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发现了他的起居规律。天蒙蒙亮,他就出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归来。小偷还注意到,他出门到回来之间的时间里,都在离那幢别墅一条街外的公园里。小偷奇怪,他并不锻炼,譬如说,打打太极拳,或者散散步,他只孤单地坐在一棵桂花树下的椅子上,只是坐着,坐着,像公园里的一尊塑像。
小偷是冲着他的名声锁定了他,据说他腰缠万贯,不过,五年前已不再过问他执掌的那家红红火火的企业了。艾城的小偷只偷公开场合的富翁,可入室盗窃的还极少。小偷一定是穷凶极恶了,顾不得弄清他呆呆地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一坐就是两个钟头,也许老了,手腿不灵便了;或许,忙碌了一辈子,闲下来,回放辉煌。
小偷就是趁他出门的当儿(真准时),撬开了门。他有近两个钟头的余地。三层楼。小偷径直去了他的卧室。翻箱倒柜。他想着是不是老头子戒备了他,竟一无所获。所有的柜橱都没上锁,唯有书房的一个保险箱。这难不住小偷,他跟已金盆洗手的师傅学过两招。
保险箱轻易地撬开了。里边只有一个方匣子,镀金的匣子,古色古香,定不准还是古董文物呢。小偷瞅了墙壁的钟,他可不想跟老头儿照面,老头儿晃晃动动,经不住吓,惹出个人命来可不行。
小偷顺手捡了个包儿,把匣子盛进包里,溜出了别墅。一上大街,他的心跳又恢复了正常。远远地,他望着老头儿慢慢地往别墅那边挪。小偷估计老头儿的家产都浓缩在匣子里了。挣了一辈子,只装了一匣子,转到小偷这儿了。小偷像一个出差在外的人那样,匆匆走去,他恨不得立即打开匣子,看看到底能高兴到什么程度。
一进简陋的屋子,好像那屋子在他离开这几个钟头里,一下子衰老了。他取了工具,敲开了锁匣子的铜锁。老式锁。闯入视线的是一叠信封。岁月褪去了它们的纸色。贴着三分钱、八分钱的邮票。他没兴趣。可翻到底,全是一封封信。信封上边,都是一种字体,很秀气,却工整。
信封里,都是信,有方格纸,有隐格纸,都是信封上那种笔迹。不过,信封上那收信人的姓名,好像签惯了字一样,很流利。寄信地址倒是变过几次,有些地址他也不知道。艾城街名不是换过好几回吗?小偷只管现在。他恨不得撕碎那些信,恨不得一把火点燃了它们。毕竟费了那么大的精力。他真怀疑艾城是不是捧错了人。
小偷看了几封信,倒乐了。这老头儿,还是个情种,那写信的姑娘一定是个美人儿,黏住了老头儿(凭时间,老头儿那时还年轻),不过,老头儿对她也有意思。隐隐约约,小偷觉得他俩之间隔着一道什么屏障。写信能解渴?小偷还是难以理解这一封封频繁的信,到后来,信的时间隔长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儿。小偷忽然觉得这老头儿怪可怜,一辈子就剩下这么一摞子过时的信——情书。远水能解近渴?
小偷再去观察老头儿的动静,发现老头儿竟不出门了。这老头儿,我要有他这么多钱,美美地享受得了,那信又不能当钱花,又不能增值。世间真奇怪,钱多了,就往不是钱的地方去想,还藏金子一样存着。
这天,趁着天没亮,小偷往别墅的信箱里投了一封信,是那姑娘写的信。小偷把信封重新封了口(信封没损坏,当初,老头儿一定小心翼翼地裁开封口)。
头一天,老头儿没去打开信箱。小偷得看看老头儿取走了信的反应,他实在好奇。第二天傍晚,老头儿出来,拄着一根拐杖,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头发白透了。信箱里装满了报纸,当然夹着那封信。
第二天,应该是原来老头儿出门的时间,小偷把又一封信投进别墅的信箱。走出不到两幢楼,老头儿竟出来,没拄拐杖,去打开信箱。小偷想那上边他的手温还没凉呢。
等到小偷投出第三封信,老头儿已等在别墅的门内,小偷能看见。这样不行,会暴露。老头儿在候着他,像猎人。
小偷换了一种方式,寄信,在旧信外边套了个信壳,而且,他模仿姑娘的笔迹,像小学生练字那样,有点生硬,却很得意自己冒充了老头儿的心上人。
小偷像是调动了老头儿的行动,他发现,老头儿一天三次,早中晚,都出门查看信箱。可是,小偷三天发出一封信。等到第六封信时,老头儿已有规律了,到了第三天,准有一封信。老头儿恢复了旱出的时间,必定两个小时届返回,仍坐在公园桂花树下的椅子上。小偷已知道,那棵桂花树就是老头儿当年第一次约会的地点(信里三次提到桂花树)。小偷还发现,老头儿在看信,那些过去的信,恐怕老头儿能背出了吧?老头儿还是看。
小偷改了寄信的时间,一个礼拜寄一封信。投在别墅不远的邮政信箱里(其实,还要绕一大圈子,再由投递员投入别墅的信箱),小偷以为这样近,似乎信能直接飞进老头儿的信箱。小偷从来没给谁写过信,难怪。
而且,小偷的笔迹已经很逼真——他时常在废纸上练字,他往信封上写字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老头儿恋着的姑娘,偶尔,他会羡慕老头儿:我要是老头儿多好呀,要么,我就是那姑娘。
小偷躲在远处看老头儿取信,看着老头儿精神的劲儿,就羡慕,还嫉妒。这样,小偷空了一个月没寄信,望着老头儿焦急的样子,他很受用。他还是第一次看着一个人的企盼,这还跟他有关系,好像他当初当乞丐,别人多丢给他一点钱,他乐得不行,他不是巴望着好心人松一松手多施舍点钱吗?现在老头儿就像他那样。
不过,那一个月,小偷看出老头儿确实衰弱了,简直是支撑着身子,整个身体靠一根拐杖撑着。一回一回失望,因为,他没寄出信。老头儿还时不时地站在门口到处望,有时,朝他这边望,好像望见了他,不,一定是老头儿以为那个姑娘又来了。一封封信不都是姑娘的笔迹吗?
桂花飘香的时节,小偷忍不住了,罢手吧。他已经能想象得出姑娘会怎么说话。那天,他用了个大信壳,把剩余的信,统统装进,用挂号信寄出。过后,他有点懊悔,那么多信,老头儿是不是一下子吃得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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