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打着白色肩带的交警面带紧张地站在马路中央，指挥着过往的车辆。吴文彬穿过马路，神情黯然，步履仓促，他走到对面建行的蓝色玻璃幕墙前的时候，似乎停了一下，朝她这边张望，但是，一辆又一辆的车子挡住她的视线。那边，在家用电器的柜台前，范友申正和一个中年妇女在那儿相遇，先是寒喧着，相互问好，紧接着，就变了内容，矫情的笑在他们脸上热血沸腾，那女的笑得摇晃着一头刚烫过的头发，这还不够，她用一只刚买的新鞋刷配合着高兴的情绪轻轻击打着他的肩膀。梅函子从没发觉到范友申身上还蕴藏着某种能让人发笑的幽默气质，如果他与以往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业已发福，肚子不管不顾地朝外膨胀，而脑袋却更小，如同一个硕壮的稻草人顶着一枚橄榄球一样。不少顾客从他们身边走过，好奇地看着他俩，人长得不好看不要紧，在公众场合你推我搡地打情骂俏就实在是不好啦。她再次转回脸看窗外，已经找不到吴文彬的身影。

    雪片逐渐加大体积并加快了向地面坠落的步伐，像某种枯萎的白色浆果的汁液，四处安家。一个小伙子一出商场就将包装袋扔掉，边走边就着风雪往嘴里塞面包。白色的袋子随即被风旋起，蜻蜓点水般地掠过玻璃橱窗，如同给漫天大雪领舞似的，但很快落在台阶上，被正在门口扫雪的商场员工倒进垃圾桶里。

    恍惚中，她回到小时候，早上分明是站在自家的玻璃窗前目送父亲去上班，迎回的却是母亲双手捧着的一个黑色的匣子。那天，天空也是飘满了雪花，一片一片地如同被撕碎的棉花糖，四处散落。她拽着母亲的衣角仰头问她，“我爸爸去了哪里？”母亲好像用抽泣回答了她，或许什么也没说，她记不大清了。自那之后她就怕极了刮风和雨雪的天气，她不能再指望爸爸等在学校门口，给她送一把伞，一路暖着她冰冷的小手回家。妈妈下班回家忙着做晚饭，风雨交加中她拎着一只酱油瓶去打酱油，被一辆急驶而过的自行车撞倒在路边。瓶子打了，她从混着酱油的雨水中爬起，一路举着被碎玻璃片扎伤的手回家，当她还是一个7岁小女孩的时候，就懂得什么叫做锥心刺骨的寒冷。

    商场里的灯全都亮了，似乎想冲破寒冷，降下温暖一样。梅函子在玻璃上看到自己，一个不施粉黛的孕妇，裹着一件厚厚的蓝色羽绒大衣，脸色比脖子上的白线围巾还要苍白，她的手指弯成极美的形状，握着一只暗红色的暖水袋，在闪光、跃动的雪花前，在人头攒动的商场里，定格成一种空洞的姿势。

    “你在这儿干吗，不是买婴儿床吗？”范友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说。

    梅函子转身朝货架走去，带着一种他永远也无法了解的冷漠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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