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木偶-泣血胭脂糯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一、古道遇劫

    仙霞岭巍峨雄壮,一条古道宛如将山体从中劈开一般,蜿蜒百里。柳三清带着随从常喜常贵,主仆三人打马疾驰。一路只见古道两旁奇峰怪石,老树长藤,密集难窥天日。过了仙霞岭就是蒲城了,柳三清母亲早逝,父亲柳鹤年出任蒲城知县已经一年。怕他疏于管教,柳鹤年特意修书命他来蒲城会和。柳三清扬鞭打马,忽然平地拉出一道绳索。柳三清急忙勒住马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三匹骏马先后嘶鸣着仰翻倒地。

    柳三清被甩到岩石上,又滚落下来,一柄泛着寒光的大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不要动,钱财留下,就放你过去!”柳三清回头一看,一伙蒙面匪人已经围住了他们。为首的身量颇高,打扮与众不同,带着一副鬼脸面具。

    常喜被摁趴在地上,嘴里大骂:“不长眼的狗贼们,我家公子乃是蒲城知县之子,你趁早放了便罢,不然当心你的脑袋!”那鬼脸首领听了走到常喜身边,用脚踢踢他的脑袋。忽然一刀挥下,常喜的脑袋登时咕噜噜滚出老远,鲜血这才喷涌而出。柳三清大吃一惊,这匪人居然如此残暴。鬼脸首领拿刀拍拍常贵的脑袋,问:“你可要为你家公子出头吗?”常贵浑身如筛糠一般,哇一声哭起来。

    柳三清定定神,道:“好汉刀下留情,你要财物,尽数拿去便是。”鬼脸首领一使眼色,早有小喽啰把行李细软搜罗一空。鬼脸首领道:“按说拿了财物自当放你们过去,但既是知县公子,为了弟兄们着想,今日就得罪了!”柳三清暗暗叫苦,没想到还没到蒲城,先丢了性命。

    鬼脸首领两只眼睛在面具后面射出凶光,杀机毕露,刚扬起刀来,前面却隐隐传来空灵清脆的山歌。一个窈窕身影慢慢走近,居然是个挎着草药篮子的青年女子。“姑娘快逃命,不要遭了贼人毒手!”柳三清不忍心这女子撞到阎王殿来,情急之下大声呼叫。那女子一愣,转身便跑,哪里来得及?早有两个匪人两步赶上去,架了回来。只见那女子一脸惶恐,削肩蜂腰,云鬓低垂,虽然荆钗布裙,却是罕见的清丽国色。

    柳三清一时忘了身处险境,两眼移动不得。想到这样标致的美人就要落到这伙匪人手里,柳三清心急如焚。匪人都淫笑起来,还有一个按捺不住过来摸了一下她的脸。鬼脸首领一脚将那人踢翻在地,道:“再动一下,剁了你的手!”“是是,兄弟鲁莽了,这样的绝色是得给大哥留着!”那家伙嘻嘻笑着,引得其他匪人一阵大笑。

    柳三清拼尽全力挣脱钳制,挺身护着那女子,道:“欺负弱小女子,算什么好汉?”鬼脸首领一愣,忽然有小喽啰来报:“大哥,后面正有一队官府人马过来,人数颇众!”眨眼之间,马蹄声纷至沓来,那对人马已经遥遥在望。

    鬼脸首领看那女子一眼,回头道:“兄弟们快撤!”一伙人攀上山壁,很快消失不见了。柳三清这才看见山壁上多有蜿蜒石径,藏在藤萝树丛之后,不细看很难发现。身后过来一队仪仗威仪的官兵,看见现场狼藉,有死尸横倒在一旁,开路侍卫责问怎么回事。

    柳三清禀明原委,一位四十多岁的官员立刻下马挽住他的手。此人正是京中负责征调贡米的陈敬陈大人,他也正要赶往蒲城。原来闽北虽大,盛产良米,却唯独蒲城得天独厚,专贡胭脂糯。这种糯米色泽如桃色胭红,不仅可以滋阴补肾、健脾暖肝,据说断米在熟后可以复续,有接骨奇效。每年交够朝廷定额,略有盈余就引得达官贵人重金购买,蒲城县衙之职也就成了众多官员趋之如鹜的肥差。柳鹤年因平日多在宁王府走动,承宁王之力才得此肥差。

    二、私藏贡米

    陈大人得知原委,立刻吩咐属下安置常喜尸首,与柳三清结伴往蒲城而来。那女子与柳三清就此分手,两人都有依依不舍之意。到了县衙,柳三清将遇劫过程说了一遍。柳鹤年听了道:“此乃仙霞岭惯匪,倚仗地势险要,多有不轨之举。”即刻吩咐差役在仙霞古道一带设防哨卡,以免再有行人遇劫。

    当晚大摆筵席为陈大人洗尘,柳三清看见父亲差人将一石上等胭脂糯贡米交给陈大人。陈大人一再推脱,道:“柳大人快不要如此,此乃贡米,圣上尚未享用,你我岂可僭越?”柳鹤年再三表示只是聊表寸心,交付皇家的定额绰绰有余,这是多出来的。陈大人这才道声却之不恭,命人收了。柳三清看在眼里,暗叹官场如染缸,父亲一向不屑于此,如今也深谙此道了。

    次日,陈大人提出要查看库房,笑道:“柳大人莫嫌老夫啰唣,实在是身负皇命,限期在即,不得已而为之。”“此言差矣!大人不辞劳苦,公事为先,实在令人敬佩。”柳鹤年恭敬道,引着去了库房。柳三清颇为好奇库房里是怎样的,跟着进去。

    只见库房里已经装好不少口袋,仍有很多妇孺平民正在低头拣米。那些胭脂糯米粒细长晶莹,胭红可喜,散发着淡淡清香。柳三清的目光忽然落在一个拣米女工身上,她削肩蜂腰,云鬓低垂,侧身弯腰拣米的姿态妩媚动人。柳三清登时呆了,常贵张大嘴,拉扯他的衣袂:“公子,她她……”这拣米的女工,居然是仙霞古道上遇到的女子。

    陈大人四处巡看,柳鹤年赔笑道:“大人尽管放心,贡米多数已经装好。剩下这些必能如期完工,不会误了朝廷的限期。”陈大人微笑颔首。众人正要出来,忽然一名差役扬起鞭子朝那女子抽去,女子吃痛,惊叫不已。

    柳三清两步走过去,一把攥住鞭子,质问道:“你怎么随便打人?”差役道:“私藏贡米,理应严惩。”柳三清一愣,道:“她两手空空,米在哪里?”差役不敢妄动,看向柳鹤年。柳鹤年点了点头。差役得到首肯,拉起那个女子,一把剥掉她的外衣。两手倒提着衣服一抖,果然有胭红米粒洒在地上。原来是她在衣服里缝了暗兜,偷偷装进去的,柳三清登时说不出话来。

    柳鹤年冷哼一声,道:“按规矩办,抽一百皮鞭,扣除工钱,撵出去吧!”差役听闻,扬起鞭子死命抽下来。那女子只穿着胭脂红的小衣,护住臂膀哀叫不止。其他拣米的人不敢张望,低头拣得更快了。柳三清眼睁睁看着却阻挡不得,急得攥紧拳头,额上冒汗。“大人手下留情,这女子哪里挨得起一百皮鞭?她便是有错,也得听她说说缘由才是。”陈大人阻拦道。柳三清暗暗庆幸,想不到这陈大人如此宅心仁厚,体恤百姓。

    女子说她姓程,叫胭脂,住在城南。老父亲自从去年摔伤腿,诸药无效,一直不能下床。胭脂家世代祖传一张秘方,用胭脂糯、三味草药与冰糖熬制的胭脂三糯粥可以接骨吊命。但胭脂糯是贡米,尤其今年是在官府指定的田地种植,不许闲人靠近。胭脂好不容易等到这寒露时节贡米收获,才借着拣米的机会铤而走险,想偷些回去救老父亲。柳三清想起在仙霞古道上遇见她时就提着一只草药篮,原来是为她父亲采草药去了。

    陈大人道:“胭脂三糯粥当真有此奇效?”胭脂叩头称是。陈大人对柳鹤年笑道:“如此一来,非但不能打这一百皮鞭,还要将她老父亲接到县衙来治伤才是。”柳鹤年面露难色,陈大人道:“胭脂三糯粥是否灵验,不妨让她一试。倘若真有奇效,禀明圣上,让太医院广为制药,岂不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柳三清听了心内暗喜,道:“爹爹,试试何妨?”

    陈大人对胭脂道:“我即刻派人去接回你老父亲,从今日起你就住在县衙,为你父亲治伤。倘若医得好,念你至孝,此事便罢了。若治不好,可见是推脱之辞。不但扣除多日拣米的工钱,你那一百皮鞭也要如数领受。”柳鹤年见他如此说,也不便再阻拦了。柳三清见有机会和胭脂共处几日,心花怒放,亲自去接她父亲。

    三、夜入县衙

    柳三清带人策马直往城南而来,只见处处破败寒酸。找到胭脂家里,两间草房更是家徒四壁,一位老者躺在床上,正是胭脂的父亲程老爹。柳三清说明来意,忍不住道:“蒲城不是盛产贡米,是富饶之地吗?你们怎么生活得如此清苦?”

    程老爹叹气道:“三公子哪里知道,这胭脂糯珍稀娇养,极难种植。不仅需要蒲城特有的土质,雨水更是要恰到好处。少一分必旱,多一分则涝。往往数十亩地,所产也不满一担。交足朝廷的定额后,官老爷们还想多征收点,几乎大部分上等田地都种植上胭脂糯了。朝廷有令,拒种贡米是杀头的死罪。我们不敢不种,只有开些山坡上的荒地种些口粮,能活命已经不错了。”柳三清听得瞠目结舌,想起父亲送给陈大人的胭脂糯,脸色腾地红了。

    自这日起,胭脂父女就住在县衙内宅。陈大人拿出柳鹤年送他的那一石精良胭脂糯,让她熬制胭脂三糯粥。柳三清看在眼里,愈发敬佩陈大人的为人。柳三清寸步不离胭脂,看着她将米洗净,三蒸三煮,而其色香不退。更神奇的是每蒸煮一次,米粒便伸长一小节。

    胭脂道:“胭脂糯药性在三蒸三煮之后才能完全伸展出来,所以我们又叫胭脂糯为三伸腰。”说罢配以三味草药,加冰糖文火慢熬。不久就异香扑鼻,丹绸飘飘。一连服用七日之后,程老爹居然可以拄着拐棍下床了。陈大人与柳鹤年都深感惊异,柳三清更是欢喜,这样一来,胭脂就不会被责罚了。

    胭脂父女多次请辞,陈大人都以要老爹好生静养为由劝阻。柳三清私下对胭脂道:“你多呆在府里几天岂不好?为何一直求去?”胭脂含羞怯怯,低头不语。柳三清的心思她自然知道,而柳三清年少清俊,她当日在仙霞岭就一见倾心。这几日相处下来,两人已是情投意合,难分难舍了。柳三清正打算向父亲禀明情由,成全他和胭脂,没想到当天夜里就出了一件大事。

    当晚夜半时分,柳三清蒙眬中听得房顶上瓦块响动,随后院子里就传来打斗声。柳三清出来一看,一队穿黑衣的蒙面人正和差役们混战,首领正是那个带着鬼脸的人。鬼脸首领在打斗中还不忘各个房间搜寻,看来他想劫胭脂上山,居然抢到县衙来了!

    柳鹤年与陈大人都被惊动,柳鹤年大怒:“贼人大胆,居然敢来县衙撒野?”当下调遣县衙主力,团团围攻。蒙面人很快折损过半,只见鬼脸首领打了一声呼哨,余众很快越墙逃散。鬼脸首领最后跃上高墙,已经晚了半步。两名差役一跃而起,死死擒住了他,带到陈大人与柳鹤年面前,一把扯下他的鬼脸面具。柳三清一愣,那人方脸浓眉,居然好一副堂堂相貌。

    鬼脸首领虽然被擒,却桀骜不驯:“无耻狗官,居然强占民女,拘在县衙不放!”“贼人胆敢血口喷人,拦路抢劫,你又是什么刚正之辈!”柳鹤年怒喝。“老子程子樱劫的是奸商,杀的是狗官,比尔等强过百倍!”这话一落音,只见胭脂搀着程老爹出来。程老爹颤抖道:“真是子樱我儿?”程子樱一见,道:“爹爹,这狗官有没有欺负你和妹妹?”胭脂道:“哥哥,你误会了!两位大人和柳三公子都是好人,为了帮我救治爹爹才留我们在府里的。”柳三清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对胭脂那么恭顺,原来他是胭脂的哥哥!

    四、祸起胭脂糯

    程子樱看见胭脂与程老爹安然无恙,知道是自己看错了形势,但想抽身已经晚了。柳鹤年厉声道:“押进大牢里,容后再审!”程老爹忽然奔过去,死命抱住差役,大声叫:“儿子快跑,快跑!”程子樱后退两步,纵身一跃,已经稳稳落在高墙之上,眨眼之间就没了踪影。柳鹤年立刻命人追赶,那名差役挣不脱程老爹的束缚,心下恼怒。忽然程老爹不动了,扑通向后倒在地上。差役在挣扎过程中,居然一刀刺穿了他的腹部。“爹爹!”胭脂一声惊呼,立刻晕倒在柳三清的怀里。

    胭脂醒来后,发现柳三清正在守护着她。胭脂道出原委,原来这程子樱自幼舞刀弄棒,就不是个省事的。长大后更是逞强好胜,惯会打架斗狠。五年前因为缴纳贡米和官差起了冲突,失手打死了人,就逃了出去。这几年音信杳无,没想到并没走远,居然在仙霞岭做了劫匪大哥。柳三清道:“程子樱是惯匪,身上又背有人命,最好不要落在官府手里,不然必是杀人偿命啊!”两人正在愁闷,忽然常贵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道:“三公子,三公子不好了!贡米库房被抢了!”

    柳三清赶到库房一看,看守库房的差役被迷香迷昏,七零八落倒在地上。地上散落着胭红的零星米粒,装好即将押送京城的贡米都不翼而飞了。柳三清眉头紧蹙,贡米被抢岂是小事?何况是在县衙库房丢失,此事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只怕父亲的官职是难保了。

    陈大人为难道:“此事事关重大,老夫隐瞒不报,就是欺君罔上。少不得如实禀明圣上,还望柳大人尽快查明,将功补过。”柳鹤年又惊又怒,道:“必是仙霞岭匪人所为!那程子樱想是为父报仇,有意去了本官的顶上乌纱!贼人胆大包天,若不铲除这帮匪人,本官誓不为人!”柳三清心下凉了半截,暗怪程子樱行事莽撞,这下惹的乱子大了。

    陈大人命人快马加鞭,火速呈报朝廷。很快圣旨传到,命陈大人为钦差,全权处理此事。柳鹤年连日带着官差在仙霞岭围剿,但仙霞岭地势险要,林木密集,一直没有擒到这帮匪人。陈大人得了圣旨,立刻调遣附近州县的官差,重力围剿。经过多日围捕,终于将一伙匪人逼到仙霞岭腹地,一举擒住归案。按程子樱交代的山洞找到贡米一看,胭脂糯已经换成普通白米了。

    陈大人坐在蒲城县衙主座,柳鹤年倒成了陪审,面有忐忑之色。陈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贼人,本官且问你,现今贡米何在?”程子樱冷哼一声,道:“你们狗官言而无信,官官相护。一心绝我程子樱,一刀砍了也就是了,何必惺惺作态?贡米何在?你问堂上的柳大人,他岂不比我更清楚?”柳鹤年脸色一下煞白,柳三清暗暗诧异。

    “此话怎讲?但有苦衷,尽管如实道来!”陈大人问道。程子樱伏地叩首:“请大人主持公道,柳鹤年到任一年,期间多次受我金银珠宝,这才两厢相安无事。这次柳鹤年命我带兄弟盗取贡米,放到指定的山洞。事先讲好为我们遮掩,围剿不过是例行公事,没想到他为了灭口居然斩尽杀绝!现在贡米变成普通白米,胭脂糯现在何处,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柳三清听了,大吃一惊。柳鹤年冷笑道:“笑话,我堂堂蒲城知县,怎会与你狼狈勾结?”“大人,堂外有众蒲城商贾乡绅求见。”差役禀告,陈大人面露狐疑之色,道:“这些人聚在一起来做什么?让他们进来!”说着几个穿绸着纱的人进来,跪下就喊钦差大老爷。陈大人一问,居然都是平日被柳鹤年盘剥的商贾大户,得知钦差办案,都来要钦差大老爷做主,每人送的金银不算,还有翡翠碗,夜明珠等物,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陈大人大怒,立刻命人到内宅搜检,果然找出很多金银古玩。柳鹤年冷眼看着这一切,不屑道:“就算我索贿受贿,但我为何要监守自盗胭脂糯?丢失贡米,岂不是自掘死路吗?”陈大人道:“柳大人素与宁王亲厚,到蒲城任职也是宁王一力促成。只是大人有所不知,前日随圣旨传来消息,宁王意图谋反一事日前已经暴露,被圣上诛杀了。你瞒下贡米,打算为宁王效忠,可惜他无福消受了。”柳鹤年闻言一惊,半天仰首闭眼,道:“罢了,其中缘由一言难尽,本官认了也就是了!”

    五、死里逃生

    柳鹤年被以私通宁王,意图谋反的罪名押在牢里。柳三清难逃株连之罪,被一同关押。这日父子正在黯然对坐,忽然看见狱卒闷哼一声,应声倒地。柳三清一看,居然是程子樱与胭脂兄妹。胭脂哭得两眼如桃子一般,死命催促程子樱砸开牢门。程子樱拗不过胭脂,两下砸开了。

    “柳三公子,我安排了常贵在外头接应你,你快走吧!”胭脂催促柳三清,手却攥住不松。柳三清诧异道:“你们自身难保,怎么有余力救我们?”程子樱不耐烦道:“你们有事,我们自然就没事了。你快不要啰唆,赶紧离开就是。要不是胭脂以死相逼,我才懒得管你们。”

    柳鹤年眼神中迸射出希冀的光彩,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一只金锁给柳三清,道:“这金锁乃是你母所留之物,切记好好珍藏,你快逃命去吧!”“爹爹难道不一起走?”柳三清急道。柳鹤年摇摇头,道:“爹爹走了,官府岂会善罢甘休?”说着掏出一只装着鹤顶红的瓷瓶,仰头倒进嘴里。柳三清大惊,柳鹤年顷刻之间已经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柳三清大哭不止,胭脂流泪催促他快走。三人辗转出来,居然一路无事。骑马奔出数十里,只见常贵牵着两匹马在等候。“柳三公子一路保重,找个僻静所在,以后隐姓埋名度日吧!”胭脂呜咽道。柳三清一惊:“胭脂,你不跟我一起走吗?”胭脂看他一眼,狠狠心道:“你如今是朝廷逃犯,我跟着你到哪里去?胭脂的造化,蒙陈大人引荐,圣上见过我的画像,已经下旨召我入宫了。”

    柳三清登时如魂飞魄散,痴痴呆立。家没有了,父亲死了,自己沦为逃犯,而胭脂居然要进宫服侍皇上。这一连串的巨大变故让人应接不暇,柳三清恍若梦中。“妹妹快回去吧,我送柳三公子一程!”程子樱翻身上马,护送柳三清主仆离去。柳三清回首遥望,胭脂立在那里,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三人策马疾驰,到了一处深潭附近,程子樱勒住马首,原地转圈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咱们就在这分手吧!”柳三清含泪忍悲,抱拳相谢。哪知程子樱抽出弯刀一挥,常贵就一命呜呼了。程子樱一脚把他踢到深潭里,这深潭上承瀑布,下接飞练,常贵的尸首只打了几个转,就被流水带下深渊。柳三清愕然道:“你,你……”“柳三公子勿怪,这也是各人命数,得罪了!”程子樱正要扬刀,柳三清纵身一跃,扑通落进了深潭之中。

    柳三清浑浑噩噩,醒来已三天之后了。柳三清躺在一间船舱内,外面有个说话尖细像小太监的声音:“李公公,船里那个家伙还没醒,怕是救不活了。”李公公同样尖细着嗓子说:“你小鬼头别不耐烦,救活了岂不好?你学着点,多修点福,下辈子就是个全活人了!”

    柳三清意外被李公公所救,李公公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这次出宫办事,恰好遇到随波漂流的柳三清,急忙命人打捞上来。李公公见柳三清容貌清秀,心生爱惜之心。柳三清得知了他的身份,扑通跪在地上,道:“公公再造之恩,没齿难忘。若能追随公公入宫,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六、深宫拣米人

    李公公吃一惊,道:“小兄弟,入了宫,可就不是全活人了!你要三思。”柳三清将自己身世、连日变故说了一遍,含泪道:“不瞒公公,我现在已是家破人亡,随时会被官府缉拿。这世上唯一令我挂怀之事就是胭脂,若能再见她一面,我死也无憾了!”

    李公公听了,急忙搀起柳三清,原来这李公公与柳鹤年相识,曾有数面之缘。李公公详细询问了蒲城之变,沉吟道:“柳三公子对胭脂姑娘的深情着实令人感佩,罢了,就成全你吧!说起来皇宫倒反而是个妥当所在,再无人能料到逃犯会在宫内。你先躲上一阵子,见过胭脂姑娘,再作他谋。”

    柳三清叩首不已,当下跟随李公公进宫。柳三清忍痛净身,眼泪汩汩而下。休养之后在内管领处做了一名普通太监,化名三宝。内管领处负责皇宫各处打扫,领派蜡烛纸墨等物。柳三清借着干活的机会把各处宫嫔院落都找遍了,却始终没见到胭脂,连李公公都不知内情。这之间通过李公公,柳三清得知蒲城之案已经了结。柳鹤年畏罪服毒自尽,判决受贿枉法,私通宁王等罪名。柳三清听了黯然伤怀,拿出父亲留给他的金锁,凑近附耳说了几句。李公公面露惊异,道:“看来此事果然如我所料,柳三公子少安毋躁,此事慢慢筹谋。”

    转眼两三个月过去,已经入冬了,柳三清被分派到各处宫苑烧缸。这天到了乾清宫,只见暖房内一溜数十个鎏金錾寿字纹大缸,里面蓄满清水。这水是存来防火的,为了防止结冰,整个隆冬缸套里炭火不息。柳三清往缸套添了炭块,看见里面仍有一溜五间廊房,掩着槅门,不知里面是做什么用的。

    柳三清一时好奇,忍不住推门进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廊房内翡翠米、白玉稻、胭脂糯等各色稻米掺杂在一起,直堆到房梁。一个女子弯腰坐在那里拣米,姿态妩媚,却显得分外无助凄凉。不是胭脂,却又是谁?

    “胭脂……”柳三清颤颤叫出来。胭脂回头一看,又惊又喜,两人紧紧拥住。柳三清问:“皇上不是慕你姿容才召你入宫的吗?你怎么在这里拣米?”胭脂垂泪道:“当日陈大人说只要我进宫,就放你一条生路。但胭脂心里只有公子,进宫后不愿服侍皇上,请皇上放我回去过拣米的日子。皇上龙颜大怒,就命人堆了这些稻米让我拣。说是拣完之日,就是出宫之时。柳三公子,你怎么在这里?”柳三清愈发悲切,低低说了为了见她净身入宫的事。胭脂大惊,两人抱头痛哭。

    “不知死活的奴才,你长了几个脑袋?”槅门被一脚踢开,柳三清和胭脂一见是皇上,惊慌地分开,跪在地上。

    柳三清和胭脂被按着打了五十大板,双股鲜血淋漓,皇上这才开始审问。柳三清一口咬定自己是内管领处的太监三宝,胭脂是他表妹。两人宫内意外相聚,一时忘情才有越轨之举。这时陈大人奉太后懿旨进宫,正好撞上这一幕,冷笑道:“皇上,这个奴才不是什么三宝,倒是犯官柳鹤年之子柳三清才是!”

    七、泣血胭脂糯

    皇上吃一惊,怒道:“犯官之子,通缉要犯都能进宫来了,当朕的紫禁城是什么地方!速传内管领处的管事,查清是谁安置的这个太监!”“不必查了!”一声威仪的女声传来,小太监跟着报:“太后驾到!”柳三清抬头看见众星捧月款款而来的太后,李公公跟在身边。皇上让了太后上座,收敛了怒气。

    太后坐定,看一眼陈大人,问道:“哀家这才得知陈大人劳心劳力,为皇上物色美人,实该嘉奖。只是这胭脂姑娘的家人,也该妥善安置才是。”陈大人急忙跪禀:“回太后,胭脂姑娘的兄长程子樱,已经在蒲城赏银赏地,妥善安置。”太后道:“程子樱日前遭仇人杀害,陈大人难道还不知道?”胭脂一听,脸上变色,几乎晕倒。

    陈大人支吾难言,皇上问道:“竟有这种事?母后何以得知?”“万幸的是程子樱死里逃生,把人带上来!”太后吩咐李公公,李公公立刻低头退出去,稍时引着程子樱进来。程子樱拜见过皇上太后,转头对胭脂说:“妹妹,柳大人为民负罪,可谓有义;柳三公子为你不惜净身入宫,可谓有情。哥哥糊涂,上了这陈敬狗官的当了!”

    陈大人大惊失色,冷汗直下。程子樱说他当日在蒲城县衙逃脱之后,陈大人曾私下找到他,命他带人劫走贡米。又串通当地富绅告状,陷害柳鹤年。陈大人承诺送胭脂进宫,只要胭脂飞黄腾达,他就贵为国舅了。但事成之后怕他走漏风声,居然杀他灭口。程子樱侥幸逃得一命,不久前被李公公派去的人找到,这才倒戈相向,一举揭发陈大人。

    陈大人强撑道:“我与柳鹤年素无冤仇,为何要这么做?”“听闻蒲城新任知县乃是陈大人妻舅,可有此事?”太后冷冷问。陈大人惶恐支吾。皇上道:“如此,也并不能证明柳鹤年私通宁王之事不符。”

    “回皇上,草民当日受陈大人之命劫了贡米,却发现根本不是胭脂糯,而是普通白米。要是柳大人私通宁王,怎么会以白米代替贡米献给宁王?”程子樱回道。李公公跪禀:“回皇上,小的与柳鹤年有数面之缘,知道他断然不是贪赃枉法,私通反贼之人。小的这才引柳三清入宫,而柳鹤年留下的金锁更证实了这件事。”

    原来柳三清无意中发现父亲给他的金锁内壁有字,种种疑点联系起来,柳三清怀疑父亲是冤枉的。李公公受他所托在蒲城查访多日,得知柳鹤年收回田地,集中种植贡米只是对外说辞,官田里种的仍是高产的精米。柳鹤年为了百姓得以温饱,才冒死行了这偷天换日之计。拒种贡米乃是杀头的死罪,柳鹤年不忍百姓遭殃,就将计就计,认了私通宁王之罪。他供不出原本就不存在的贡米藏地,唯有一死了结此案。

    陈大人伏地叩首,体如筛糠。皇上震惊,道:“金锁何在?”柳三清呈上金锁,只见上面镌刻着两行小字:“一粒胭脂米,十斗救命粮。但得百姓饱,鹤魂归故乡。”皇上颇受震动,真相水落石出,立刻命人拿下了陈大人。“柳三清,你父一心为民,我自会还他公道。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皇上问道。

    “谢皇上恩典,只求皇上善待胭脂,草民就别无所求了。”柳三清含泪叩首。胭脂立刻跪行向前,哭道:“柳三公子虽然已是阉人,但我们两情相悦。求太后做主,求皇上开恩,放我们出宫去吧!”太后叹息一声,看向皇上。皇上很受震动,成全了他们。

    柳三清等人离开京城时,皇上正张榜天下。程子樱分开人群,挤进去看。皇榜公告,胭脂糯珍稀娇养,极难种植,已经不再征收为贡米。御赐药谷之名,仅为药用,各地官员不得聚敛食用。胭脂与柳三清同乘一骑,她回头与柳三清对望一眼,彼此心意相通,都为蒲城百姓庆幸。当下三人打马出城,驰骋在辽阔官道,渐渐消失在青山秀水之间。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