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乱起萧墙-受刑杖佳人侍汤药 猜酒枚策士说朝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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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祥待更深人静,才从身子底下取出那个包儿,在被窝里就灯影儿看时,是一方丝绢裹着一张纸,还有一柄银匙。纸下只有寥寥几个字,却不是胤禛的手迹,写着:世上有一人爱你,你就不该去。胤祥揣摩着这话的意思,把字条放在口中嚼咽了。他已完全明白,外头情势严重,四哥怕他寻短见,特来安抚。这把银匙,自然是怕有人在饮食上做手脚。赠他试毒用的。胤祥心下感念,听着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不禁凄然泪下。

    胤禛走出养蜂夹道上马,天色已经黑定,天空飘起零星柔软的雪花,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很适意。

    走到胡同口,他迟疑了,袖子里还掖着一张胤礻我在五福堂请客的柬帖,去不去,他拿不定主意。

    大阿哥一夜之间被圈禁在高墙里边。他的惨败,胤禛并不像别人那样感到意外。此人的人缘素来平常,办事没章法,即使没有魇昧的事,想当太子也是一厢情愿。自从在承德他受命监护太子,他已经看出了康熙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满朝文武,连同李光地等在京致休的元老重臣,竟一边倒地推荐胤禩——这么大的势力实在令人心惊!佟国维和马齐以上书房大臣之尊,竟也为之奔走于六部九卿中。

    胤禛觉得自己处境最难:投靠胤禩,只能做个二等角色,还得对胤礽反戈一击;再保胤礽,眼看是毫无指望。在安慰胤时,别看他似乎胸有成竹,该轮到自己抉择时,也犹豫不决。正思量着,身后的戴铎将鞭子一扬,说道:“四爷。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胤禛喃喃自语着下马来,因见弘时、弘历都躬身站在门口,温和地点点头,问道:“有客人来过没有?”弘时忙道:“没有客,只邬先生、文觉禅师、性音和尚后晌结伴来了。听说父亲去了潭柘寺,就要走,被儿子们留住了,在后头枫晚书房吃酒,哦,方才十叔府里来人,说请王爷去五福堂,问帖子送到王爷手没有。”胤禛将缰绳丢给戴铎,一边进门一边问:“你们怎么回话的?”

    弘历笑道:“帖子是交给戴铎的,儿子们不知道这事,只好含糊说,父亲一早就出去,不知到哪个庙去了。这黑的天,又下雪,怕不能赴十叔的宴。要是父亲回来得早,必定是要去的。”胤禛无声一笑,这孩子回话还算得体,因道:“也罢了。你们回你娘那里去,告诉一声我回来了。”说罢便向花园走去。远远听到从书房里传来大呼小叫,热闹非凡,还夹杂着性音破锣似的歌声:讨不来柳中凋莺、松下邀友;讨不来画里磨诗、壶中酌酒!拼着折断了腰,才换得米五斗。东篱采菊梦正好,醒来此身在黄州。倒不如来也一扁舟,去也一扁舟,清风明月拂照燕子楼……胤禛放轻脚步,隔着玻璃窗悄悄向里看时,果见是文觉、性音两个和尚和邬思道猜枚吃酒,正在兴头上。性音淋淋漓漓双手握着一只狗腿,啃得满嘴流油,转脸对邬思道说道:“瘸子,只管靠着你的拐棍儿出什么神?王爷今晚不回来,明日必定一早就回来了,你急个啥?”邬思道素来是个冷人,极少笑语,此刻大约吃得半酣了,脸上泛着红光,一晒道:“偷嘴和尚,你以为我不会唱么?”遂似吟似哦,敲着菜盂唱道:惜乎哉!千金卖赋马相如!空怀了贾生雄心做宰辅!纶巾羽扇今何在,风流一去能回否?——换得了一斛珠,浑家把了去当炉;挨近了君前席,问的是渺冥路;五丈原前秋草黄,白教后人嗟魏吴。吃进的酒,泛上来是醋。论些个痴人事,常叫人笑破肚——这的确是天老爷懵懂,安排错了造化数!唱罢笑道:“拇战我战你们不得,只好陪个曲儿。若是射覆,你们必定输我!”

    “我不信!”性音将酒葫芦一推,顺手在盒子里抓一大把围棋子儿问道:“你猜是多少?猜!”

    “三八之数!”

    性音将子儿“哗”地向案上一撒,一五一十数了,竟真的是二十四个,不禁鼓掌大笑。连几个扇炉烫酒的僮儿也看呆了,性音便饮了一杯。却见文觉伸手又抓了几个,伸过臂来间道:“你说是多少?”

    “三八之数!”

    众人不觉诧异,文觉撒开看时,却是五个,问道:“老邬,你输了。”邬思道抿嘴笑道:“八去三难道不是五?你喝了罚酒罢!”一个总角童子笑着过来道:“邬先生,你是神仙么?这真奇了!这回您猜中了,我吃三大杯!”不料刚抓起一把,邬思道又笑道:“还是三八之数!”那童子把棋子摊在桌上一数,居然又是十一枚!众人不禁哄然喝彩。

    “诸位好自在!”胤禛暗自骇异,笑着推门而入,手伸向棋盒子里悄悄取了四个子攥住,伸出手去道:“请教邬先生!”几个童子见他突然进来,忙都垂手儿退至壁角。两个和尚却只起身一揖为礼,胤禛安详坐了,只笑着看邬思道。不料邹思道略一沉思,改口猜道:“四爷是九五之数!”

    胤禛的手一抖,四个子儿滑落出来。他倒不在乎被猜中罚酒。因《易经》“乾”卦系辞有云“九五飞龙在天”,“九五”历为帝数,贵不可言。邬思道信口拈来,似庄似谐,难道有什么探意?

    胤禛端起杯来,那酒碧澄澄的是上好的长白山葡萄酒。不知怎的,却难以举杯,叹息一声,放了杯子沉吟不语。

    “这酒四爷须得吃了。”邬思道早已洞悉胤禛心思,朗声笑道,“不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乎?”胤禛心事重重地一饮而尽,掩饰着心里的不安,说道:“太子被废,大阿哥被黜,三阿哥遭斥,十三弟幽禁,手足相残,骨肉分离,我没有心情吃酒啊!”文觉笑道:“四爷,你怎么一味是想别人,难道你自己就不愿位登九五么!”性音也道:“世人生在烦恼丛中,好为无益之忧。我们局外人却看见,他们废的废、黜的黜、囚的囚。正是天授大位与你的大好时机!”

    胤禛还从未认真想过这事,乍闻这些话,竟从心底里泛上一阵寒意,他的脸苍白了。

    “看看外边有人没有!”邬思道挪动一下身子说道。性音冷笑道:“有狗肉头陀在此,二十丈之内有人,我必知之!”因见胤禛诧异,又道:“四爷你来时走的是偏门,在门外屏退了小厮,绕过小花篱,穿过竹林到这檐下,隔玻璃看我们猜枚儿唱歌,可是的么?”几个人只知他素来武艺高强,不知耳目竟如此灵动,众皆骇然。邬思道这才身子舒适地向椅背一仰,说道:“苦待多年,蓄而不敢发,今日可以直言:四爷你天子有份!”

    胤禛的头嗡地一响,屋里的人霎时都变得十分陌生,半晌才吃力地说道:“你……你们醉了吧?”

    “醉?”邬思道的脸白中泛青,“真正醉的是八爷!四爷,据你看,这次令诸臣推荐太了,万岁自己心里属意谁人?”

    这件事胤禛还真没想过。思索了一阵,说道:“三阿哥揭露大阿哥魇镇的事,接着皇上就下了这个旨意,或许是想为太子昭雪……”

    “着啊!”文觉一拍大腿说道,“皇上想的是太子,找这么个台阶,竟无一人举荐,皇上能不失望?而八爷这次锋芒毕露,百僚共举,如此声势,又全出圣上意料之外,岂不危哉!”戴铎起先也十分惊愕,听到这里,喜得拍手笑道:“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都垮了,八阿哥夺嫡势头这么大,皇上自然要疑心他早有预谋的!”

    邬思道道:“八爷势力如此之大,太是骇人听闻。放在当今主子跟前,太过分了。皇上常讲,天下大权,唯在一人,不许旁落。八爷若为太子,旁落不旁落?这是八爷致命失策之处!所以,目下是个群龙无首的局面。据我看来,圣上为了不乱局,或者要推出一个皇子为太子。但只要不是八爷,朝中再不会有一日之宁。我也不是劝你学八爷,你心中无数,一味地只想别的阿哥才配当太子,总有一时悔之不及。”

    显然他早已仔细推敲过了局势,说得十分严密。但胤禛听来,句句心惊肉跳,他一时还接受不了,遂蹙额叹道:“先生们若是玩笑,就此而止,若是认真的,胤禛实难承受!”

    “王爷!”邬思道架起拐杖,漆黑的瞳仁闪烁着幽幽目光,“你错了!”他笃笃走到窗边,望着暗夜中纷飞的大雪,缓缓说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皇帝只是代天行命。几位阿哥的争斗,为的是自己一党之私。四爷有志改革弊政,刷新吏治,这就是天心之所在。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您贵为皇子,为什么不敢自立,出来一试牛刀!四王爷,他们两个是和尚,我是残躯不堪进用之人,我们都没有做官的野心,你待我们恩重如山,如无希望,我们岂忍置你于不测之地?”他说得深沉激昂,句句掷地有声,屋里的人无不动容。

    胤禛慢慢起身,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沉吟着。只轻声说了句:“我……明白了。”便自开门,独自踏雪而去。远远听到四人酣歌之声,却唱的是黄蘖师的四句谜诗:

    有一真人出雍州,鶺鸰原上使人愁。

    须知深刻非常法,白虎嗟逢岁一周。

    “雍州”!胤禛听着这首流传百年的预言诗,不禁呆了:“我不是雍郡王么?‘鶺鸰原’说的是兄弟相残,我又素有‘刻薄’之名,莫非天意……”想到此,脚下似乎有力了些,大踏步向东院正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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