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的拐杖只抡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继而舅爷又温和地说:法麦,我也活不了几年,我若有天归真了,家里的一切不都是你和娃娃的吗?家里现在有那么多存款呢,你想吃啥没有呢?你想穿啥没有呢?光那两千多亩地的承包费,一年都差不多接近百万了,啥都有呢,你还干啥呢嘛?
存款顶个狗屁!存款还不如个黑叫驴的鞭杆值钱。你要有黑叫驴的那一个鞭杆,就是穷的穿不起裤子我也跟你。我想要的你能给我吗?舅奶奶说这话时眼里像在喷火。
舅爷听了却颓丧地低下了头。
随后,舅奶奶出门的次数渐渐频繁了起来。有时出门给舅爷打个招呼,有时竟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出门就是几天。
舅奶奶自从有了手机,便整天忙着与人在电话上拉扯。手机的铃声相继不断地响着,舅奶奶像个日理万机的业务员,在电话上忙得不可开交,有时与人一聊就是几个时辰。
舅爷便忙着给舅奶奶每月成百成百地续交着电话费。
舅爷静观着舅奶奶的一系列异常变化,忍气吞声地竭力克制着自己,听之任之,委曲求全。
只要不离婚,只要她好好照看这两个孩子,她想干啥就由她干吧,我已经这把年龄了,还能把她怎么样呢。这十几年,自己几乎都填到这个无底洞里了,还能续填些什么呢?唉,干啥呢!舅爷经常这样边想边摇着头。
但舅奶奶却日益骄纵,为所欲为。
舅奶奶曾无论干什么事都要征求舅爷的意见,但后来竟变得肆无忌惮了。走亲串门或上街游逛,都是随心所欲,来去自如。
一次舅奶奶出门有半个月了,也没给舅爷与孩子做任何表白。半月后舅奶奶给舅爷打了个长途电话,说她在一家蛋糕店学手艺,学到手艺就回来开个蛋糕店。
舅爷不满地说,咱家的钱早就够你和娃娃花了,你还开店干啥呢?
舅奶奶听了没做任何解释,就强行挂了电话。
自此舅奶奶便没了音讯。
好多人说,马长腿的女人可能是跟上野汉子跑了。
但过了半年,舅奶奶便珠光宝气地衣锦还乡了。
舅奶奶的穿衣戴帽与言谈举止已有了很大变化,人一下子洋气了好多。
舅奶奶回到家,与舅爷站在一起,简直让人不敢想象他们就是夫妻。
回来了就好,舅爷也感到高兴。
她的心里还有这个家,有这两个孩子。舅爷这样暗自庆幸地想着。
舅奶奶回来后,家里又有了喜色,两个愁眉苦脸的孩子有了热菜热汤,竟活泼了好多,家里一下也变得温馨整洁起来。
但舅奶奶的电话却更加变本加厉地频繁起来。
这媳妇出去也不知干了啥了?这是个不得了的媳妇!出门连个男人的口唤(允许)也不要,想走就走,想来就来呢!没男人的口唤出门,按经典上讲,那罪也不知有多大呢!真主不饶恕啊!村里的一些女人们这样恐慌地议论着。
但舅奶奶却丝毫也不理会人们对她的白眼与猜忌,还趾高气扬地在路上炫耀般地打着电话,无所顾忌地与人聊天。
在她经过的地方,有些女人露出一脸的不屑与惊异。云集在桥头上聊天的有些“歪瓜裂枣”们对她挤眉弄眼,有时还给她打一个风骚的口哨,发出一阵淫荡的笑声。
老人们见了她,不禁皱起眉头,眼里涌起一阵惊疑与厌恶。
但舅奶奶对人们的种种反应却显得不屑一顾,她有时还给那些打口哨的歪瓜裂枣们回头暗送一个意味深长的秋波,弄得那些人竟不知所措。
真是人没脸了鬼都害怕呢!有些人见舅奶奶这样放荡,便愠怒地骂道。
舅奶奶要开个蛋糕店,舅爷便极力反对。舅爷怕这女人一旦出笼,定会干出出格的事来。
舅奶奶不顾舅爷的阻拦,在县上开了个蛋糕店,还雇用了村子里的三个俊俏伶俐的小媳妇。没过几天,她的生意竟做得顾客盈门,高朋满座。
舅爷此时已完全失去了对舅奶奶的有效控制,整日神色颓唐地在家里叹气。
舅奶奶几乎不回家,昼夜在店里。
舅爷与舅奶奶就这样名存实亡地过活着。
终于有一天舅奶奶带了一笔钱不知去向,舅爷便不断四处托人寻找。
有天舅爷让我写个状子,要告一个跑长途的司机。舅爷说就是这个常来咱们这儿往老家拉人的司机,经常拉你花奶奶到老家探亲,是这个耗瓦尼(波斯语:畜生)拐走了你的花奶奶。
舅爷,舅奶奶已经给您生了两个孩子,已经完成了您当初的意愿,现在舅奶奶走了,两个孩子还在,这是多好的事,您还告什么呀?就算到法院,让人一看,您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舅奶奶才三十而立,让法官怎么判?现在实行的是婚姻自由,您当初和舅奶奶又没办结婚证,人家现在想干什么您能管得住吗?就算办了结婚证又能干什么呢?强扭的瓜不甜,想跟您的人是撵不走的,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人家把多少青春献给了您呀!每个人会有几次青春?我认为她早就还清了您的账债,算了,让她自由吧。您不是得到孩子了吗?
舅爷不停地抖动着嘴唇,吃惊地望着我,久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舅奶奶走后,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们到处都在声讨她:
没自己男人的口唤,按经典上讲,你一个女人到哪里都是哈拉姆!
没自己男人的口唤,你一个女人和谁生下的娃都是哈拉姆!
婊子,破鞋,不要脸皮!
跟野汉子的骚货!
好马不配二鞍,好女不嫁二男!
没良心的害人精!
心真歹毒,连亲生的娃娃都能舍下!
就算不跟自家男人了,也得把男人的口唤要上,让男人答应了,前世后世都好办了。没自己男人的口唤,你就是个下地狱的货!
……
人们就这样一浪高过一浪地声讨。
后来舅奶奶蛋糕店里雇佣的那三个小媳妇也相继不知去向。小媳妇的亲人们找不到舅奶奶,就来找舅爷兴师问罪,舅爷望着前来的人,便声嘶力竭地吼道:你问我,那我问谁去呀?!
前来问罪的人看着舅爷这副怒不可遏的神态,便面面相觑,知难而退。
后来那三个小媳妇一个个满怀愧色地回来了,但回来不久都闹起了家务。
舅爷每天拄着拐杖,向远处无限神往地远眺着。
要是她能像那三个小媳妇回来该多好啊!即便闹闹家务,但总归还是个完整的家。舅爷望着自己那两个神色黯然的孩子,时常在这样想着。
从那以后,便再也没了舅奶奶的身影。
舅爷此时便想起了曾被自己休了的那个女人,心里想着她在怎样打发自己的晚年。我毕竟还有两个亲生的孩子,而她因为没有生育能力,却什么都没有了。想着想着,舅爷便常是一副“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的样子,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舅爷还是那样每天立在大门口张望。
舅爷有时在大门口竟还这样怪异地想着:要是现在两个女人中回来其中一人,我一定会接受先回来的那个女人。
舅爷便又托人寻找他的前一个女人,几经打听,才知道曾被舅爷休了的那个女人,早就改嫁了,日子过得非常美满。
舅爷听了,心里竟充满了疑惑与失落。
从那以后,那辆跑老家的长途客车再也没来新疆,听说改了路线,跑兰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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