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猫眼少女

    聂远在鱼木寨探险时，为了救梅子雨被砸伤左腿。梅子雨内疚不安，刚好她家在利川有个落脚点，就开车带他过来。聂远途中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现在已经是初冬时节了，路两旁的植物却逐渐褪去枯黄，越往山上越是青翠。再往前走山路陡然一转，一栋气象深幽的庄园跃入眼帘。里面喷泉水榭，水汽氤氲，不时有硕大的彩蝶穿过繁茂花圃。聂远暗暗惊异，好像误入仙境，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梅子雨鸣笛叫门，开门的女佣有点意外，叫声大小姐恭敬地将他们迎进去。“去找孙康辉来，我朋友受伤了！”梅子雨吩咐。看见聂远惊异的表情，她笑着解释：“庄园地下是个温泉，爸爸又特意命人铺了很多人工控温的隐形管道。这里四季恒温，永远都是这样。”聂远暗叹金钱万能，居然能人工营造出一个跳出四季循环的地方。

    孙康辉只有三十来岁，白净斯文，大步迎了上来。他把聂远抬进医务室，检查后准备实施接骨手术。“你放心，孙康辉是我家聘请的私人医生。这里不比任何一家医院的设备差，你的腿不会有事的。”梅子雨安慰他。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医院，各种精密仪器和药物一应俱全。聂远诧异，有钱也不用这么摆阔吧？难道这里有人经常生病？

    孙康辉为他实施麻醉，接骨缝合伤口，包扎以后送到监护室休息。聂远本来就体力透支，一放松精神就恍惚起来。他隐约觉得有人进来，努力睁眼一看，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孩正赤足站在他面前。她一袭淡紫色雪纺长裙，容貌清丽，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聂远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女孩哪里不对劲。

    女孩见他醒来，上前一步问：“你身体里的线也断了吗？”聂远不懂她的意思，却忽然倒吸一口气。灯光刚好迎面打在女孩的脸上，一双美目蓝中透着绿光。她的眼睛遇到强光刺激微微眯起来，瞳孔居然像猫眼一样，竖成了一道线。聂远头皮发麻，术后衰弱哪里受得住这个刺激？惊骇之下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梅子雨正守在他床前。“猫眼，她长着猫的眼睛！”聂远一把抓住梅子雨的手，心有余悸。梅子雨安慰他：“没事的，要是你不喜欢这里，我们只呆一晚，明天就离开。”聂远一愣，看来她是早就知道的，忐忑地问：“你知道的，是不是？那到底是什么……怪物？”梅子雨好像不知如何回答，低头不语。

    “绾绾怎么也是你妹妹，难不成你要默认她是怪物？”这时孙康辉牵着那个猫眼少女从外面进来，冷笑一声说。梅子雨猛地抬起头，瞪视孙康辉，目光像能杀人一般。聂远吃了一惊，这个女孩是梅子雨的妹妹，为什么她会长着一双猫的眼睛？

    二、死而复生的蛇

    绾绾噙泪的双眸依然蓝中透绿，恰如一面湖水，不过瞳孔已经和常人一样了。虽然不知道绾绾眼睛异样的原因，聂远也知道自己的唐突伤害了她，于是赶紧道歉：“都是我不好，这地方像仙境一样，又忽然冒出个仙女来，我被吓到了。”绾绾一听破涕为笑，主动与聂远握手言和。孙康辉神情惊异，梅子雨看他一眼，意味深长。

    聂远受到特殊礼遇，晚餐时绾绾命人单独为他做了新鲜蛇肉。绾绾对聂远的好感毫不掩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梅子雨避而不谈绾绾的事，让聂远越发好奇，绾绾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梅子雨一家都在北京，怎么会让她一个人住在这个千里之外的恒温山庄里？

    第二天，聂远在庄园里看到绾绾进了一个院落，就摇着轮椅跟过去。院落里藤萝遮天蔽日，绾绾背对一座花架，看不出她在做什么。这时她头上方的藤架上爬出一条半米多长的蛇，浑身遍布鳞甲，伸着头慢慢凑近她。聂远正要大叫小心，那条蛇却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居然一下摔成好几节。绾绾蹲下身把几节跳动的蛇身拢在一起，喃喃自语：“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接着更诡异的事发生了，那条明明已经断成几节的蛇在她的抚弄下，居然复原如初，向旁边花丛蜿蜒游去。

    聂远顿时毛骨悚然，他竭力克制自己没有叫出来，急忙转动轮椅退出去。慌乱中撞在一棚花架上，轮椅重心偏移，聂远一下滚落在地。绾绾被惊动了，回头一看，立刻提起裙角疾步过来。聂远一边向后挪动，一边挥舞手臂：“走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绾绾一愣，迟疑一下还是伸手扶住了他。

    聂远像被毒蛇咬住了一样大叫起来，用力把她推了出去。绾绾一下跌在地上，疼得惊叫一声，再也无法起来了。她疼得冷汗雨点似的滚下脸庞，聂远居然有种心疼的感觉，却没有勇气靠近，大声叫：“来人，快来人啊！”有个女佣闻声进来，一看眼前的情形，立刻转身跑去找人。

    孙康辉很快带人赶来，正眼都没看聂远一眼。所有佣人都训练有素，协助孙康辉将绾绾移到担架上，抬到医务室去。聂远被遗忘了，最后还是梅子雨找到这里，把他带回了房间。聂远一把攥住她的手，情绪激动地问：“她能让死蛇复生！绾绾到底是鬼是仙？她给我吃的蛇肉是真实的蛇，不是石头癞蛤蟆？”

    “你想太多了，绾绾不是白骨精！”梅子雨来回踱步，终于下了决心说：“有个女孩很年轻就死掉了，她的父母伤心之下找到一个会换命的大师，用九只黑猫的命救活了她。女孩复生后有了奇异的力量，眼睛也像猫一样慢慢变绿，瞳孔在强光下会竖成一道线。她晚上经常偷偷溜出去，有次父母偷偷跟踪，发现她正在按住一个路人，用尖利的十指撕开那人的胸膛。父母厉声尖叫，第二天那人被发现死在街头，胸腔像被野兽撕开了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聂远不敢揣测，惊异地问。梅子雨眼神中涌现深深的恐惧和绝望：“那个大师一共为两个女孩换过命，绾绾就是其中一个。她还没到那个程度，但眼睛已经越来越像了……”

    三、换命

    聂远从梅子雨口中得知，绾绾其实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绾绾的母亲没有名分，而且很早就去世了。父亲或许为了弥补绾绾，尤其疼爱她。三年前绾绾遭遇了一场车祸，全身骨骼碎裂，身体都变了形。父亲听说有个女孩换命复生的事，就辗转找到那位大师。大师先让医生用骨钉把绾绾碎裂的骨头重新穿起来，身体容貌整形恢复到车祸前的状态，然后施法用九只黑猫为绾绾换了命。大师开始也并不知道被换命的人将无法控制自己，逐渐会变成一个活人傀儡。

    “绾绾出现症状后，自然就不能再住在家里了。大师也无计可施，只说祥和稳定的环境能延迟发作。”梅子雨说：“这座庄园就是专程为了绾绾修建的，我们都希望没有季节的更替，会让她觉得时间没有流逝。”聂远愕然，这样复活的绾绾还能算是一个人吗？怪不得那条蛇可以死而复生，这里根本就是个不死的庄园。

    这时传来敲门声，梅子雨起身去开门，孙康辉正阴着脸站在外面。他扬起一张骨骼透视图，说：“我同意你的协议，但你必须保证这家伙离绾绾远一点！这次骨钉至少有五处断开，再这样会有什么后果，我也无法保证！”聂远清晰地看到那张透视图，绾绾身体里每条骨骼走向都由一根链条贯穿，好像提线木偶一样，诡异无比。

    “我们明天就会离开，我保证在离开之前聂远不会再接近绾绾。”梅子雨承诺，忽然语气一变，嘲弄地笑了一笑：“不见得人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呆在这里。”孙康辉脸色铁青，愤愤离去。聂远暗暗诧异，孙康辉对绾绾早就超越了医生对病人的感情，梅子雨怎么反而对他有敌意？难道是怕他不是真心对待绾绾，只是觊觎她们家的财产？

    梅子雨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平复下来，聂远抱歉地说：“对不起，所有事都是因我而起。”梅子雨深情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在遇到危险时不顾一切救我，我为你做什么也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们天亮就离开这里，回北京去。你就当没来过这里，把这里的事都忘掉吧！”聂远一怔，当时换了是谁他都会奋不顾身去救的，看来梅子雨误会他的意思了。

    第二天梅子雨并没能如愿离开，彻夜大雨导致山体滑坡，下山的路被封了。聂远和梅子雨只好继续留下来。绾绾一直没有再出现，聂远居然有些怅然若失。这天孙康辉没有准时来换药，聂远已经能拄着拐杖走动了，就自己到医务室去。静静的医务室只有风吹过的声音，隔着飘忽的纱帘，聂远看到绾绾靠在躺椅上，望着窗外。

    “他的腿怎么样了？”绾绾把他当成了孙康辉，头也不回地问，叹气说：“我真羡慕姐姐，要是能跟聂远大哥一起去爬山探险，就是只活一天也开心了！”聂远不禁动容，绾绾虽然活了过来，却被禁锢在这个牢狱般的温泉山庄里，默默等待无法逆转的命运降临。死而复生对她来说，真的是幸运吗？同情在这时压倒了恐惧，聂远刚刚向前迈出一步，就被一只温软的手牵住了。

    四、人傀

    梅子雨见聂远独自出来，就一路找到这里。她拉住聂远，轻轻摇了摇头。聂远想起她对孙康辉的承诺，只好跟她悄悄退出医务室。梅子雨搀扶他回房，憧憬地说：“山路马上就要通车了，回到北京后我们就去见父亲，我想他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聂远像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突兀地问：“绾绾的事，真的没有办法挽回吗？”梅子雨意外怔住，苦笑说：“以家父的实力，他说没有办法，必然是真正没有办法。”聂远怅然，叹息。

    聂远为绾绾的事一夜没睡好，索性早早起来了。山庄的厨子在到处找山鸡，昨天买了准备煲汤的山鸡不见了。聂远并没在意，这时绾绾房里传来惊恐的尖叫。聂远顾不上拿拐杖，跌跌撞撞奔过去，撞开了房门。绾绾穿着白色睡裙瑟瑟缩在床角，聂远挨近她，问：“绾绾，你怎么了？”绾绾抬起头，碧目中闪耀出惊喜：“聂远大哥，你不怕我了？”聂远点头，目光被床单上的血迹吸引，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梅子雨和孙康辉随后赶来了，孙康辉立刻挤开聂远，检查绾绾身上的骨骼。见她安然无恙，孙康辉松了一口气。聂远死死盯着床单上的血迹，他攥住被角，猛地掀开，那只山鸡果然血淋淋仰卧在床上，腹部已经被撕裂了。梅子雨用手捂住嘴，差点惊叫出来。绾绾委屈惶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醒来，这只死山鸡就在床上了！”

    “没事。”孙康辉冷静地吩咐佣人为她换了一床干净的被褥，梅子雨也故作轻松地和她聊天。处理完这些事，三人退出房间，孙康辉面色凝重地说：“绾绾能做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聂远一惊，立刻明白他指的什么。“当年我参与了绾绾的救治，也一直是我在负责她身体的正常运转。”孙康辉说，“我很清楚她的变化，参考那个女孩的病变数据，看来那一天就快到来了！”

    梅子雨果断地说：“我马上和父亲联络，请他派专人来协助你处理这件事。”孙康辉点头，建议让她和聂远尽快离开。“不，我并没打算离开。”聂远坚定地说，梅子雨和孙康辉闻言惊愕地看着他。聂远很难想象绾绾即将变成那样一个怪物，更担心梅家会在无法控制的关头放弃绾绾。与其带着遗憾困惑离开，还不如索性留下来。

    聂远拿定主意后不再避忌，公然去找绾绾聊天说话，绾绾为此欢欣不已。“绾绾，如果有一天无法控制自己，你会杀了我吗？”聂远试探地问。“当然不会！”绾绾脱口而出，“如果控制不住自己要杀你，我宁可选择自己死掉。”聂远苦涩地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聂远还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当晚，聂远在睡梦中忽然觉得喉咙一紧，喘不过气来。聂远猛地惊醒，幽暗中只见绾绾穿着白色睡裙，长发低垂，正用两手紧紧掐住他的喉咙。聂远情急之下用力掰开她的手，大口喘息：“绾绾，是我，我是聂远……”绾绾愣了一下，转身跑了出去。聂远立刻追上去，但他腿上有伤，绾绾在黑暗中又是轻车熟路，很快他便落在了后面。

    绾绾跑回了自己房间，等到聂远趔趄着追到门口时，只听嘭的一声物体坠楼的声音。房间里空无一人，风从洞开的窗口吹进来，纱帘跟着上下翻飞。“如果控制不住自己要杀你，我宁可选择自己死掉。”绾绾的话浮上脑海，聂远惊慌地扑到窗前，绾绾以一种活人无法做出的扭曲姿态摊在地面上，像一只舞倦小憩的白蝴蝶。

    五、意料之外的秘密

    孙康辉赶到后，像捧着昂贵珍稀的瓷器碎片般抱起绾绾，发疯地跑向医务室。聂远被深深震撼，看来梅子雨的担心是多余的，一个男人只有爱一个女人到骨子里，才会有这样痛彻肺腑的表现。大家等了很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孙康辉万念俱灰，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绾绾怎么样？”聂远情急地问，“她什么时候能再活过来？”

    “什么时候能活过来？永远不会了！”孙康辉的眼泪涌出来，“她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都碎了，没有一块完好的，怎么还能活过来？”聂远更加气急败坏：“骨头碎了，你再帮她穿起来呀，就像上次那样。绾绾不会死的，她能让一条断成几节的蛇复原如初，她自己又怎么会死？”

    孙康辉听他这么说，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指着梅子雨说：“让她告诉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绾绾虽然生了病，但我们原本可以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聂远惊愕地看向梅子雨：“这到底怎么回事？”“那是利川特有的一种五节蛇，跌断后原本可以自己复原，绾绾没有任何神力。”梅子雨见事已至此，索性坦白了一切。

    梅子雨说五节蛇非常罕见，是治疗骨折的圣品，这也是绾绾特意命人做给他吃的原因。绾绾自幼患有成骨不全症，也就是俗称的玻璃娃娃。她从小到大不知骨折过多少次，以致每根骨头里都能找到骨钉的影子。多年旧疾引发了蓝巩膜并发症，绾绾的眼睛也变得蓝中透绿，遇到刺激瞳孔还会变形。

    绾绾对聂远一见钟情，引起梅子雨和孙康辉的恐慌。至于换命、人傀之说，撕裂的野山鸡，都是两人为了哄骗聂远尽快离开，串通合谋的手段。“绾绾那么自卑，你们算准她不会主动说出自己有病。这太残忍了，你们合谋逼死了绾绾。”聂远愤怒地说。梅子雨低声说：“如果是我不停骨折，忍受病痛足足二十年，我也会选择解脱。”聂远黯然，像被抽去丝线的木偶，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梅子雨的父亲第二天就赶来了，他也认为绾绾自杀是厌倦了这种病痛生活，悲痛地表示要带她回北京安葬。似乎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但聂远有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既然绾绾是清醒的，为了摆脱病痛轻生，为什么她跳楼前还要去袭击他？绾绾更像是在提醒他，让他看到自己跳楼，这又是什么用意呢？

    聂远不知不觉踱到养殖碎蛇的藤园门口，里面一个新来的临时帮佣和老佣人正在窃窃私语。“大小姐好像不待见孙医生，是嫌他没救活二小姐吗？”“孙医生本来是大小姐的男朋友，后来在这里见到了二小姐，就再也没有离开了。大小姐可能还在记恨他呢！”“二小姐生前一定很迷人吧？”“嘘，别说这个。死者为大，而且二小姐的阴魂在这里的。她跳楼那天晚上，人明明摊在楼下，可是就有人看到她的阴魂从房间走出去了呢！”

    聂远听得怔住，他一直觉得梅子雨是担心妹妹，才对孙康辉有成见，不料竟有这段旧事。“聂远！”聂远闻声转身，梅子雨正微笑着向他走来，远远看去身形和绾绾一般无二。聂远顿时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电光火石间明白了怎么回事。那晚故意袭击他的是梅子雨，坠楼的才是绾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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