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和麻脸披着雨衣,他们来找我,一进门就说:“砍你一刀的人抓到了。”
经历了上次波折,我已经对这事没了热情。复仇的想法也淡了,因为我知道仇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过日子是最要紧的,孩子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我要拼命贴瓷砖挣钱让他读书。相反,大表哥却是表现得兴奋异常。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麻脸村长的到来,我感觉也没什么好事。黄鼠狼子给鸡拜年吧。但是,我还是很客气地给他们倒茶倒水。
我问:“两个都抓到了?”
麻脸诡谲地一笑,说:“那还能跑他。”
我将了麻脸一下,说:“去年我找,你不让我找,还要扒老表的房子。今年还是没躲过去。只要作恶,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麻脸又笑了,说:“不是没扒你老表的房子吗?去年说去年的事,今年是说今年的事。”
我说:“别兜圈子,那两个砍我的人是谁?”
麻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说:“这是其中的一个,你看。”
我接过照片一看,马上扔给他。“胡操!跟本就不是这个人,砍我的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这个人尖嘴猴腮,一看就四十多了,不是他。”
麻脸又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你看这一张是吗?”
我接过来又一看,是我大表哥的儿子小六子。我把照片扔给大表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嫁祸于人吗?有事直说吧。”
大表哥说:“是这样,砍你的那两个人,又进去了,把去年砍你,抢你的事招了,他这一招可不要紧,麻烦事就来了,他们为了孩子的前途不想被判刑,才找到了我。想让你表侄小六子顶替,先给六万块钱的定金,判刑后,如果蹲监狱的话,每年三万,你表侄小六子,初中都没读完,什么手艺也没有,除了跟人干建筑,提泥兜子,他什么也不会,辛辛苦苦干一年,有时候,老板还不给工钱。因为盖不起房,说妥的媳妇也飞了。你侄女还没毕业,地里的庄稼又不值钱,我也是没法。这事要是弄成的话,我在家给他盖口屋,等他蹲几年出来再找媳妇也不晚,到时候就有钱了。”
麻脸说:“那个人也是这种情况,上有老下有小,上不起学,看不起病,没办法啊,才走这条路。”
雨水从外面的窗逢里挤进来,在玻璃上形成一条图案,像蛇。
我搓着手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麻脸说:“关系大了。你想想,这事哪个环节都不能出了问题,法庭上,你受害人要到场吧?你要说这犯罪嫌疑人是假的,往下的戏咋演?”
我被麻脸弄笑了,没想到这蹲监坐牢的事,也有人敢这样日鼓?我说:“这不是弄假事吗?”
麻脸说:“当然是弄假事,不过,只要大家认认真真地做,就能把假事做成真事。就像我们村,人均收入每年还不到两千元,乡长硬让我报人均收入到了八千元,这不也是弄假吗?不要怕假,只要认真做了,就有人信,这才是第一位的,然后我们才能双赢。”
我对麻脸说:“到现在谁砍的我,我还不知道呢?你应该知道,可以告诉我了吧?”
麻脸吸了口烟,他得意地吐了个烟圈。说:“说真的,砍你的是谁,又因为什么事进去的,我也不知道。找我的人和我也是单线联系。谁砍的你,现在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找回来咱的损失,比如药费、精神赔偿什么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好像有重要的事,麻脸出去接了。
大表哥趁机对我小声说:“去年,你要找砍你的人,被他摆平了。日他娘!他从中弄了两万块钱的好处费。一会儿谈到钱,可别手软。给他要几万,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中间人。”
麻脸接完电话就笑嘻嘻地进来,说:“那边吐口了,只要你承认这两个人就是砍你的人,给你两万,住院治疗的钱另赔。”
我说:“我给他两万,砍他一刀,问问他狗日的愿意吗?”
屋内的空气一下就凝固了,大表哥愣愣地看着我。
我问大表哥:“这事我大姑知道吗?小六子乐意这样做吗?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大表哥一脸哭相。“小六子乐意,他打工,上哪儿一年也挣不到三万。你大姑那儿,我也给她说了,她很乐意,毕竟是为了孙子孙女。”
我站起来冷冷地说:“你们这趟白来了,这事我不干。这算什么熊事?作了恶不让人查找,逮住之后还不想蹲,还找人替,这太他娘的离谱了!我不要钱,我就想让他蹲。”
麻脸毫无表情,他开始猛吸烟,一言不发。
大表哥这时“噗通”一声给我跪下了,说:“为了你表侄、侄女,你可不能这样?要不,让你大姑来跪着求你。”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好了,好了,我同意,行了吧。”
麻脸又笑了,说:“表弟,我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菩萨心肠啊。下一步就是钱的事了。”
我说:“十万,药费另算。”
麻脸说:“太多了,我不好协调,就六万吧。”
我说:“少一分,我也不给你面子。”
麻脸说:“那我打电话问问。”他说完又出去打电话了。
大表哥说:“少给点也行,别太狠!”
“日他娘!他们不是有钱吗?我就给他要十万。”
屋里有一只老鼠跑出来,呼地一下,又钻进了墙洞。院子里雨水打在芭蕉叶上清脆有声。乡村的夜晚开始安静下来……
麻脸又回到屋里,还是脸上挂满了笑,他说:“表弟,你也别太任性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钱多点少点也没啥,咱又不是揭不开锅?乌龟爬门槛就靠这一翻(番)!我当家,十万一分不少你的,那个药费,几个小钱,也就算了吧。”
大表哥也笑了,蒜头鼻吸溜了几声。“零头算了吧。”
我说:“就这样。”
一切都很顺利,麻脸把每一个环节都做得有板有眼。这天,他给了我一个十万的折子。
数天后,我突然接到一个噩耗,我大姑病危。我放下地里的活,拉着妻子就去了野狼沟。
自从小六子进去后,大姑知道小六子犯事了,却不知道弄的啥?从此一病不起,数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大姑躺在床上,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我眼前模糊起来,我想起七、八岁时,大姑收养我的时候,一个和煦的上午,大姑一手扛着抓钩,另一只手领着我。后面还跟着大姑家喂的黄狗。大姑带着我去河套里刨花生。那时候还是生产队,收获后的花生地残存着一片一片的荒草,还有几棵低矮的灌木。河里杂草丛生,一群一群的鱼儿在游,河边的草丛里有数不清的蟋蟀。我往河边一站,大姑就喊:“过来,水深着呢。”她把刨出来的花生让我吃,我拣了一个三个仁的吃,刚一掰开,还没吃,大姑就拿过去,放在手巾上给我擦干净,说:“傻孩子,还有土呢,就吃?吃了带土的东西,肚里长虫,知道吗?”大姑又问:“大姑待你好吗?”我说:“好。”大姑说:“好的话,以后就喊娘吧?”我就喊大姑:“娘。”大姑答应得很脆。回来的时候,湖畔、河边的野草发出刺鼻的香味,阳光暖融融的,鸟儿在我们头顶上唱歌,我跟在大姑身后,蹦着、跳着、唱着、大黄狗也摇着尾巴跟着……
大姑拉着我的手,用孱弱的声音说:“咱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咋出了小六子……”
我猛地一惊,一股凉气直冲心窝。我的目光逼向大表哥,你不是说大姑知道吗?原来她并不知道。
大表哥碰上我的目光,一瞬间就惶恐地溜了。
还没等我再说什么。嗡地一下,哭嚎声从屋子里顿时乍起……
大姑的葬礼办得隆重气派。出殡这天,小六子回来了,他哭着告诉大表哥:“那个事泡汤了,没咱的事了,麻脸村长让他小舅子把我给顶了。”
大表哥一哀杖打在小六子屁股上。“你啰啰什么?快去换孝服给你奶奶送行。”
送葬的队伍很长,幡影晃动。风挂在树梢上撕裂了岁月的弧线……
责任编辑 刘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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