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功夫,郎中起身到八仙桌上开药方。开罢药方,他悄悄对阿海说:“准备后事吧。老太的病,多则一两个月,少至十天八日,这药嘛,尽尽人力而已。”郎中一副回天无力的无可奈何相。
阿海送走郎中后,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日渐消瘦的母亲,悲从中来,泪水竟无声涌出。
阿海小时候顽劣,有次用弹弓打破了镇上棺林铺王老板儿子的额头,血流得满脸满脖子都是,这祸可闯大了,棺材铺王老板哪肯善罢甘休,上门来兴师问罪,说要么赔50两银子,要么也把阿海的额头打个血窟窿出来。
阿海爹死得早,家里不要说50两银子,就算五两银子也拿不出。阿海娘更舍不得儿子头上被打个血窟窿出来。她提出自愿去棺材铺打工一年,以求王老板放过他儿子阿海。
棺材铺王老板也知道阿海家是石卵子榨油,榨不出油花花的,打个血窟窿,打轻了心不甘,打重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麻烦。既然阿海娘愿顶一年活,倒也是笔不错的买卖,就说看在阿海娘面上,饶过阿海这一次。
那棺材铺的活,哪是女人干的,一年下来,把阿海娘累得腰酸背痛,落下了不少毛病。
阿海知道自己这辈子欠娘太多太多。
转眼清明就要到了,每年的清明古庙镇上有庙会,县衙要到穿山放祭无祀孤鬼。往年这时,总有人扮囚,有人吊肉香。所谓扮囚,就是枷锁上颈,充当犯人,用自己充罪,免家人疾病,只是扮囚大抵是妇人。
阿海决定来一回吊肉香。他想自己是七尺男儿,为老母亲吃一回苦也是应该的,假如能为老母祈福,使老母病愈,或多活几年,那就大大地值了。
心意一定,阿海瞒着老母作起了准备。
到了清明那日,阿海上身无袖短衫,扣子全解,袒胸露膊,左胳膊上吊着一只又一只铁丝钩子,那钩子钩在了肉里,那钩子下有绳子,绳子下端系着花盆,花盆里插着鲜花。右胳膊上则用丝线缠在臂上,胳膊下丝线系着的是香炉,炉中插着檀香,因为香炉重,丝绳细,切到了肉里,开始是血渗出,随着走动、晃动,到后来则鲜血淋漓,让人惨不忍睹。但阿海虽痛彻心肺,却面无苦色,反笑意不断。
人山人海来看会的,听说阿海为其老母在吊肉香,都挤上去瞧热闹。
那小媳妇大姑娘看得触目惊心,有的尖叫起来;有些上了年岁的,则念声“阿弥陀佛”。有认识阿海的,高叫道:“阿海,好样的。”“菩萨会保佑你和你娘的。”
阿海则喃喃自语:“报娘恩,报娘恩。”
因为从古庙镇到穿山庙里有一段路,按规矩,前头幡幢引路,箫鼓随行,皂隶衙役,舍人椽吏一路同行,谓之行街,不是一时三刻就能结束的,故而这吊肉香,身体弱的,半路晕倒或坚持不到底的是常有的事,但阿海铁了心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常言道,十里无轻担,阿海两手臂上吊着花盆与香炉,越吊越重,那血则越流越多,一路上一滴一滴地滴着,但阿海依然无任何痛苦表情。
突然,有人挤进看会人群,大叫阿海名字,说是你老母亲上吊啦!
阿海一听老母上吊,一下失魂落魄,连忙放下花盆、香炉,一路小跑,赶回了家中。
原来老母亲听说儿子阿海去吊肉香了,她不忍心阿海为她吃这种苦头,索性一根绳子要了自己性命,省得阿海再为她愁为她忙,为她找罪受。
阿海哭得呼天抢地,他万万没想到原本想自虐自己,报娘恩,求保佑,哪知反成了娘的一道催命符。
阿海一直披麻戴孝至五七,嗓子都哭哑了。据说阿海娘上吊后,吊肉香之风气在古庙镇就淡了。这是阿海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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