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要搁在有钱人身上，一点也不难，可张军没钱哪。说来也是心酸，十年前，张军鼓动妻子和他一起辞职下海，谁知折腾了几年，不但没挣到钱，还把家里的积蓄赔了个精光。自此，他啥事儿也不干了，整日龟缩在家里喝闷酒，生闷气。可光喝酒生气又能顶啥用，一家人的吃喝找谁去？万般无奈之下，他把脸一耷拉，找到居委会的刘主任，申请吃上了“低保”。
张军的兄弟姐妹虽多，平时却是各忙各的，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谁还有闲心管他？只有张军的母亲，整日为他忧心忡忡，还不时接济他个三十、五十的。
母亲的恩要报，可有孝心架不住没现钱呀。张军在几家大商场里转悠了十多圈，也没能给母亲买到满意的礼物，好礼物太贵他买不起，次礼物又拿不出手。正在他转来转去，转得头皮发麻时，居然在一家大商场的门口，遇见了多年不见的老同学。
老同学一见面非要请张军吃饭，吃完饭又拉他去足疗中心洗脚。足足一个半小时的泡脚，洗脚，再加上小姐的那么一搓一揉，让张军舒服得差点没晕死过去。他大开眼界，头一次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享受方式，心里也不由得一亮，对，何不请母亲也来享受一次？
第二天，张军连哄带骗，把母亲带到了足疗中心，可母亲一听要洗脚，说什么也不肯进门：“花钱让外人给我洗脚？你疯了吗？”说完就要往回走。张军拽住她，说尽了好话，母亲还是不依。
张军很委屈，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说：“妈，今天是您老的八十大寿，我没钱给您买高档的服装，也没钱为您办一桌丰盛的酒席，我就这么一点点的心意，您还不能满足我吗？好歹我也是您的儿子呀！”
看到张军难过，母亲心软了，就答应了他，说：“咱可就这一回呀！”
足疗中心的小姐倒上滚烫的热水，母亲的一双脚在药液里慢慢地变红了，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随着小姐一次一次往盆里加入开水，母亲的脸上越发地安详了。
回到家，母亲高兴地对张军说：“军儿呀，妈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呀！”说完，从兜里拿出六十元钱来，递给他说，“你出去时我问过小姐了，在那里洗一次脚是六十元，你有这份孝心妈就知足了，现在你不太富裕，这钱你收下吧。”
张军怎肯收钱，母亲坚持说：“拿着，今儿是我的生日，你别让我生气好吗？”老太太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张军也不好再说什么，把钱收了下来。
母亲自从洗了足浴，逢人便夸张军是个孝子，夸得张军心里美滋滋的，别提多高兴了。
过了一周，母亲打电话将他叫进家门，说：“那次足浴洗得太舒服了，我还想洗一次，这回咱们不花钱，我已经烧开了水，你在家里给我洗吧！”
“什么？”张军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傻了。母亲一拉脸，说：“我是你妈，你小时候我不但给你洗脚洗屁股，还得给你接屎接尿。现在我老了，让你为我洗一次脚，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张军忙解释说：“妈，不是我不肯给您洗脚，只是我怕洗不好，不如足疗中心的小姐洗得舒服。”
母亲说：“不会怕什么，咱们慢慢地学嘛。”
母亲把脚放入热水盆里，就开始指挥张军为她洗脚、按摩，她一会儿说揉这儿，一会儿说敲那儿，一会儿说手重了，一会儿说手轻了，没用多长时间，张军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好容易洗完，母亲又交给他一本书，说：“这是我托人买的足浴按摩书，你没事时好好学学，赶明儿好再为我洗脚。”
张军一怔，说：“什么？您还想让我为您洗呀？”
母亲说：“你要是怕累就叫你媳妇给我洗也成，反正洗脚这差事我是交给你们一家人了。”
张军回家和媳妇一说，就被媳妇骂了个狗血喷头，媳妇说：“那是你妈又不是我妈，我凭什么为她洗脚？”张军没办法，只好自己学，一边看书一边琢磨，慢慢地还真把按摩的套路学得个八九不离十了。而母亲更不肯轻易放过他，三天两头地叫他过去为她洗脚，而且是越洗越勤。张军每次都累得腰酸背痛，后悔自己想出这么个请母亲洗足浴的馊主意。
没过多久，居委会的刘主任来找张军，说根据别人的举报，一个能花钱请母亲去足疗中心洗脚的人怎么能吃低保呢？所以决定取消他的低保资格。张军想争辩，可刘主任根本不听他的，这下把张军愁得欲哭无泪。
母亲知道这事，把张军找来，说：“吃低保吃不出个好日子来，要想活得滋润，就得自己动手挣钱。咱们楼下有个空房子，你把它租下来当洗脚房吧，我这儿还有两万元钱，你先拿着用！”
张军不答应：“妈，让我去给别人洗脚，这多没面子呀！”
母亲眼里有了泪光，说：“我都八十岁的人了，看不到你有个好的前程，死后怎能安心？你那不是给别人洗脚，是在给你自己洗钱呢！你又怕丢什么面子？”
张军想想也是，自己已经混到这种地步了，还要那面子干啥用？十天后，他的洗脚屋就开张了。开头来的人并不多，可因为他要的价格便宜，也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渐渐地人就多了起来，生意越来越红火，没出两年他就当上老板，雇了小工，自己不用给别人洗脚了。
一天，张军又碰到了居委会刘主任，刘主任笑着对他说：“你可真成呀，从一个低保户，一下子就当起了老板来，有本事！”
张军心里有气，嘲讽地说：“这还要感谢你呀，要不是你取消了我的低保资格，我现在不还是个困难户？”
刘主任笑了，说：“这个功劳我可不敢抢，是你妈要求我们取消你的低保资格的。当初我们还怕你接受不了，你妈却说，我的儿子我知道，他能有出息的。嘿！现在看来，你妈就是眼光高嘛！”
张军愣住了，是母亲！他一想，坏了，由于近段时间生意忙，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母亲了。他买了好多礼物来看母亲。
母亲正在泡脚看电视呢，见他来了，忙说：“你这么忙来看我干吗？还是工作要紧呀！”
张军叫了声：“妈……”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忙蹲下身去，将母亲泡进水里的脚抬起来，又要像以前那样给她按摩。
母亲把脚抽回来，说：“军儿，别、别这样。其实这样洗脚不舒服，每次你给我洗脚，我都是咬着牙关硬挺住的，我这双老脚怎经得起这样敲敲打打呢？我还是爱老式的洗脚法，舒服呀！”
听了这话，张军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了母亲的洗脚盆里……
（张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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