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银子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没有直接向阿春展示玛卡的黑暗历史,而是私下找到那个被前妻搞到一无所有的男人——也就是玛卡的前任老情人,告知他玛卡现在的境况。那个男人果然对玛卡充满仇恨,他在阿春的私人公寓里找到玛卡,狠狠干了她,然后把她的狼藉拍下来,传给阿春。
阿春崩溃了,他要去杀掉这个男人,玛卡用眼泪阻止他。
“你以前也这样被他干过吗?”
玛卡无声地点头。
从那以后,阿春就把玛卡赶出去了。他开始为自己的叛逆忏悔,甚至有些意识到找个有家教的淑女是多么的重要,最起码淑女们多数都有清白的过去——男人永远在乎这种清白,就像在乎衬衫上有没有油渍。
不管玛卡如何苦苦哀求,阿春还是坚决与她分手,他把玛卡的牙刷扔进马桶,更换了全新的床单。但阿春心里还是痛的,他动不动就到酒吧买醉,为银子举办热闹得过分的家庭派对,把带回家过夜的女人绑住关进衣橱里,任凭她们在里面挣扎呜咽。
他迷上了放任自流的游戏,却依旧长着天使的面孔。这让银子开始担心了,她知道弟弟的心气有多高,受的伤就有多惨重。
一个月以后,银子在报纸上看到玛卡的死讯,她和五十多岁的前任老情人又同居了一段时间,有天夜里他们同居的农民房突然着火,玛卡死在离大门很远的一张写字桌前,被烧成了焦炭,所有白衣服都变成了黑色。据说,唯有求死的人才会在火灾中没有逃向大门或窗口。
也是从那天开始,阿春也变成了黑色,他去派出所和消防队细致地了解那场火灾的情况,并坚持认为是有人故意纵火。但种种迹象表明,火灾是因为放在房子后面的一包生石灰引发的。
阿春不信,他把自己封闭起来,用打火机点燃房子里所有能找到的蜡烛,他说那是为玛卡“招魂”,他要亲自问问玛卡到底是怎么死的。
强势的父母终于对阿春的行为感到恐惧了,他们把儿子强行接到自己的别墅去,请了好几个心理医生,一周安排三次有相亲嫌疑的聚会。但那些穿着白裙子的淑女都不是玛卡,她们笑容都是细细的,更不会用矿泉水瓶子接自己的尿液。
银子深切地感受到来自阿春的绝望气息,他想逃离父母的别墅,那幢每扇窗外头都装有报警栅栏的别墅,一到晚上,他人还没走进睡房,栅栏就落下了,把他关在里头。蜡烛也都收起来了,他只能用一幅纸牌“招魂”,或者让银子找几个朋友来,大家一起请碟仙,但结果似乎都不是阿春想要的。阿春提议去被烧毁的房子里请碟仙,他坚信玛卡还在那里徘徊,但银子不肯,她不想弟弟陷到无可自拔的境地。
阿春被关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于是他拿了一罐喷漆,打开母亲的衣橱间,把里面所有的皮草都给喷了。这一喷,让阿春喷出了希望,他发觉那是一种很好的解压方式。而母亲在对着一堆被喷出红色火焰纹的皮草歇斯底里了一通之后,终于把他赶了出去。
从此,阿春又恢复到阳光青年的模式,他手执喷漆罐,在城市的每条繁华街道和每个高级住宅小区游走,那儿有很多不合时宜的女人都穿皮草,她们穿不出白色衣裳的风骨,没有人可以取代玛卡——神秘而苦难的玛卡。
“所以,我弟弟的精神病很难治愈,他一说要去尼泊尔,我就联想到火葬这件事,他应该是准备好了要在火里为玛卡‘招魂’,有许多事要向这女人问个明白。”银子这样解释阿春的古怪行为。
“吃饭了吃饭了,好饿!”
阿春蹦蹦跳跳地走到天台上,高举一罐西藏带来的青稞酒。看上去,他已经忘记了刚刚要自杀的事了。
五、银子
银子被一个卖尼泊尔军刀的男人缠上了,那个长得像韩国导演金基德的军刀店老板哈瑞,是个标准的尼泊尔人,会讲点中国话和韩国话。凤眼和珠珠对刀没有兴趣,但银子和阿春却很喜欢,他们无视景点摊上的军刀,直奔看似很专业的军刀店,花了几百块,买了三把刀,刀身上有漂亮的雕花,刀柄是黑色牛骨做的,拿在手里很沉很沉。
从进店门开始,哈瑞就盯着银子看,目不转睛,尼泊尔到处都是五官秀美、身材臃肿的女人,像银子那样的模特款型很少很少。凤眼听迟久说过,尼泊尔的年轻男子分两种:一种是穷苦人家出身、没受过多少教育,永远呈现透明的乡村风格的腼腆男生;另一种是被美国嬉皮士教化过的、英语很溜,完全欧美化的开放型男生。哈瑞显然属于后一种,小个子,戴眼镜,留着漂亮的小胡子,甚至会在银子还价到“两百五”时大叫:“不行不行,两百五对你们中国人来说不好。”
大家都喜欢哈瑞,只有银子摆出了女神范儿。走出店门之前,哈瑞跟她交换了微信,然后她微微抬一抬眼皮,说:“这种尼泊尔男人就喜欢跟中国游客约炮,不要钱还能玩爽。”
阿春也和哈瑞交换了微信,因为他说想从对方手里弄点大麻。反正在这个国家,听说抽大麻是合法的。
晚上在蜘蛛旅馆吃饭的时候,银子果然开始浪笑,她把微信上与哈瑞的对话给大家看,说:“果然吧?丫要跟我约炮了。”
凤眼手里拿着从尼泊尔老乞丐手里高价买回的脏菩提,正在发愁要怎么处理它。珠珠摆出一张酷脸,挑破了银子的得意,说:“这是不是让你很有优越感啊?三个女人里就只看上你。”
“不是的,我姐从前交往过的男生全是混血模特,她喜欢混那个圈子。”阿春为银子洗冤。
在阿春眼里,银子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姐姐。
银子像她母亲,手指和下巴一样尖长,杨柳腰却支着一对巨乳。这是典型的混血儿外形,骨子里却流着纯正的中国血。银子算得上是家族里最出色的存在,她聪明,永远不工作却能弄到钱,也没有成为家庭负担,每隔半年要出去旅行一次。除了阿春,没人知道她扎着围裙在德州一些偏僻小镇的汽车旅馆里打工的情景。
对于一个走惯大世界的女人来讲,任何奇迹看起来都是淡的。
阿春还说,银子的异国恋曲都很短暂,她会和牛仔上山过一个春天,再沿着河走回下面的小镇,与牛仔吻别。在尼泊尔,银子注定会成为许多男人的艳遇,但也仅仅是艳遇而已,遇过之后就再也不见。
未曾想,好强的珠珠却决定要和哈瑞玩一个游戏。
她穿着花里胡哨的宽腿裤,一个人跑去哈瑞的军刀店,用流利的英语和哈瑞说:“我的钱包被人偷了,能在你店里打工还钱吗?”
哈瑞说:“为什么你认为我会收留你?”
“这里的中国游客很多,他们大多是不懂英文的土豪,我可以用中国话取得他们的信任,让你店里的刀卖出两倍的高价。”
“你能干几天呢?回程机票订好了吗?”
“五天,还有五天我就回去了,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填饱肚子,去博卡拉玩一次滑翔。没有钱,什么都干不了。”
“那你最多在我这儿干三天,三天赚不到多少钱。”
“每天管饭就成,我为你卖出的每一把刀,你都给我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如何?”
哈瑞想了一想,笑道:“那你得保证真卖出平时两倍的价钱来。”
谁也不知道珠珠是怎么想的,根据凤眼的估算,珠珠应该不缺机票钱,反正住宿也不用她承担,为什么要去哈瑞店里打工呢?
银子和凤眼在泰美尔区血拼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得到哈瑞的店里转转,就看到珠珠唾沫横飞地向一位摄影师模样的中国男子推销道:“羚羊角做的刀柄,精钢锻造,已经很便宜了,我自己都买了两把。对了,悄悄跟你说,别让店里给你寄,一般都收不到的,要寄就去泰美尔区西北角那家法式露天餐厅旁边的中国铁通,中国人的邮局,放心。”
哈瑞看见银子,小眼睛都发亮了,他跟珠珠说:“去买两杯咖啡来,我要招待客人。”
珠珠满脸不高兴地出去买咖啡了,哈瑞就坐在银子旁边,跟银子说:“能不能多留几天,给我一个机会?”
银子说:“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像中国人?”
哈瑞说:“太多太多人这么讲了。”
银子笑着拨了拨头发,说:“这就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原因,我从前的情人都有欧美血统。”
哈瑞摆出沮丧的表情。
那天夜里,珠珠很晚才回到蜘蛛旅馆,拿出两张面值一万的尼币给凤眼,说是还债。凤眼拿着尼币,满脸不高兴,还有两天就回国了,要这么多尼币干吗?付小费吗?
就在凤眼发愁的当口,房间门“咣”一下开了,阿春兴奋满满地举着两罐啤酒,大声号召道:“喝一点哇?”
“你姐怎么不下来?”
“她一个人跑出去了,还没回来。”
之所以凤眼和阿春后来要跑出去找银子,是因为他们一致认定银子是去哪个酒吧买醉了。在一些暗巷里,总有那么几个地方会营业到凌晨五点,那里杯子上的唇印都洗不干净,但银子就喜欢那种年久失修的感觉,那儿的情调在于男人的汗液气息,以及被情欲填满的爵士乐。
找了五六家酒吧,还是没有见到银子,她那么显眼,按理讲到哪儿都能一目了然,怎么就不见了呢?
就在这个时候,阿春被聚集在一尊石佛前的几个美国人吸引了,他们人手一根大麻,用白纸卷成细长的香烟形状,站在那儿边笑边抽,络腮胡里都是香气。
阿春看呆了,再也走不动路。
凤眼拉着阿春的手臂,惶惶地说:“要不然我们回去吧,也许银子已经到旅馆了。”
“你先回,我还有事。”
阿春就这样在凤眼的手中流失掉了,凤眼有一点心痛,她恍惚看到阿春被一群长发嬉皮士包围住了,他们个个脖子上都有犀利的文身……阿春向一个金发碧眼、穿七分裤的美国男子说了些什么,对方就从裤袋里拿出一支大麻给他。
凤眼眼睁睁看着阿春迷失在烟雾里,他不见了,就像旧钢琴上流过的一段错乱而美妙的音符。
一个人在深夜的泰美尔区游荡,滋味很复杂,凤眼有些期待会发生什么事,同时又祈祷什么事也不要发生。她迷失了方向,认不清回蜘蛛旅馆的路,并且强烈怀念旅馆老板向她吹嘘的烤山羊羔,大家怕贵,谁也没有点它,可现在想起来,还是尝尝比较有趣。
泰美尔区的阳光一旦消失,就变得很可怕。白天睡觉的流浪狗开始对着满月狂吠,它们活动的时间到了。石砖地上到处都是垃圾,踩下去扑扑作响,更要命的是——下雨了。
尼泊尔的雨从来不跟你提前打个招呼,想下就下,还是没头没脑砸下来的那一种。洒红节上洒的红,就是这么自动被上天清理掉的。
凤眼顶着大雨走在每一家店面的屋檐下,那些房子门口都凿了阴沟,她只能一脚踏在地面上,另一脚却踏进阴沟。几个尼泊尔青年正在奋力往自己的三轮车上盖油布,亮灯的地方都是外国人在活动,凤眼在一条阴沟里发现了老腊。
老腊就站在一个屋檐底下,半白的头发被雨水染成发亮的栗色。他远远看到对面躲雨的凤眼,冲她挥了挥手。
凤眼这才想起来,珠珠搬进蜘蛛旅馆的事她没有通知老腊。
“你见到珠珠了吗?”老腊向凤眼递来一张边角稀湿的黄纸片。
凤眼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他:“珠珠和我住在一起,我带你去找她,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蜘蛛旅馆的方位我忘记了。”
于是,在寻找银子的过程里,凤眼遇到的是另一个她要找的人。老腊像是很认路的样子,拿着蜘蛛旅馆的名片就朝一个方向坚定地走去。
银子去了哪儿?似乎没有人关心了。
连银子自己都不太关心自己,她被哈瑞带去一家打烊的咖啡馆门口,夜色里,哈瑞的圆脸和小眼睛都变得好看起来了,他低矮的身影穿越过泰美尔区的无人窄巷,像是要把银子领到另一个神秘国度。
咖啡馆外围的一圈木栅栏里,开满了幽白的栀子花,哈瑞摘了几枝放进银子手里,他说银子的肤色很配这样的白花。银子突然有点感动,她摘下哈瑞的鸭舌帽,压在自己的头上。
在蜘蛛旅馆,银子收到哈瑞的微信消息,他约她去音乐酒吧玩。这种邀约对银子来说很无趣,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就很想打哈欠。可这里是尼泊尔,银子在吃晚饭的时候,对面就坐着英俊的法国男子,他点了一份馍馍,那种用咖喱做馅的饺子。银子下意识地对那法国人放电,法国人却只是冷冷地吃馍馍,一眼都没有看过银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尼泊尔的欧美游客,对中国人的态度都异常冷淡。银子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她不允许在任何场合里被无视,像去年奔赶法国戛纳看电影节,她特意订制了一件炫目的晚礼服,走在红毯边上也是风头十足的。
但尼泊尔让银子很受伤,她本来打算在那儿能碰上个五官雍容的度假男子,为人生添加一点迷人的小插曲。
可是现在银子手头只有哈瑞,一个完全中国人长相的尼泊尔男子,也许不算屌丝,但也应该没有什么钱,听迈克尔·波顿,穿牛仔裤,用一夜情解决生理需要,然后和其他尼泊尔死党们一起吹嘘自己搞过多少中国女人。
想到这一层,银子就无比纠结,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堕落,尽管在父亲眼里,她早就是淫荡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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