的表情很坚决,“我一定要为李培报仇。”

    钟铁龙也把目光放到李培的遗像上,他脑海里出现了他和李培的高中时代。读高中时,他和李培都受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的影响,都想成为霍元甲,他自然就很少做家庭作业。有天,班主任李老师发火了,铁青着脸走进教室,因为很多老师当着学校领导的面向他反映,说“李老师,你们班上那个叫钟铁龙的男学生老是缺交作业”。李老师是个自认为自己很有魄力的人,然而在任课老师眼里,好像他拿这个学生没办法似的,便决定拿点颜色给钟铁龙瞧瞧。他一站到讲台上,把桌子一拍,阴着脸说:“你出去,钟铁龙同学。”

    钟铁龙没想到李老师会这么凶他,这让已学会了要面子的钟铁龙觉得李老师是拿他“杀鸡给猴子看”。钟铁龙觉得自己不是“鸡”,就不动,望着李老师,心肺里的血却往脑海里涌。李老师又粗声说:“钟铁龙,你听见没有我叫你出去?”

    钟铁龙没动窝。

    李老师黑着脸走到钟铁龙的座位前,厉声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不要我拖你吧?”

    钟铁龙本来是想走的,听李老师这么一说,就不好走了,因为他暗恋的李秋燕正用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瞪着他。他眼睛的余光看见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他觉得不能在这双大眼睛面前丢掉男子汉气概,就涨红了脸地望着李老师说:“你敢拖。”

    李老师是名男老师,身材高大,伸手就来抓钟铁龙。钟铁龙顺手一拉,李老师就跌倒在地了,为此额头砸在课桌上砸得嘭的一响,随后又在地上砸了下。李老师没想到自己会跌倒得这么快和这么惨!李老师揉着自己的额头,脸变得铁青,他晓得钟铁龙跟着体育黄老师练武,他对一旁的学生说:“把体育黄老师叫来。”那学生就跑出了教室,当然就叫来了体育黄老师,体育黄老师就把他的弟子拎出了教室,让他在太阳下暴晒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因打老师,受了“开除学籍留校察看”的处分。处分是当着全校师生宣布的,当广播体操做完后,教育处主任站到台前训话,大讲尊师爱友的传统美德,然后宣布学校对钟铁龙同学的处分:“开除学籍留校察看一学期。”那一刻,认识他的同学和老师都用某种目光盯着他,那些目光如雨滴打在他身上,把他浑身淋得透湿,也把他的心淋得很硬。

    李老师再走进教室时,就开始孤立他了。他深刻记得,李老师说:“同学们,你们要擦亮眼睛,不要跟连老师都敢打的恶徒为伍。”这话从李老师嘴里说出来,他自然就是个“恶徒”了。从此,全班只有一个同学愿意跟他玩,就是李培。李培是班上的劳动委员,因为他执意要跟钟铁龙玩,劳动委员被李老师撤了。李培就更加坚决地跟钟铁龙玩。一下课,李培就走到他桌前,邀他出教室。假如碰巧被李老师看见,李培就做出极为亲热的样子搂着钟铁龙,这让钟铁龙实在受不了。钟铁龙会揎开李培说:“我又不是妹子,你不要抱啊搂的。”

    李培就笑,不恼。读高中的时候,李培脸上率先长了胡子,他体内的雄性荷尔蒙像流窜犯样跑到他脸上来了,还长了很多青春痘痘。李培长一双三角眼,小时候还不怎么三角,后来越来越三角了。这双三角眼时常留意着钟铁龙,于是他发现了钟铁龙的秘密。一天放学,两人在路上缓缓走着,前面就走着李秋燕。李培笑着说:“钟铁龙,我晓得你喜欢哪个。”

    十六岁的钟铁龙看一眼李培说:“我喜欢哪个?”

    李培狡猾地眨一下三角眼,“我晓得但我不敢说,我怕你打我。”

    钟铁龙撇下嘴说:“废话,我打你?”

    “你万一打人呢?我又没你会打。”

    “你说,畜生打你。”

    李培一笑,看着和几个女同学走在前面的李秋燕说:“我晓得你喜欢李秋燕。”

    钟铁龙哈哈一笑,“笑话,我喜欢她?”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喜欢她。”

    钟铁龙很是吃惊,否认说:“你不要瞎猜。”

    “好多同学都是这么说,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钟铁龙听了这话极不舒服,“李秋燕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妹子!”

    李培看着钟铁龙笑,“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妹子,这你得承认。”

    “我不觉得李秋燕漂亮。”

    “那你觉得哪个漂亮?高玫漂亮还是黄艳漂亮?”

    “高玫长一张柿饼脸,黄艳太肥了。”

    李培就得意道:“那就是说,在你心中还是李秋燕最漂亮。”

    钟铁龙望着天空说:“不,我不觉得哪个漂亮。”

    后来读高三,大哥钟唤龙见他还沉迷在练武上,便告诫他说:“你这样下去,我怀疑你高中都毕不了业!没有高中文凭,你以后怎么找工作?”当时钟铁龙也有紧迫感了,同学们都在狂搞学习,李培也要他听课,要他搞学习,说“你不懂,我可以帮你”。他便把霍元甲的梦放到一边,开始大张旗鼓地搞学习了。读高二时,他的化学课本都没打开过,拿出来复习时还是新的。李培是化学课代表,有很好的化学基础,又喜欢卖弄他的化学知识,他就让李培卖弄。“李培,这个题目怎么做?”

    李培看一眼说:“这太简单了。”

    他又问另一个题目,李培又扫一眼说:“这太简单了。”

    结果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他的化学考了八十三分,而李培只考了八十一分。李培都不敢相信,以为试卷看错了,跑去查试卷,结果没错,李培就望着钟铁龙说:“真是徒弟打师傅啊。我辅导了你,你居然考得比我的分数还高。”

    钟铁龙想到这里,脑海里就有很多忧伤,鼻子都酸了,这个对他说“真是徒弟打师傅”的人,成了一盒冰凉的骨灰,骨灰就搁在桌子上!他悲愤地对刘松木说:“松木,我们绝不能让李培白死,这个仇一定要报!不然怎么对得起李培的父母?!”

    李培的父母就坐在一旁的房子里。李培的父母已经被李培的死打“趴”了,蒋老师的喉咙已哭嘶了,说话都困难了,脸上一大片悲痛像地上一地的瓜子壳样。老实说,蒋老师有点怪钟铁龙,事先她就反对李培跟着钟铁龙去长益市。她希望她的儿子能守在她身边,她曾对李培说:“你不要去,就在街上开个小店子,有饭吃就行了。”李培曾经把他母亲的话告诉过钟铁龙,李培死后李培的母亲就不断地重复着这话,这让钟铁龙觉得自己真没脸见蒋老师。张兵从一旁的房子里走出来,望着他,他问:“蒋老师现在好些了吗?”

    张兵说:“她还是晕晕乎乎的样子。”

    钟铁龙走进了那间房,蒋老师望着他,没理他。蒋老师这几天头发白了很多,看上去老了许多似的。钟铁龙有一种愧疚感。李培的父亲坐在一旁,手里夹支烟,手在微微颤抖。钟铁龙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就深深地对这个老人生出了几分怜悯像对蓝天上的白云生出了向往似的。他对老人说:“李伯伯,我们一定会把凶手找到的。”

    李培的父亲叹口气,还是那句话:“怎么他就死了呢?”钟铁龙面对这个老人,心里又腾起了一股歉疚,犹如车轮卷起了一片灰尘。“我们不会让李培白死的,您老放心。”

    张兵也说:“我们会把凶手绳之以法,绝不会不管。”

    松木说:“李伯伯,您不要太伤心了,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钟铁龙觉得松木这句话说得好,忙说:“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李伯伯那张皱纹错综复杂的老脸上一派茫然,仿佛岩壁上长满了涩涩的青苔,他自言自语道:“李培的儿子还小啊,这么小就没了爸爸,叫他以后怎么办啊,唉。”

    钟铁龙知道李培的父亲很担心孙子,忙道:“你放心,我们会将李培的儿子抚养大。”

    钟铁龙再次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两位老人。他们其实也不是很老,蒋老师还没到六十,李伯伯好像是快六十岁了。但两人唯一的儿子突然死于非命,这把两位老人打倒了。钟铁龙攥紧拳头,走出来,走到灯光照不到的一隅蹲下。他想假如遗像上的照片是他钟铁龙,他父母也会悲伤,但他父母至少还有他大哥,而李培的父母却成了孤独的老人……

    刘松木走到他一旁,蹲下,“你有什么主意?”

    钟铁龙低下头,“我一时还没想好,如果我们去找那个姓关的打复架,出了人命,那我们就全军覆没了,现在长益市公安局的人正盯着我们。有一个姓陈的公安,是长益市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很厉害,我不想落在他手上。”

    刘松木气呼呼地说:“那就让李培白死了?”

    钟铁龙说:“当然不是。”他于夜色中看一眼刘松木,见刘松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布置着许多愤恨,就拍了下刘松木的肩,“李培有你这样的朋友,不会白死。”

    次日,一行人把李培的骨灰送到墓地,安葬完,钟铁龙就在呜呜呜的哭声中走了。他无法承受来自街坊邻舍的压力,那些压力都来自于谴责的目光,他活着,他的同学、朋友李培却死了,这让街坊们觉得不应该是这样。我一定要干掉那个姓关的,他心里说。傍晚,他的车开到了银元娱乐城前,银元娱乐城安安静静的。三狗提前回来了。娱乐城里换了保安,是三狗从白水县武术馆带来的,个个都年轻,且很精神。三狗对他们一招手,门厅里的四个保安就走了上来,三狗向保安介绍说:“这是钟总,我们的老总。”

    钟铁龙摆摆手,向楼上三狗的总经理室走去,妈咪正下楼,碰见他就对他笑。这几天妈咪在这里守着,他问妈咪:“这几天公安来查没有?”

    “没来。”

    钟铁龙又问:“那些人还来吵没有?”

    妈咪不屑道:“那他们还敢来?杀了人,都怕抓呢,都跑得没影了。”

    钟铁龙走进总经理室坐下,发现三狗的办公桌上多了只船,船占了半边桌子,竹子织的船,有众多桅杆,船头尖尖的,翘得很高,像一只古船,船舱前有用竹子雕刻的一个个卫士站岗,卫士都手执大刀和利剑。钟铁龙仔细打量了这只工艺品,问三狗:“你买的?”

    三狗说:“力总送的。”

    钟铁龙看着三狗,又看着船,三狗说:“力总说他总觉得我办公室里少了什么东西,有次他和龙总、刘总他们在这里打牌,力总说,下次他送条船给我。早两天力总来玩,把船带来了。力总说,每个男人都是一条船,都载着满船的货物,财富、梦想、欲望都装在船上,做生意就跟在江河里行船一样,要小心,不然,船就沉了。”

    钟铁龙体会着这番话,三狗又说:“力总说,过去有很多老板,赚了几个钱就眼睛望着天,不小心行船,结果触了礁,沉了,不触礁才能一帆风顺。”

    “难怪力总、王总都把船摆在显眼的地方,原来寓意蛮深的,是提醒自己。”钟铁龙说,边拨打南区分局李局长的手机,李局长接了。钟铁龙说:“李局长,凶手抓到没有?”

    李局长说:“凶手跑了,陈大队说对你弟兄动刀的三个人都跑了。”

    “那些吵事的就不追究了?”

    “怎么追究?”李局长说,“他们又没犯大法,关一关,还不是要放人。”

    钟铁龙啪地按燃打火机,点上烟,一口烟吐到桌上,烟在竹船上缓缓散开,他抚摸着船体,边说:“我的人不会白死吧李局长?”

    李局长说:“拿刀砍死李培的是三人,一个叫辉哥、一个叫马宇,还一个叫郑宝,那个郑宝本来就有命案在身。他们当天就跑了,一些人交代,他们跑到福建去了。”

    钟铁龙觉得李培死得冤地攥紧拳头道:“就这么让他们跑了?”

    “陈大队和负责办案的高军已赴福建了,我们分局的刑侦队也去了人。”

    钟铁龙问:“那个关伟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关伟没犯罪,那天他在浏阳大围山,有不在场的证人。”

    钟铁龙说:“他是主谋,那些人都是他的弟兄,是他叫来闹事的。”

    “这事我们清楚,但关伟说他并没叫他们杀人,他只是要他们来吵你们的生意。关伟说是你杀了他叔叔关局长。”

    钟铁龙听了这话,心头一噤,“我没杀,他叔叔是马新杀的。”他看着船上的桅杆,想如果是死的别人,他就算了,但他已经对着李培的遗像发了誓,不能让李培就这么白死。他说:“李局长,你们是不是把关伟放了?”

    李局长在手机里说:“我们只是要求他配合调查,人又不是他杀的,没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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