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之舞-找到新水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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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湖泊

    风,在狂野上飘荡。它前进着,掠过低矮的蒿草,滑过褐色的山脉,在。远的天空唱着进行曲。

    肆虐的劲风,是这个大地上最常见的客人,它总是频频光临,唯恐大自然将它遗忘。

    在216国道西侧的311公里处,有一座暗桥,那里有一个水源地。这是方圆20公里范围内,最大的水源地。

    水源地距监测点大约800米,站在白房子顶部,即可进入监测者的视野。按照惯例,自2003年温暖的春季至炎热的盛夏,我们的野马繁殖群每天或者相隔一天,总是由头马浩空带领,穿越公路,前来喝水。我们希望浩空能捎来一件礼物,那就是,它找到新水源地,不再回来。这是我们长久以来的心愿。2003年7月底,野马一连三天,未回来喝水,我们的车子曾在它们昔日活动的地方四处转悠,一无所获。之后的一天,突如其来,我们在公路东侧以北4公里处,发现了一处水源地,这是一场大雨留下的杰作。

    野马暂时从我们视线里消失,有很多答案。它们凭借自己的力量,发现了这处新的水源地,不需往返十余公里,到大桥处喝水,直到这个新的水源地被完全蒸发掉为止。

    这是一个有风的午后,我们徒步1小时,来到这个由野马自己发现的新水源地。新水源地被野马享用,大概意味着野马寻找水源地,扩大活动领域的本领正在逐渐恢复。浩空善解人意,它果真给我们捎来了礼物。也许野马曾为自己这个不算太小的收获,用它们独特的语言相互庆贺过。

    总之,我们相当地高兴。当我们相互传递这个信息时,话语里透出了快乐和自豪,如同自己的孩子学会了叫妈妈,或是,迈开了人生的第一步。

    我第一次看到了这片水洼时,徒步的疲惫,烈日暴晒的烦恼全然消失,代替它的是一种惊喜。

    如果你不责备我表述不够准确的话,我更喜欢将野马发现的这个水源地称之为小湖泊。当然,当我第一眼看到它时,我确实这样说:“看,一个湖泊。”我全然不顾及野马监测者对我善意的纠正。

    我称它为小湖泊,是因为,这个水源地颇似一个小湖泊。面积较大,约500平方米,午后的艳阳投射在湖面上,波光潋滟。风从水面上游过,水波起伏荡漾,一些高出水面的植物,笔直地挺立在湖中央。

    白色的光束,隐去了湖水的浑浊,放眼望去,在这块燥热的大地上,能出现这么一个还算好看的小湖泊,真正是一件较为完美的事。

    于是,这个湖泊,在我们眼里是无比美好。

    野马大概也认同这个观点。

    当我们蹲在湖岸时,我们发现了两种不知名的水生物,它们在泛着亮光的水面上,轻灵地游泳。

    一种长约1.5厘米,头部呈红色,身体隐藏在米色的甲壳中,还拖着一条肉色的细长尾巴。另一种体型略小,穿紫色外衣,据观察,那外衣有可能是贝壳。

    水源地有几处鸟粪,为白色,散布面积较大。巡视一番,发现湖泊四周有鹅喉羚、野驴和狼的足印。

    令人叹为观止的是,短暂的时间里内,这么多自然的骄子发现并光临了这水源。鸟儿、野马、野驴……它们在这里相互包容,和谐共处。

    毫无疑问,在一个月光沐浴的夜晚,或者朝阳升起的清晨,它们之间,因这致命的水源,发生过不止一次的吵闹,甚至争斗,以显示它们在这块大地上的霸权地位。但结果是,它们谁都不愿意放弃这块水波,它们共同享有了它,很明显,关于水源地,在时间和地域上,它们定了规矩,做了划分。

    这就是大自然一切生物的法则,竞争与合作共存。它们有天然的指挥棒。

    我们在水波边铺了一张布席,原地静坐,观看野马前来喝水。

    一只因我的走动而受到惊吓的麻蜥,迅速改变前行方向,掉转身子,横穿低矮灌木中一条小路,躲进一棵假木贼底下。

    小家伙身穿麻灰色外衣,隐约透着一种暗绿,睁大一双惊恐的眼睛,长长的尾巴横扫着大地。它微张的嘴巴,含了一只小昆虫呢,大概它刚刚进行了一场小战斗,没来得及品尝得到的美食。

    眼下这意外的遭遇,令它有点昏头昏脑,不知所措。对于给它的惊扰,我满怀歉意。干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以便消除它的戒备,使它安然地享用午餐。

    在干燥炎热的夏季,烈日当空,等待野马,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如果你有兴趣,尽可以用你的眼睛搜寻天空和大地。进入你视线的一切生灵,都可以安慰你一颗燥热难耐的心灵。

    看吧,一只草原鹰在眼前的荒漠上翱翔。它平静地稳稳地展开双翅,一会儿停驻在天空,一会儿漫不经心地盘旋着。突然,它又抖动翅膀,一个倾斜,雷电一样落在田野。

    它们稳稳地展开翅膀,停留在湛蓝的天空,犹如一个黑色的剪影,贴在蓝玻璃上。

    天啊,它们来了

    6时左右,野马登场了。

    头马浩空,它健壮俊美的身姿在水源地北边的一座小山坡上出现。起先,山巅上,只露出一颗土黄色的脑袋,接着便看到薄薄的烟尘,在山坡顶上扬起。似乎是农家清晨的一缕炊烟,自山坡袅袅升起。

    眨眼工夫,浩空的整个身姿出现了。它的妻子与孩子也出现了。它统率着整个家族,跃过山坡,越过田野,似乎在追求一个弥足珍贵的东西,向水源地狂奔而来。

    整座山坡狼烟滚滚,犹如一个战场,扬起号角,战火纷飞,煞是壮观。

    它们在人工搭建的围舍里,圈养了100年,现在它们在旷野里奔跑着,自由地驰骋着,四蹄叩击大地,鬃毛笔直地竖向蓝天,口中呼出的热浪,飘向原野。

    现在,它们在灵魂的狂野中奔跑,享受着曾经失去的自由,重拾一匹野马的尊严和自信。

    那个下午,我们坐在旷野上,目睹着野马繁殖群的表演。它们表演的舞台就是它们的故乡。当它们用有力的四蹄叩击大地时,它们一定听到了来自祖先的某种召唤。于是,它们的潜质在恢复,一匹野马的尊严在恢复。

    在蓝色的天幕下,我们怀着一份兴奋的心情,观看它们的舞蹈。我更愿意将这次表演看成是一个母亲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鼓励它的孩子,迈开人生的第一步,她张开双手,温柔地说:“来吧,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微张嘴巴,怀着莫大喜悦看到了更加可人的一副画面。紫宣跑在最后。

    此时,它的旁侧,一只幼小的马驹,紧紧跟随着它。娇小的身姿欢奔着,那模样,流露出了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无限新奇。紫宣压阵的理由一目了然,它产了仔,刚出生的小驹当然不能和成年野马赛跑,它留在最后,照顾自己的婴儿呢。浩空,这个称职的头儿,当它到达水源地,发现我们的身影后,迅速刹住脚,眼睛里流露出戒备和不满。

    是的,如果一匹头马,发现人类的痕迹,却不怀戒备,无疑,它是不称职的。当它看到我们时,是不是怀想起。远的100年前,它们的祖先在同一片大地上驰骋,人类用枪射击它,用绳子套它的杀戮场面呢?那是它心中永远的痛。这痛是从祖先的血脉中传承而来,还是在返回这片大地后,本能的复苏呢,我不得其解。

    浩空一个急刹车,停住脚,静静地凝视着我们。但很快,约莫一分钟,也许它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也许凭直觉,它判断出我们对它不会造成威胁,便再次义无反顾地奔向水源地,一头扎进水波中,痛饮着,四蹄使浪花飞溅,那浪花扬起很高,又跌落下来。

    只有两三匹野马站在岸边,其余几匹站在水中央,它们土黄色的身影,在水波中形成高大的倒影。3分钟之后,它们转身慢悠悠地向水源地东侧散步,低头觅食。

    走在最前面的是16号母子,它带着半个月大的孩子。

    在这个家庭里,今年夏季,相继出生并存活了4个孩子,16号、62号、71号、15号(紫宣)分别做了母亲。

    孩子的生日分别为5月11日,5月30日,6月25日和7月24日。(另有3个小马驹出生后夭折。其中1个失踪,1个先天性疾病死亡,另1个发育不全)。

    小家伙们的相互嬉戏玩耍,是它们除了吃奶之外每天主要的功课。瞧,16号和62号的孩子,慢慢走到一起,它们头贴着头,相互轻抚对方,看起来无比友好和亲昵。

    看来,动物之间传达友情的方式不亚于人类,甚至比人类更为率真和纯粹。我们在观察中多次发现它们之间表达友情和爱情时,非常之真挚,毫不羞涩。

    紫宣的孩子刚刚出生2天,它的母性情怀毫不保留,它总是为孩子的安全着想,唯恐哪个同伴一不留心伤害了小宝宝。它带着孩子离开同伴,站在距马群约20米的地方,始终站在小驹的右侧,用自己的身躯,在小驹和其他马群之间架起一个安全屏障。

    这时,浩空走在马群的最后面,作为一个头儿,它需要有很强的责任心,还要勇敢、无畏,具有判断能力。在这个家庭里,它充当舵手的角色,许多时候,大敌当前,或面临变故,都需要它来拿主意,这个家庭的安危与兴衰,与它紧密相连。

    显然,浩空低头嗅到了一匹母马的尿味,它高高地昂起头,上嘴唇一下一下地朝上翘起,露出洁白的牙齿,并且不断重复此动作。

    这不是单纯的排尿,这尿味里洋溢着一种浪漫的情愫,是一位妻子对丈夫感情的表露,是一种示爱行为。一匹母马在产后一周左右,会对丈夫张扬它的性爱。

    一匹雄性无能的公马根本不可能成为一群母马的头领。母马们不会接受它,因为一个头马,要承担这个家庭所有妻子繁衍后代的任务。

    与一只狼较量

    一匹小公马,落在队伍的最后面,浩空对它的这种离群行为,有点不高兴,它不声不响地走到小公马面前,低下头,嘴巴向前噘起,小公马很听话,上下嘴唇不停地磕碰着,发出“叭叭”的响声,表示服从命令。

    看来,浩空在这个群体里很有权威。

    现在,所有的野马呈纵队觅食。夏季,对于它们来说是一个相对较好的季节,有雨后积水,植被略为丰茂。

    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着针茅、假木贼、蒿草、地蒲、红柳、梭梭等植被。针茅蒿草,是它们的所爱。有时,它们也采食红柳、梭梭的顶端部分和细枝嫩叶。

    那边发生了点小小的不愉快。几匹野马在采食中,不留意靠近了紫宣刚刚出生的小幼驹。当然,也可能是看到小驹那幅可爱小巧的模样,其他几匹母马心生爱怜,相继上前想去逗逗它,以抒发自己的母性情怀。

    紫宣不愿意。它不允许任何同伴靠近自己的孩子,甚至连自己的丈夫都没有这个权力。

    紫宣的态度很坚决,丝毫也不给其他母马这方面的意念。瞧,它紧跑几步,扬起后蹄,朝一匹母马的屁股踢去,那被踢的母马无可奈何,只好遗憾地离去。

    将这几匹有意“侵犯”的同伴赶走后,紫宣迅速跑到孩子身边,低下头,亲了亲孩子的小嘴,蹭了蹭它的小身体,带着它远离群体,在离群大约50米处,母子俩才安心觅食。

    下午,太阳隐在了云层后面,浓云呈块状分布,天地相接处、露出一小片一小片的蓝天,大大的雨点零星落下。

    据我们当时观察,野马奔向水源地和离开水源地的方向不同,这足以证明,它们每天的采食范围挺大,活动领域有30多公里。

    夏日的傍晚,夕阳的余晖浸染山巅,旷野一片金光。我们的战旗车行驶在监测点东北方向6公里处。

    左前方是一条深沟,沟壑两侧长满梭梭,梭梭生得很高,可以说此处浓荫密布,似乎是甘露偏爱这一方土地。

    突然,如同一股莫名其妙的旋风,一丛高高的梭梭下,蹿出一只大灰狼。毫无疑问,这个长满梭梭的沟壑是狼藏身之处。狼选择了这小河沟,并且躺在这里,是为了伺机搜寻猎物。因为沟底就是一张较为平坦的大床,细石上面铺着枯枝残叶,高高的灌木是它们的帘子,足够抵挡入侵者的视线。而隐藏在沟底,外界的一切动静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绝妙的隐蔽场所,狼以它在大自然中生存的经验看中了它。

    是的,如今,我们和战旗车成了入侵者,瞧,一瞬间,它就惊慌逃窜了。

    9匹光棍

    倘若一个男人,打了光棍,当我们面对这个男人时,必然用一种同情的眼光去看待他。

    旷野里,就有这样一个野马光棍群,它们由9个成员组成。野马的组群机制是以家庭为单位,每一个繁殖群当中,只有一匹成年公马担当头马,也就是说,这匹头马就是这个群体中所有母马的丈夫。群体中每一匹性成熟的野马,都将面临着被头马打出家庭,另组家庭的命运。

    每一匹成年公马都将面临两种选择:要么打光棍,要么有幸担当丈夫的责任。按理,这是它们在野外自然组群、自然争斗、自然交配的结果。

    但现在的情况是,野外野马群不够壮大,目前只好人为干预它们的婚配制度。也就是说,如今,一个家庭的丈夫,由野马工作人员替它们选拔。未被选中的,只好接受命运的安排,加入光棍群的行列。

    也有不服从安排,伺机与担当丈夫的公马决斗的,倘若胜利了,将由它代替那个丈夫的位置。失败了,它只好去流浪,或者被光棍群收留。

    我曾多次看望过这个光棍群,监测人员称为公马群。每一个它们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都为它们可怜的命运而哀叹。

    作为一匹野马,与圈养的同伴相比,它们是幸运的。因为,它们获得了在吹着长风的旷野里自由驰骋的权利。这个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一匹野马的本性。

    但是,它们同时又失去了另一种尊严:一匹公马雄性机能的张扬,这是它们的另一个悲哀。

    我们把这个群称之为77号群。这是因为光棍群中编号为77号的公马,当它性成熟时,被打到了公马群。也就是说,它刚刚长大,就被剥夺了娶妻生子的权利。

    它不同意,它很恼火。记得那时还是春季,繁殖群和77号公马群,在大围栏里共同享受春季补饲。

    它们隔栏相望,77号看出了点名堂。浩空和它一样,是一匹成年公马。但又和它不一样,浩空是多么的荣耀,它妻妾成群,每一匹母马都在它面前撒娇,浩空是那样威风!

    77号内心产生了从未有过的震动,它是一匹刚刚成年的公马,对于母马,它蠢蠢欲动,甚至它喜欢上了繁殖群中的一匹母马,在它的眼里,那匹母马是那么美丽。

    但有一个早晨,当它向它那匹钟情的母马多看了几眼时,浩空不愿意了,一个飞奔,向77号踢来。

    77号永远不会忘记它与浩空之间的那场因为爱情而展开的斗争。因为它失败了,失败了,对于它就是一种屈辱。

    但77号明白,它不会放弃对于爱情与家庭的争夺。

    它随时准备着,伺机卷土重来,重新展开一场斗争。它不甘心打一辈子光棍。

    自从那次战斗失利后,77号就带领光棍群远离繁殖群,选择了自己的活动领地—乌伦古河沿岸一带。

    据监测者说,一匹光棍野马与繁殖群中的头马战斗,通常失败。理由是头马妻妾成群,有坚强的后盾,并且是一匹体验了爱情的真正意义上的雄性野马。

    当我得知了77号与浩空战斗的事迹后,来到这个光棍群,我看77号的眼光发生了变化,我总觉得它非同一般。

    胜败乃兵家常事。在我眼里,它是一匹勇敢而又自尊的马。它像一位智者那样洞悉了自己命运的悲哀与屈辱,于是,它奋起反抗。

    如果它能言,我想告诉它,它是一个勇夫,一个胜利者。它之所以未被选中当一个家庭的头马,并非它的责任心不够强,也并非它的雄性机能不够发达,绝不是。

    那是野马种群太小太少,它与母马之间血缘基因较近,但这不是它的错,这个错是由人类造成的。现在,人类正在弥补自己的过错。

    在种群还未足够壮大时,77号成了这个壮举进程中的牺牲品,它带领的这个光棍都是牺牲品。作为人类中的一员,我带着深深的歉意面对77号和它的群体。

    一只羚羊与9匹公马

    7月27日那个天空飘着薄云的早晨,我们离开卡拉麦里自然保护区,从富蕴管理站出发,沿乌伦古湖向西行驶。

    两侧是丘陵地带,大地上生长着紫红色与绿色相间的盐瓜和假木贼。

    沿途走了大约17公里,又向东南方向行驶约5公里,再向西北方向行驶4公里,均未见野马。

    一位红脸膛的哈萨克牧民骑着高头大马赶着他的牛群,从我们面前走过,我们上前询问,他憨厚一笑。

    “野马见了吗?”摇了摇头。

    没走几步,他追了上来,用生硬的汉语告诉我们,两天前看到了,野马钻进了乌伦古河边一户人家的玉米地里,吃了玉米,踏了玉米秆,胆子大得很。

    牧民生气了,拿了木棍往外赶,可是知道野马珍贵得很,不敢狠打,哪知,野马很倔,左赶不出来,右赶也不出来,好像看中了玉米地,赖在那里似的。

    牧民急坏了,最后大约是野马口渴了,这才大摇大摆地从玉米地钻出来,到河边喝水。

    看来,野马群不止一次进入玉米地,因为这个夏季我们已多次听牧民讲过野马的这个劣迹。

    我们打算返回水源地。途中王振彪发现东边山坡上有几个黑点,经高倍望远镜确认,的确是野马,我们向目标行驶。

    向东行驶2公里,我们眼前出现了野马土黄色的背影。它的身后,是两座相连的红褐色山脉。

    薄云被风吹散,天空一片湛蓝,野马身后彩色的山脉和蓝天相互衬托,映出野马异样的脊背。

    最早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是6匹野马,它们相互间首尾交错,神态安静,笔直地站在山脚下的低洼处休息。

    距6匹野马约300米处,另有2匹站在半山腰上,并肩采食。

    随后,有一匹野马扬蹄向马群奔跑而来,刚才,也许它贪玩时,远离了队伍,此时发现情况有了小小的变化,心里着急了,赶紧向队伍靠拢。

    另2匹低头觅食的马见了我们,也向群体靠拢。现在,9匹马集合了,它们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尾巴轻轻摇晃着,眼睛盯着我们,平静、安详的目光里透着警惕。

    据我观察,野马具有另一种高贵品质:集体协作精神。在临战状态下,你从未发现一匹野马的孤军作战,或者仓皇奔命,它们通常临危不乱,分工明确,集体作战。

    我们逐渐向9匹马接近,它们统一向西奔跑,前进约30米,停顿下来。

    77号用一双清澈的眸子纯真地望着我们。它的同伴则将屁股对着我们,这是它们在休息时,选择的一种姿势。

    面向我们的77号,大概相当于哨兵吧,承担着探视敌情的任务。它们在野外已度过了三个春秋,渐渐熟悉了四周的山脉,河流,乃至牛羊和人类。

    它们长大了一些,不再像最初那样一遇到陌生情况便惊慌失措。两年前我见到了它们惊慌时撒野的模样,但这一次,它们没有。它们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情况,应如何应对。

    它们没有放松警惕,表现得镇定自若。这是一座海拔不高,但很不平凡的山,色彩绚丽,超凡脱俗。野马站在它伟岸的胸怀里,如同凯旋的勇士。

    此地距监测点直线距离为60公里,看来野马刚刚到乌伦古河饮水,在此处稍作休息。

    在阳光明朗的晴天,野马平均每天喝水一次。强烈的日子吸收它们大量的水分,再加上此处植被不够优良,覆盖度低,为了吃饱肚子,它们每天要长途奔波,耗去了大量的体能与水分。

    我们坐在野马对面的一座小山丘上,长久地观望它们。一只秃鹫在我们头顶部的那一方蓝天飞去。

    77号,抬头轻轻吸动鼻翼,向秃鹫礼貌地问好。

    一只正在玩耍的鹅喉羚,一不留神发现了我们的车辆,非常慌张,向左跑几步,又向右跑几步,稍稍定神后,选择了野马所在的方向,撒腿向野马群跑去。

    这是一只今年刚出生的小鹅喉羚,最多有3个月大,它一定是太贪玩了,迷失了方向,它的父母现在还不知道有多着急呢。

    从它见到车辆急慌慌的神态中,看得出来,当它一出生,它的爸爸妈妈就教导过它,见了人类和人类那呜呜作响的交通工具,一定要奔跑、躲藏,那一定是来追杀它们的。

    要不是车辆停在那里,我们也会静坐着,小鹅喉羚就不会那样地惊慌失措了。

    毫无疑问,它对野马这个大自然的不同种类,产生了无比信赖,它向野马奔去,躯体柔美敏捷,奔跳时,小巧的双腿轻轻一弹,身体就离开了地面,在空中划着美丽的弧线。

    77号,静静地凝视着向自己奔来的这个幼小的生命,一动也不动。它生怕自己身体的移动,让小东西再次受了惊吓。它用漆黑的眼睛鼓励着小羚羊,用充满爱意的目光迎接着小羚羊的到来。

    小羚羊近了,近了。几乎到达野马群的队伍里。

    它刹住脚,约1米处停止奔跑,喘着粗气,求救似的看着和自己对视的77号。这时,其他的马听到了响动,掉转身体,9匹马一起打量这个新生命。它们的目光是那样平静、温柔。

    是的,它们接到了77号的信息,它们一起接纳了受惊的小羚羊,怀着同情接纳了它,如同自己的孩子。但它们没有自己的孩子,它们也许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小羚羊这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自己的同类,一刹那,它愣住了,惊愕地张望着对方,但很快,它从对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获得了安全的信息。那双眼睛和母亲的眼睛同样充满慈爱。

    小羚羊收住脚,呼吸逐渐平静,开始原地溜达。于是,我看到了9匹野马和1只小羚羊和谐共处无比默契的图画。野马在野外几度春秋,易逝的时光提高了它们的认知水平,丰富了它们的野外生存经验。最初,当它们和第一匹野驴、第一只鹅喉羚意外相遇时,它们的内心一定产生了骚动,惊讶和不安。它们彼此间产生了敌意,担心自己的领土被占领。也许它们之间还发生过一些小小的不愉快。当它们擦肩而过时,它们一定会想:和自己相遇的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对付它?

    但野马是个智者。它喜欢思考和学习,野外的生活实践使它明白了,它、野驴、鹅喉羚乃至乌伦古湖,都是大地的一部分,它们是朝夕相处的伙伴,和平共处、互不干扰,它们有各自的生存领地,但有时要共饮一条河流的水。

    它还明白,它们是大自然的共同的孩子。明白了这个真理,野马对与自己相遇的伙伴以朋友相待,宽容了它们的侵扰,当然,必要时,打架的事也会偶尔发生的。风停止了吟诵。又一只鹅喉羚出现在野马前方,鹅喉羚小跑着靠近它。

    情况很明了,这只鹅喉羚是刚才那只小鹅喉羚的妈妈。它跑着,喉咙里发出焦灼的呼唤声。那只小家伙呢,听到这熟悉亲切的声音,立刻转身迎了上去,嘴里呢喃着,母子俩会合后,妈妈吻了吻孩子的小嘴巴,给了它一个安慰。之后,便一前一后,轻松快乐地向东方跑去。距我们约500米处,悠闲地觅食。野马们静静地观看着眼前这亲昵的一幕,露出会意的微笑。

    美丽的植物

    母亲考虑到孩子的体力,怕累坏了它,故意放慢了脚步,渐渐落在队伍后面,小驹只好不满地跟随母亲。

    16:52,野马群从我们视线中消失。当日,我们从山上徒步返回时,已非常疲惫。

    此时天气转阴,空气有零星小雨飘落,这天我们步行约20公里。转眼之间,天气转晴。但空中分布着块状云朵,这边一朵,那边一朵,很有立体感。中间留有大块蓝色画布,上面的图案是:一块蛋糕,一只小鸡,一艘轮船……我曾为这片旷野植被的单一,色彩的单调而抱怨过。

    不料,7月下旬,两位来自北京林业大学的野马考察者胡德夫、李凯教授,走遍大半个旷野,在一个黄昏,将采集到的植物标本,一股脑儿放在我们眼前。我们惊诧不已,哪里想象得到,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竟然长着20多种植物。另有20多种,有的成片分布,有的零星分布。它们的名称还有待于请教植物学专家。

    分布密集的那种植物成为当地片区的优势种类。两位教授为几种植物拍了照。照片上,它们相当美丽,色彩艳丽。我仔细观察它们的花朵与色泽,并留心记住了它们的名字。名为满天星的是一种高大的灌木,几乎看不到叶片,但枝上缀满了肉粉色的细碎的花朵。花朵小巧而密集,边缘有一层纤细的软毛。它简直太小了,生长在广袤的荒漠,几乎不为人发现,也不足以成为动物的食物。

    它的名字大概因它的开花而获得。因为它看起来,的确如同繁星,小而亮地点缀着广阔寂寥的野地。而且它看起来,很像是花店里出售的那种满天星。

    我俯身闻了闻,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如同它的模样平淡无奇。它绽放时,身体里散发出的香气,必定被旷野里的风吹散了。

    我猜想,野马在旷野里溜达时,是不是与这个颇为平凡的名叫满天星的花儿低头打了招呼呢。那是一种花与兽的语言,我无从探听,只好保持沉默。但我对这个花儿确实充满了好感。

    我索要了一束,将它插在一只盛满清水的酒瓶里,放在窗台上,让它沐浴在阳光里。

    每天清晨,我的第一缕视线,刚好投射在这零零碎碎的花瓣上,它们滋润了因我久处旷野而变得干燥的心灵。对于这个小巧玲珑的东西我满怀喜爱,总觉我与它之间有了某种密切的联系。

    白刺果,也是相当的漂亮。但它似乎没有满天星温柔和谦虚。它浑身带刺,上面缀着一种紫色的小果实。另有一种野枸杞,为朱红色,也是一种圆滚滚的果实,和农夫田地里种的枸杞极为相似。

    因为这几种颜色比较鲜艳,我认为是大自然存心培养了它们,让它们来点缀这荒芜的大地。

    自从结识了这几种略为显眼的自然骄子,每回追随野马,我便留心地寻找它们细弱的身姿。

    我的眼睛总是跟着一只只嘤嘤嗡嗡自由吟唱的蜜蜂。我相信,每一只蜜蜂,会像我一样,钟情这些美丽的花魂。即便如此,我见到这些花儿的次数几乎为零。

    野驴集群

    7月31日,我们又一次来到野马水源地,就是被我尊称为“小湖泊”的那个地方。

    此次,我坚信,至少有近千只鸟儿,几百只兽类,在半个月光里光临了我们的小湖泊,并且它们几乎让这里成为鸟兽的乐园。

    湖泊周围,新增了许多野驴的蹄印,这些蹄印几乎密布了湖岸。它们中间,夹杂着野狼潜行的爪印。

    望远镜里的画面是,距水源地约1.3公里处,有17头野驴在漫行。其中的2头,离群约50米,激烈地打斗,也许为了一顿早餐。当然,也可能为了共同看中的一个伴侣。

    两者互不相让,它们后退着,伺机猛烈奔跑前行,掉转身子,扬起后蹄,狠踢对方屁股。再后退,再踢,并仰头,将鼻子指向蓝天,愤怒地嘶叫,四周尘土飞扬,这真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发现人的行踪后,15头野驴集合奔跑,打斗的两头只好服从号令,不一会儿,野驴的踪影就消失了。

    这场以野驴为主角的表演是早晨10:00开始的。

    12:36,我们的野马从东侧向水源地慢悠悠地走近。

    距水源地约2公里,忽然,莫名其妙地,从南边山坡上跑来1只孤独的野驴。它漫不经心地和野马迎面相遇,相遇的一刹那,它回头吸了吸鼻翼;野马没有停住脚步,继续前行。

    我怀疑,对刚才队伍壮观的野驴群以及2只野驴的打斗,野马一定站在山坡上,目睹了这一切,并且它们相互之间,发表了一番评论呢。距水源地约1公里,野马开始奔跑,时速很快,它们冲进水里,浪花飞溅。离开水源地时,104号似乎还不过瘾,躺在水中央,痛快地打了一个滚,浑身湿淋淋的,像刚刚离开母体似的。之后,浩空排头,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排着整齐的纵队,向水源地东边远行。一个有趣的画面,进入我们视野。野马集体饮水时,一头野驴不知何时到达,也不知从哪个方向赶来,独自一个,悄无声息地加入到野马饮水的行列。这时我们看到,一头野驴和一群野马并排喝水,它们相互包容了对方。这个画面,在旷野里我们还是头一次观察到。之前,我们能够看到,它们同饮一洼水,但并非同一时间进行。总是一个走了,一个又来。仿佛那后来者在不远处等候着一样。如此看来,野马和野驴的伙伴关系似乎又进了一步,它们的友好关系有望加深。

    13:04,紫宣的幼驹向前狂奔50米,低头采食,71号母子俩亲昵地相互蹭痒,另一匹幼驹卧地打滚。

    145号轻轻地将147号的尾巴含在嘴里前进,走了几百米这才放开,看起来颇为滑稽可笑。两个家伙这种玩法倒是一个创新之举。

    13:25,紫宣幼驹低头采食针茅。

    13:59,该幼驹卧地,吃了少量的灰菜。至7月31日,紫宣的幼驹出生仅仅4天,但已经学习向妈妈那样采食植物了。我们还发现15号幼驹饮了野外的水。

    由此,我们大概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野外幼驹出生4天,就会自己吃草喝水,而围栏里的幼驹,则要半个月呢。

    看来,在旷野里,幼驹的模仿与学习生存的本领较强,成长得较快,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也较强。

    14:11,母马紫宣走到孩子跟前,用嘴在它的背部轻轻磨蹭,幼驹停止采食,起身站立。

    14:22,野马向山沟外漫步。

    14:35,16号幼驹采食驼荣藜,26号幼驹在梭梭上蹭痒。

    15:06,16号仰天鸣叫一声,紧跟着紫宣也鸣叫一声,那是一种快乐的表达。它们的声音听起来高亢、舒适。16号幼驹在马群东侧欢奔约1分钟。

    15:15,野马群向西南散步,浩空留守在群体的最后。

    据我们观察,自中午12:36发现野马,至下午17:40离开野马,当天野马的活动范围为5.5公里。采食的植物种类分别为:针茅、驼荣藜、阴蒿、白刺、冰草、灰菜、白蒿。

    这个夏季,野马新生的4匹幼驹没有中暑现象,我们分析认为,这是由于它们活动范围大,幼驹时常走动,静止时间少,每当幼驹卧地,不到3分钟,野马群就开始向别处走动。这时,母亲会用嘴巴蹭小驹的身体,提醒它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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