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回到屋顶上-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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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家族呢?不仅仅有同一个祖先,有同一个姓氏,还应该有同一扇大门,一直为我们开着。

    如今,我们“元”字辈的四个人,已经天各一方了。大堂兄陈元民,在寺庙里,不是和尚,胜似和尚。那座山因此成了名山,前往他那里许愿祈福的,常常是络绎不绝。一条羊肠小道两边的松树上,系满了红布带,山顶上一年四季烟火缭绕,有一盏天灯昼夜不灭地点在半空,成了方圆一百多里辨别方向的灯塔。他有一个儿子,就是我的侄子,仍然沿用了“正”字辈,取名陈正西。陈正西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陕西咸阳教书,就地娶了一个媳妇,在当地安家落户了;二堂兄陈元兆,在陕西丹凤县城,当上了某个局的局长,十分蹊跷的是,他管着的正好是监狱这一摊子。他是离塔尔坪最近的一个,隔三差五地会回塔尔坪一趟,给亲人们烧烧纸上上香,把漏水的屋顶修补一下,或者是在院子四周栽棵树种点花。前阵子他站在院子里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流着泪说,这么大个院子说空就空了,原来大家争来争去的,这根草是你的,那棵树是我的,再过几年啊,还不知道都是谁的了。二堂兄养有一女,名叫陈瑶,在广州一所大学学的是金融,据说已经在一家银行谋了份差事;我排行老三,叫陈元,在上海摸爬滚打了多年,已经娶了上海女人为妻,添了个上海儿子,弃“正”字不用,取名陈不旧,说的是上海话,爱吃上海本帮菜,成了像模像样的上海人。有一年春节,带他回塔尔坪寻根,小家伙对那里的气候不适应,不但感冒发烧生了病,浑身还无端地起了一层红斑。还有前边已经提到的过继给大佬的堂弟,他叫陈元华,育有一子,年方几何,叫什么名字,我是一概不知的。他根根蔓蔓的,早已融入了石家庄,我们通过两回电话,电话里他已经满口都是河北方言了,看来再也无法抽身了。

    父辈们唯一在世的,唯一还住在塔尔坪的,只有我父亲一个人了,他已近八旬,两耳失聪,牙无一颗,只有一双眼睛还十分有神。他每天黄昏时分,必是坐在大宅院被磨得油光发亮的门槛上,仰望着飞檐峭壁,仰望着远山远水,依然能够准确地辨别出,哪只是黑嘴的乌鸦,哪只又是吉祥的喜鹊。他常常会冒出一句:“喜鹊呢?喜鹊去哪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呀。”我们经常安慰他,乌鸦会走的,喜鹊会回来的。他笑笑说,我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我们相信父亲能活一百岁的,但是人终究会有一死,不管他以何种方式去世,塔尔坪就再也不是当初的塔尔坪了。如《百年孤独》描述的马孔多一样,塔尔坪这座镜子之城——或蜃景之城,随着最后一位亲人的离开,将从世人的记忆中根除,因为经受百年孤独的陈氏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

    但是塔尔坪毕竟还是塔尔坪,不是那个似乎从没有出现过的马孔多,因为我们塔尔坪还有一个可能,还有一束束光,那就是我失踪的大伯,还有散落在四面八方的血脉。像是那个神秘的花圈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出现在那棵核桃树下,然后推开一扇黑漆漆的大门,轻轻呼唤一声,我回来啦!

    随着他,会有一群鸟儿落在屋顶上,喳喳不停地鸣叫着,它们不是别的,正是那久违了的喜鹊。

    责任编辑 赵宏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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