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抽了口烟，想想过去，跟在眼前似的。光腚时的乐，入洞房时的羞，添子时的喜，当公爹时的板，一一呈现出来。老汉就像老一辈人常说的话：人是苦虫，到世上就是来受罪的。这话前几年他琢磨着真对，说到家了。想想自己所经的事，战乱了，挨饿了，出的苦力，流的黑汗，哪一样不是苦，不是像牛一样在不停地蹬拉？即使那样拼死拼活地干，可饱饭吃不上几口，新衣穿不上一件，今年穷，明年还是穷，年年一个样，奶奶的，白过了！从哪年开始呢，哦，想起来了，开了三中全会那年，生产队里把地分了把什么都分了那年，家里开始变样了，一年一个样。先把草屋换到了砖瓦屋。搬进新屋的那天，他还清楚地记得，那砖房真宽敞，真明亮。奶奶的，以前村里的地主住的房子也没这房子亮堂，你看这窗子多大，这玻璃多透明，就给什么也没装的一样，现在的人真能，奶奶的，能死了。老汉知道自己一高兴就说奶奶的，是口头语，就觉得自己这样不好。遇到晚辈说奶奶的，人家可原谅，不跟一般见识，可遇到平辈，人家还不烦死了！这毛病不好，得改！老汉就暗暗地下决心，奶奶的，得改。
从住上了新房的那天起，老汉就觉得自己像地主一样，以前地主才住这样的房子呢！老汉想，今天我也住上了，看来我也成了地主。以前受的那些苦，值！老汉想，你看这屋，铁壳似的，住个十辈子八辈子绝对住不倒，真的，以前他住的土墙的草屋不是他爷爷交给他父亲、父亲又交给他的吗？住了好几辈子。这浑青的瓦屋住个百八十年绝不成问题的。谁知，没几年，瓦屋又不行了，村里人人都盖了楼房，奶奶的，楼房是你们住的吗？从前七品以上的官才配住楼。小二孩也沉不住气了，有了两个钱，烧得睡不着觉，就把住了没几年的瓦屋拆了。拆得真可惜，他心疼了好几天。小二孩这几年养山羊，几百只地养，一年落个三两万块，像从锅底里掏芋头。小二孩说盖就盖，从城里请的建筑队，一个多月就起来了。哎，这楼房真他娘的够味。听小二孩说叫将军楼。他娘的只当了几天兵，就住将军楼，烧包死他了！
说起来，这楼比屋好多了也方便了，不说别的，就说晒粮食，以前把麦用镰割了，再用打麦机打，然后在场里晒，可现在，用收割机把麦收了直接运楼顶上晒，从收到入仓不落地，不沾一滴土。不像以前，土里拌雨里淋的。还有，现在的麦子粒粒都饱满，个个像子弹。黄澄澄沉甸甸，面也出奇的白，雪似的。不像以前的麦子，瘦得像麻雀舌头，打面净出糠。
想想过去，再看现在，日子过得真似神仙，以前做梦不敢想的，现在都轻巧地办到了。就说看戏吧，过去一年到头除了过年那两天能看上，还得跑上十里八里去镇上戏园子里看。现在好，小二孩买了彩电、影碟机，把戏园子、电影院都搬家来了！想看京剧看京剧，想听梆子听梆子。奶奶的，真过瘾！
唉，这叫什么来着？以前说的共产主义社会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自来水管大喇叭。现在，做饭煤也不烧了，更别说柴火了，都沤肥了。现在烧的叫煤气，一小罐能用一个多月，想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用；还有洗衣服，再多的衣服放进个箱子里，只一会儿就洗完了，你说人怎这么能呢？这么个能法还了得？小二孩这小子还不满足，说咱这算什么，存款还不到八位数呢！还没有小车呢！这小子有野心呢！
这段时间我就纳闷，咱现在是不是到了共产主义社会？村长说不是，说是小康。说以后的日子比这还好呢！还好能怎么个好法？你看现在顿顿都是白馍馍，有肉有鱼的，那以后还能个怎么好法？
想了好大一会儿，老汉也没想出来，老汉就又笑了，奶奶的，费那劳神劲干啥，走，回家听两段去。
老汉就丢了烟，哼着二黄，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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