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二胡老师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先生,姓陆,原先是上海某音乐学校的老教授,二胡演凑家,退休后到女儿家定居,闲得无聊,被人请去教二胡。由于不是太缺钱,教了几年就不教了。吴小丽只好把女儿送到别的老师那里,但女儿学不好,水平不升反降。吴小丽思来想去,打听到陆教授的住址,给他送幅书法作品,加上一些土特产,求他给女儿开小课,费用随便收。陆教授觉得这孩子天分高,又聪明肯学,就收下了。时间卡得很死,只在每周六早上教两小时。教室就在他家的客厅。
在女儿学二胡的过程中,吴小丽望着窗外,下雨了。早上天就阴得很,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也说有中到大雨,这会儿果真下了,雨势真的不小。吴小丽虽然带了雨具,冒雨出门也会湿了衣服的。何况女儿还要背着二胡,她也带着不少东西,布袋子里有她当作寿礼写给陈老师的一幅字,送给瑞雅轩周师傅的五张扇面——这是周三那天周师傅给她发微信托她写的。她答应周六一定带来。这些东西可都怕雨啊。本来就愁中午陈老师的寿宴——会在寿宴上见到她不想见的麦榕——就是以前的郭蓓蓓,说不定还会见到古一玄,现在又来了场突然而至的大雨,吴小丽真的想打退堂鼓了。但老师对她好,这么重要的寿宴又怎么能不去呢?她还给老师包了两千块钱的红包呢。老师也可能不收她的红包,但她不能不送啊。
以下雨天为借口不去参加老师的寿宴显然不充分,不想见麦榕和古一玄又不能说。
吴小丽纠结了,犯难了。
女儿的二胡拉得很好听。老师的教学也很认真。老师拉一支整首的曲子,吴小丽听出来是名曲《听松》,吴小丽以为是女儿拉的。女儿拉时,又以为是老师拉的。吴小丽的思维全乱了,感觉头晕乎乎的,身上发冷,眼皮也重,有发烧的迹象。如果不去参加陈老师的寿宴,生病是最好的借口。吴小丽晃晃脑袋又试了试脑袋,真病了。都怪这几天想得事太多,工作也太辛苦。吴小丽心里突然出现大面积的悲苦,觉得日子怎么这么艰难啦?
吴小丽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来电话了。
女儿要拉二胡,她赶快出门到门厅里接听。
是周师傅打来的。
“周师傅你好。”
“你好吴老师,你在哪啊?”
“我在……我在海景别墅这边……女儿在学二胡啊。”
“我一猜就是。”周师傅说,“我到海景别墅大门口了,你在几号楼?我开车来接你们的,下大雨了。”
吴小丽心里感激周师傅,告诉所在的几区几号别墅,便在门厅里等他了。
一会儿,周师傅的轿车就开过来了。
周师傅打开车门,撑着伞跑进了门厅。
“这个雨,真大啊。”周师傅跺着脚,收起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说,“字卖了一幅,加上今天的五张扇面,先结一部分。账我都给你记着了。你也记一下,到时候对对,错不了。”
吴小丽相信周师傅,也从来没有记账,都是周师傅说什么就什么。自己在这个小城市,能卖字挣钱,已经很不简单了,不想去斤斤计较。
吴小丽把包里的扇面取给周师傅。
周师傅欲言又止地说:“吴老师,陈桐兴老师的八十寿宴,你要去吧?”
哦,原来陈老师也请了周师傅,吴小丽一时没有想到。经他一提醒,心里突然有种云开雾散的感觉,对呀,请周师傅把礼金和礼品带过去,就说自己病了——事实上也病了。吴小丽苦着脸说:“要去啊……可我病了……发烧,去了也难受……”
“那就不去吧,我帮你跟陈老师说。”周师傅看着吴小丽的脸色,说,“看你脸色不好看嘛,灰白灰白的,身体要紧啊吴老师——没什么事吧?”
“我怕去了也给老师添堵……可能感冒了,来势凶猛的感冒……”吴小丽说的是实情。
“陈老师会体谅理解的,你礼到意到就行了,改天再去向他问好。”周师傅说,“他喜欢热闹,学生又多——本来说请两三桌,后来扩展到四五桌,许多人听说后,都说要去——他本来也没请我,可我能不去?”
吴小丽已经把送给陈老师的书法作品拿出来了,还特意用红纸扎起来。又取出一个红包,说:“周师傅,你和陈老师好好说啊,我怕他怪我……”
“放心,我知道怎么说。”周师傅说,“对了,你几点结束?要不要我送你去车站?”
“快结束了。”吴小丽说,“去不了车站啊,还要去科苑路那边,女儿学画,我还要送她去学画。”
“我送你们吧,雨还在下呢……哦,小些了,科苑路也不远,我拐一下就到。”周师傅说,“陈老师的活动我迟些不要紧的,前边都是笔会,我吃饭时赶到都行。”
“真不好意思,多次麻烦你。”吴小丽的话是真心感谢的。
九点时,女儿的二胡课结束了,雨也小了很多。
美术课是十点到十二点,中间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以往,吴小丽和女儿都是坐公交车去的,也就三十来分钟就到了,有了周师傅专车接送,会更快些。于是吴小丽决定在郁洲路苍梧绿园对面的人民大药房买点感冒冲剂。吴小丽有经验,感冒刚有了苗头时,喝两包感冒冲剂就好了。就在周师傅轿车减速时,吴小丽突然看到隔着马路的苍梧绿园东门口,站着的人很熟悉——郭蓓蓓?不不不,她现在叫麦榕了,多么难听的名字,麦榕的穿着很别具一格,出挑,惹眼,她正在和她面前一个男人挥着手讲什么。雨已经停了,她对面的那个人还打着伞,即便是黑色的雨伞遮住了男人的半个头,吴小丽也一眼认出了他,陈大华!天啦!吴小丽心忽地悬起来,这对狗男女果然还在勾搭啊!
吴小丽怕女儿看到他们,更怕自己留不住火,跑过去扇他们的耳光,赶快对周师傅说:“不买了……”
“买吧,吃药好得快。”
“不了,快走!”吴小丽大叫道。
周师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吴小丽突然变腔大叫有些不理解,但他还是带下油门,加快车速,迅速向前开了。
女儿也奇怪地看着妈妈,叫道:“妈……”
吴小丽搂住女儿说:“没事,乖,没事,妈不想吃药了……周师傅,对不起啊。”
周师傅笑笑,替吴小丽圆场地说:“大声说话可以驱逐感冒的,没事啊,呵呵呵……”
到了科苑路女儿学画的国画教室,吴小丽还觉得自己太失常了,太夸张了,肯定给周师傅留下了不好印象。但也没有办法解释啊,怎么解释呢?吴小丽只是能多说两声谢谢的话。其实这多说的谢谢,同样让周师傅投来狐疑的目光。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吴小丽把女儿送进教室,原打算去不远处的银行转钱的,现在也完全没了心思。同科花园的房贷是每月二十五日还款,今天是二十三日了,明天二十四日是周日,虽然还有一天机动时间,吴小丽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紧张。所以每月都是在临近还款日期的周六,利用女儿学画的这段时间,去银行办了手续。手续也很简单,就是从陈大华工商银行的工资卡里,转三千五百块钱,存到建设银行房贷专用卡里,让建行直接代扣就行了。
吴小丽心情抑郁,看着窗外,雨虽然停了,还是很阴暗,满天都藏着雨水一样,似乎随时还会下。书画教室里孩子多,不像学二胡时就女儿一个人。吴小丽没有地方待,还有吵吵声也让她烦,觉得还是去一趟银行吧,把房贷存一下,免得明天还有大雨,或自己突然有事耽误,就来不及了。
吴小丽看一眼女儿。正在调颜色的女儿也望她了。吴小丽跟她挥挥手,向外指指。女儿也跟她挥挥手——以往吴小丽和女儿也是这样打着手语的。吴小丽又跟女儿竖竖大拇指,这是给女儿加油的意思。
吴小丽到了工行,办转款手续时,发现陈大华的工资卡里没有钱。吴小丽心里“咯噔”一下。陈大华发工资的时间是二十号,今天都二十三号了,工资怎么还没到账?以前从未出现这种情况啊?且慢,也不是没出现过,上个月的工资到账似乎也有些不正常,好像也迟了一两天。吴小丽当时是在二十三号进城办事顺便转款时,查一下银行记录的,似乎是当天刚到的账。当时吴小丽也没有上心,这次干脆就没有钱了。搞什么鬼啊?吴小丽脑子嗡嗡的,第一感觉是不是陈大华重办了工资卡?是不是陈大华不想还同科花园的房贷啦?怪不得学区房的事陈大华也不太积极,不想还房贷的目的是什么?不想买学区房的目的是什么?那就铁定要离了。吴小丽终于觉得陈大华要摊牌了,加之刚才在路上看到在苍梧绿园东门口的陈大华和郭蓓蓓在商量事情(也许就是郭蓓蓓擅自决定替掉陈大华的工资卡的,陈大华在跟她交涉呢)。吴小丽想,终于要结束了。郭蓓蓓就算再有钱,她也不愿意情人(说不定会成为丈夫)替别人还房贷啊。不行,不能就这么被人欺负。吴小丽拿出手机,她要给陈大华打电话。但是,她拨打电话的手中途停住了,电话里怎么说?责问他一顿吗?还是跟他大发雷霆?还是恶骂他几句解解气?无论哪一种又有什么意义呢?事情到了这一步,表现得也要有骨气一些啊,或者至少不能让他们瞧不起啊。小朱老师和小狗吃的情感那么好,不是也离了吗?这世道真是看不懂,大朱老师和孔局长那点事,已经是世人皆知了,她丈夫还把她当宝贝捧着,婚姻家庭还那么稳固,这又是为什么?吴小丽在自动取款机前踟蹰一会儿,看到有人排到她后边时,才抽身走了。
雨又下了。
变成了牛毛细雨,不紧不慢,朦胧了吴小丽的视野。吴小丽下意识地撑开伞,机械地走在科苑路边的人行道上,茂密的绿化树在雨中格外鲜嫩,青枝绿叶十分养眼。这段路不长,四五百米的样子,属于新扩建的城区,路宽,店铺不多,加上雨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吴小丽因而就显得格外孤单。但吴小丽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平静,平静,表静。吴小丽想,遇到事情要解决事情,什么样的事情都要解决,不是吗?不能跟事情急,越急越解决不了,越急越是对自己过不去。吴小丽心态一放松,脑子也轻松了些,感冒的症状似乎减轻了。
很快就到女儿学画的画室地段了。现在还早,离女儿放学还有一个小时,去书画教室显然是不妥的,在门口淋雨也不是个事。好在小区门口有一家小超市,吴小丽就躲了进去,决定给女儿买些小零食。平时她很少给女儿买零食。她不知从哪里得到的经验,认为女孩子吃零食会长胖。她不想女儿成为小胖子,所以严格控制零食。但今天她想让女儿痛痛快快吃一次,让女儿高兴高兴。
快十二点时,吴小丽拎着一大袋零食来到女儿的书画教室门口。奇怪的是,女儿背着画板和二胡,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女儿迎着吴小丽大声说:“老师说下雨了,提前十分钟下课。”
“好啊,”吴小丽说,“咱们回家。”
女儿已经看到她手里的大袋子了,开心地说:“老妈,你手里什么呀?”
“好吃的啊,”吴小丽看女儿笑颜如花,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英明正确,快乐地说,“都是你爱吃的。”
女儿跑过来抢过大袋子:“啊,这么多,好沉啊。”
“路上别吃东西,女孩子……”
“知道,老妈,回家我要尽情享受,嘻嘻嘻,老妈我爱你!”
到了路边,一辆轿车徐徐停在了她们身边。
吴小丽看到,从车里出来的是古一玄。
怎么是他?吴小丽反应迟钝地停了下来,姓古的不是也参加陈老师的寿宴了吗?怎么会到这里?一定是周师傅说她在这儿的。这周师傅嘴巴太长了吧?不会,周师傅跟他说这个干嘛?有可能是他问周师傅的。吴小丽对古一玄没有好印象,不,是印象极坏。但是堵头对脸的,也不能就这么绕开啊,何况古一玄一下车就向她微笑,明显不是巧合的路遇,而是蓄意的安排。
“吴老师,下雨了,我送你们回吧。”古一玄微笑着说,“你家小乖跟江老师学画的吧?江老师是我好朋友,他画得好啊,教得也好,江老师常说起……”
“不用。”吴小丽坚决地说,从他身边就走过去了。
古一玄跟着走两步,说:“瞧这天,还下呢,送送吧,方便的。”
说话间,雨还真的急了些,而且似乎起风了。吴小丽打个寒战,虽是五月下旬了,凄风苦雨的还是略有凉意。
“前边就有公交车。”吴小丽说,拉了女儿,快步走了。
古一玄不再坚持,停下来。但很快就跑回去开车了。古一玄又跟上了吴小丽,从打开的车窗里说:“上来吧,正好有事跟你说。”
吴小丽此时已经有些动摇。吴小丽动摇不是因为雨天,也不是因为女儿不解的眼神。而是觉得这个古一玄什么都懂了。什么都懂的古一玄,离了婚的古一玄,三番五次在她面前表现的古一玄,让她觉得太决绝了不礼貌,便停下脚步,问女儿:“咱们要不要让叔叔送回家?”
女儿点点头。
吴小丽和女儿上了古一玄的车。
古一玄很会讨好地说:“小朋友,江老师是我朋友哦,他教得好不好?”
“好!”
“江老师教得好,怎么奖励他?让他请你吃肯德基!”
女儿开心地笑了:“教得好还要惩罚啊?”
“不是惩罚,是奖励!”
女儿天真地说:“妈,有这么奖励的吗?江老师教得好,应该老妈来请江老师啊,是不是妈?”
“古叔叔跟你开玩笑的。”吴小丽觉得这个古一玄还蛮会跟哄孩子的,心情好了些,转头问他道,“你说有事,什么事啊?”
其实吴小丽估计到可能是陈老师寿宴上的事。因为寿宴不仅是中午吃个饭,还有之前举行的笔会。陈老师那么多学生,那么热闹的一个聚会,肯定有许多有趣的事。
但古一玄却结巴地说:“也没什么事……这个,这个这个……吴老师你有事尽管吩咐。”
古一玄又暴露他的本色了,没有事非要说有事,心术不正的人,什么事都要拐弯儿。吴小丽便沉默了,心想,古一玄也是煞费苦心,目的不仅是请吴小丽坐她的车,或许还有更深更多的索求。吴小丽不愿多想,人家有什么想法也是人家的自由。而别人的想法,也许并不完全是下作,并不完全是自私,再说,下作、自私和美德、高尚,分界线也并没那么清晰。吴小丽反过来有些理解古一玄了。
吴小丽回到家已经一点多了。
吴小丽感到累,感冒来势凶猛,还流了鼻涕。因为没买到感冒冲剂,到家找了包板蓝根冲剂喝了,然后上楼躺到了床上。母亲看出她病了,问她哪里不舒服。吴小丽说没事。吴小丽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操心,说睡一觉就好了。可吴小丽睡不着,浑身上下都酸疼,不愿意想一天来的事情,特别不愿意想在苍梧绿园东门口遇到的陈大华和郭蓓蓓。但房贷没存确实是个事,明天最后一天了,不存肯定不行了。看样子还得跑一趟市里,还要跟陈大华谈一次,对,确实到认真谈谈的时候了。她挺敬佩小朱老师的爽快,自己怎么就这样优柔寡断呢?另外常备的感冒冲剂还得买点。
母亲悄悄坐到吴小丽床边。
“妈,我没事……”
“知道你没事。”母亲说,“我来问你个事,那个……例假,你是不是好久没来啦?”
吴小丽没想到母亲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吴小丽想想,确实很久了,母亲真是细心,没有两个月也差不多快两个月了吧?是啊,怎么回事呢?
“是啊,哎呀……”
吴小丽从床上爬起来,疑惑地看着母亲,而母亲也正盯着她看。
“妈,你别这样看我,明天我去医院看看……有可能绝经了吧?”
“瞎说,你才多大?三十多岁的人……你自己有数啊,别拿自己不当回事。”母亲的话有一语双关的意思,还盯着她肚子看一眼,“明天去医院查查,弄弄清楚。”
“放心,没怀孕。”吴小丽白了眼母亲,又躺下了。
吴小丽又多了成心事——是啊,自己才多大啊?怎么会绝经?不会的,不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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