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财说到此处,田坡吃惊地抖了起来。田坡说,爸,你说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妈妈她怎么会死?田财说,田坡,爸一直想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可是爸怕你伤心,怕你扭不过这道弯,爸便编造了那些话,而且嘱咐好了身边所有的人,不让他们和你讲。爸那个时候还混得不成个样子,为什么把你接到城里?就是怕你知道妈妈已经去世了。你不是问妈妈是怎么死的吗,她是在工地上被砸死的,吊篮翻了,一百多块砖头从天而降,你的妈妈被活活砸死了你明白吗?
田坡惊呆了。他不相信这样的事实,即便妈妈跟人走了,他都情愿,他一点儿都不会怪妈妈。他不希望妈妈死,只要妈妈活着,他便会抱一丝希望,哪怕是绝望中也会萌生一丝希望。但他的妈妈死了,真的死了,田财说的对,都这个时候了,他没有必有再隐瞒,没有必要再撒谎。
田财强忍着悲痛,嘴里咬出了血。田财说,田坡,你妈被砸死以后,包工头赔了一笔钱,就是卡上那些,和你这么说,你应该清楚爸为什么不肯讲出密码了吧,爸就算让人砍了脑袋,又怎么能舍得那些钱。那些钱是你的妈妈用命换来的,上边沾着她的血你明白不?你的妈妈被砸以后当时并没有死,我抱着她往医院跑,她感觉自己已经不行了,她嘱咐我,一定要把你照顾好,一定要让你考上大学,你是农村的孩子,只有考上大学,学到本领才有出路,才能过上好日子。她和我讲了三遍,第三遍还没有讲完就把眼睛合上了,任凭我怎么喊,都没有再睁开。
说到此处,田财已泣不成声。田坡也哭了,父子二人背靠着背,任泪水汹涌。作为父亲的田财没有忘记安慰田坡。田财说,田坡,你不要哭,爸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一定挺住,如果这一关能闯过去,我们一定要过上好日子,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你的妈妈。如果这一关能闯过去,你能够考上大学吗?
田坡紧咬牙关,发出了咯咯的响声,缓缓地点了两下头。田财看不到田坡,但他仿佛感觉到了。田财说,田坡,你点头了对不对,你是在点头吗?田坡说,爸,你说的对,我们一定要过上好日子,这一关我们必须闯过去。田财说,田坡,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该用什么办法对付那几个家伙?田坡没有吭声。田财说,田坡,敌人把我们控制了,他们有枪,还有刀,来硬的肯定不行,我们需要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前提是决不能讲出密码。田坡说,爸,你有什么高见?田财说,田坡,你发现没有,那个矮个子的家伙,从来都不说一句话,他打我的时候手一直在颤,他的腿也在颤,我觉得他已经动摇了。只要他们在对待我们的态度上产生了分歧,我觉得就有办法,咱们可以答应人家,决不会去报警。田坡说,爸,你觉得这样能行吗,这样又能有几成的把握?田财说,应该,应该有五成吧,也许,也许会有六成,甚至是七八成。田坡说,爸,可这样还是不保险,哪怕有九成的把握,还是不保险,弄不好我们会掉脑袋的,你不是说他们是流窜犯,杀过人吗?田财良久未语。田财说,田坡,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田坡说,爸,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跑,面对不法分子,我们绝不能服输。田财说,田坡你说什么,跑?我们被绑着,怎么能跑?田财忽然间发现椅子在动,还没有反应过来,田坡已经站起来了。田财扭过头去,惊愕地望着田坡。田坡把食指竖到面前,噘起嘴唇作吹气状,提醒田财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将虚掩的门缓缓合回去,拧着锁子将门轻轻锁上。然后来到田财跟前,麻利地为他松绑。田财显得惶恐不安,低声说,田坡,你,你怎么能?田坡说,爸,电视上学的,他们绑我的时候我胳膊绷得很紧,这样容易把绳子解开。说话的时候,田坡的脸上竟现出一丝顽劣的笑。田坡把两条绳子折回来,迅速地打好了结,接在了一起。觉得还不够长,把裤腰带刺啦一声抽出来了。觉得还不够长,又吩咐田财:爸,把裤带解下来。田财哆嗦着,忘记了配合。田坡急了。田坡说,爸,你解呀。见田财还是没有动,躬下身替他解开裤带,拽了出来。田坡把两条裤带与绳子接到一起,跑过去拴在了窗台下边的暖气管子上,然后猛地把窗户打开,把绳子甩了下去。田坡说,爸,你赶紧走,攀着绳子下去,翻过那截矮墙使劲跑,他们追不上的。田财提着裤子抖成了一团。田坡急了,又说,爸,你赶紧走呀,这是三楼,根本没有问题的,地震时候四楼跳下去的人都没有问题,你只要攀着绳子下到二楼就可以跳,一定要下到二楼再跳你记住没有?田财还是不动,田坡把他拉过去,居然抱了起来,放到了窗台上。田财根本没有见识过田坡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慌乱中,他的裤子掉了下来,田坡几乎是一把就将它扯去了。田财爬在窗户上,紧紧地扒着窗台,胆战心惊的样子让人不忍卒睹。田坡又欲说什么,敲门声骤然响起。门外,高个子蒙面人急切地喊,田老板,田财,你开门,你怎么能把门关上。田坡,你小子开门呀。田坡急坏了。田坡一把抓住田财的手,把绳子塞进了他手里。田坡声嘶力竭地喊,爸,你还等什么,你赶紧走呀。田坡拽过一把椅子,跑到了门前,仰身靠在了门背上。田坡又冲田财喊,爸,你别管我,我会对付他们,你赶紧走,你怎么这么胆小,这么窝囊,你赶紧走呀。田财蹲在窗台上,握着绳子,扭身望着田坡,眼睛里储满了泪水。敲门声更加急切,已经不是在敲,而是在拍,已经不是在拍,而是在拿脚咚咚地踹了。田坡拼尽全力抵在门背上,田财不争气的样子让他潸然落泪。田坡简直是愤怒了。田坡说,田财,你还算不算个男人,你应该想想游桂花,你要是个男人就赶紧走,你走呀!田坡如此喊叫,田财撑不住气了,两颗豆大的泪珠洒落下来。田财说,田坡,我的儿子,你答应爸,你一定会考上大学,是这样吗?田坡说,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考上大学,你走呀。田坡还没有说完,田财抓着绳子爬出了窗户。他没有能够把绳子抓牢,含混地喊了一声,跳了下去。田坡愣了愣神,冲到了窗台前,撕心裂肺地冲着下边喊:爸——
咚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两个蒙面人进门后看不到田财,愣了一下,匆忙往窗台前跑。田坡扭身提起椅子,欲向他们砸,高个子拦腰把他抱住了。高个子说,田坡,田坡呀,你爸怎么会掉下去,怎么会掉下去呢。高个子声泪俱下。田坡还没有回过神来,矮个子把套在头上的丝袜一把揪下来,扑到窗台上喊,财哥,财哥——
田坡举着椅子不知所措,他认出来,呼喊财哥的男人正是送他苹果的那位表叔。
田财的左腿摔断了,小腿和大腿分别有一处骨折。因为打上石膏后憋屈得难受,便把这条腿吊了起来,两条腿看起来像一个大于号。田坡晚上根本就没有睡,直到第二天中午田财手术以后才眯了一会儿。田坡梦到了自己的母亲,醒来后发现田财冲着他笑,愣怔了一会儿,气呼呼地责问他:爸,你怎么这么傻,设计绑架案我还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还要从三楼跳下去呢?田财拍了拍田坡的肩。田财说,田坡,爸没有那么傻,爸本来不想跳,可是爸清楚,我们的工程虽然完了,但下边搭着的石棉瓦工棚还没有拆,爸跳到石棉瓦上边,能有什么问题呢?田财想对田坡有更加亲昵的表现,身子一动,疼得呀呀地叫喊起来,见田坡露出心急火燎的样子,又笑了。田财说,田坡,你可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该不会出尔反尔吧。田坡垂下了头,没有吭声,小拇指作弯钩状,冲田财伸了过去。
田坡和田财拉过了钩,一扭头,发现病房门前站着一个女人。女人手里拎着一只篮子,垂着头似不好意思往里走。田坡便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出了病房。从女人身边走过的时候,田坡往篮子里扫了一眼。田坡噘了噘嘴,心想,游桂花这个女人,怎么又是拎着凉粉呢?
责任编辑 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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