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人生标高
傍晚的熏风吹得最暧昧的时候,“大红传媒”的老板陆之遥接到一个老客户打来的电话,多年愉快合作的情谊,让他像做一道最简单的选择题一样毫不犹豫地接通了手机,根本就没有顾忌身边还坐着本市最大的果树农场老板黄九日。他们久别重逢似的交谈使坐在色彩鲜艳的遮阳伞里的黄九日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黄九日恭敬地看着沉浸在叙述快乐里不能自拔的陆之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流会延续到什么时候。这种温柔的煎熬实在让他无法再忍受下去了,他起身拍了拍兴致正浓的陆之遥说:“兄弟,你们先聊,咱们的事儿以后找机会再唠。”陆之遥没有在意他的离开,只是礼节性地欠了欠身子表示理解。得到默许的黄九日悻悻地离开了,身后很快传来陆之遥的口头禅:“你放心,一定把你捧红!”已经和夕阳混为一体的黄九日当然不知道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是对他说的还是对电话里的人说的,这使他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加纠结了。
陆之遥用非常舒坦的目光一直把垂头丧气的黄九日送进出租车里,回想起这个以果树起家的暴发户以前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做派,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打土豪分田地的快感。
宽大的遮阳伞外,“串串香烧烤店”手艺最好的烤工满头大汗地站在烤炉前忙碌着。一缕缕奇形怪状的青烟,在徐徐晚风的配合下不断向四周扩散着羊肉串的膻味。
烤工把烤好的羊肉串毕恭毕敬地端到陆之遥的面前,色泽晶莹的羊肉串让陆之遥的胃产生了蠕动的欲望。他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串热气袅袅的羊肉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陆之遥吃得正香,忽听隔壁饭店传来一阵混乱的叫骂声。他把手中穿羊肉串的签子扔到地上,以表示对这股噪音干扰了他兴致的不满。他摆手叫过身边的烤工,说:“看看隔壁饭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和谐社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得用低俗的谩骂解决吗?”
烤工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他脸上绽放出来的谄媚笑容使他更像一个立功请赏的叛徒。他说:“隔壁饭店来了两个卖唱的,有一桌客人嫌他们太闹腾了,正让服务员往外轰他们呢!”烤工的话让陆之遥刚才流产的欲望忽然又膨胀起来,他诡异地笑了一下,说:“把他们叫到我这儿来唱,我正嫌这儿冷清呢。”烤工正在犹豫的时候,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不高兴地催促道:“你小子还不快去?”烤工回头一看,来人他也认识,陆之遥的得力干将郭飞。他忙点头哈腰地说:“我马上就让他们过来。”
陆之遥把一大杯扎啤推到郭飞的跟前,说:“这是你来晚了的奖品。”郭飞豪爽地端起酒杯,痛快地畅饮起来。喝完了一大杯的扎啤,郭飞问:“这么急着把我找来,不是就为奖励我一杯扎啤吧?”陆之遥笑道:“你真聪明,刚才黄九日来找过我,他的苹果今年卖不出去了,罐头厂也面临破产的窘境,他想让我帮帮他。”郭飞淡淡地一笑,说:“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陆之遥怀恨在心地说:“想当年他死活不愿意到咱们这儿做广告,有时,还故意把活儿给别的广告公司。现在他瘪茄子了才想起了我,哼!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倾家荡产才大快人心呢!”郭飞意味深长地说:“谁能想到当年叱咤风云的曹操败走华荣道,威风凛凛的关羽也惨死麦城呢?人啊,得意的时候千万别太牛×了!”郭飞一席蕴含哲理的话,让陆之遥记忆的闸门忽然像礼花一样灿烂地绽放,他终于为自己歌唱的冲动找到了一首恰到好处的歌曲。他顺手拿起羊肉串的签子在碗边敲打起一部红色经典歌剧的节奏,在自我营造的音乐氛围里非常陶醉地哼唱起来:“石板摘花无根底,穷鬼也想登天梯。……”痛快淋漓地唱完之后,他扔掉手中的签子,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就在郭飞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烤工领着两个卖唱的来到他们的遮阳伞外。
他们穿着破旧过时的衣服,裸露在外边的皮肤被阳光晒成了肮脏难看的黑色,像两个刚从非洲逃难过来的难民。在这个城市里,许许多多的农民工以不同的身份和不同的方式,争先恐后地融入到城市的生活里,城市改变了他们的生存方式,他们也在改变城市的面貌。所以,当这种三三两两以卖唱为生的农民工出现在城市的任何角落里的时候,人们习以为常的目光里都不会闪现出丝毫大惊小怪的神色。
激情得到释放的陆之遥心情显得格外爽朗,他悠闲地看了他们一眼,说:“是你们唱的不好,还是他们的欣赏能力不行?”他的问话让肩膀上斜背着吉他的高个子和胸前挂着一面破鼓的小个子面面相觑。郭飞不高兴地说:“用我把这位先生的话翻译成汉语吗?”小个子委屈地说:“我们唱得傻好的,在我们村里,我们的歌唱得是最好的。”陆之遥兴致高涨地说:“给我唱一首你们最拿手的歌,唱好了,我重重有赏。”他们从陆之遥的目光中确认他说的是真的以后,认真地低语了一阵,大个子公式化地说:“接下来我们把一首刘德华的《忘情水》献给两位先生,希望你们能够喜欢。”说完,他熟练地向前跨了一步,站成了标准的舞台丁字步,把吉他拽到胸前,用手指熟练地拨动了一下琴弦,破旧的吉他发出一阵音准没调好的声音,他在颤抖的琴声中像专业演员似的向小个子点了一下头,小个子心领神会地敲响了怀中的破鼓。大个子边弹吉他边开始了他的表演,他们没经雕琢的声音和略显笨拙的配合,产生了难得的喜剧小品的现场效果,陆之遥乐得差点把含在嘴里的啤酒喷出来。
“什么事儿让陆老板笑得这么开心啊?”
一个声音在他最开心的时候不合时宜地从身后不冷不热地传了过来。陆之遥回头一看,见刘正在几个朋友的簇拥下从旁边的饭店旁若无人地来到了他的遮阳伞下。他一边用牙签杂乱无章地剔着牙缝里的残留物,一边斜着眼睛充满敌意地看着两个卖唱的。他的突然出现让他们的歌声戛然而止,他们面带恐惧的表情让陆之遥马上就明白刚才把他俩撵出来的人一定是刘正——“大明建筑装饰公司”的总经理。
陆之遥让烤工加了一把椅子,热情地让刘正坐在自己的身边。陆之遥说:“相邀不如巧遇,我敬刘老板一杯。”刘正也不客气,他大大咧咧地端起酒杯,和陆之遥热情地碰了一下,出人意料地把一大杯扎啤一口气喝光了。刘正哈哈大笑地说:“谁能与我共醉,唯有陆老板啊!”他把酒杯重重地蹾在桌子上,气势汹汹地一指两个呆若木鸡的卖唱的说:“刘老板是不是高雅音乐听腻了,这等下三滥的歌也能入得你的法耳?你真以为他们是原生态歌手吧?”陆之遥这才发现他们俩还傻站着没走,他可不想因为他们的存在而使酒精过量的刘正节外生枝。他忙向他们摆手,息事宁人地说:“还不赶快从我眼前消失?”小个子胆战心惊地拉了大个子一下示意他赶紧离开,可大个子不但原地没动,反而有板有眼地说:“先生,刚才你说唱好了有赏的。”陆之遥让郭飞塞给大个子十块钱,说:“新世纪你他妈的最可爱了!”大个子接过钱,向遮阳伞里的陆之遥恭敬地鞠了一躬,这才带着破旧的装备,拉着小个子逃命似的离开了烟雾和膻味混杂的街道。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刘正余怒未消地说:“这年头,真他妈的神马也看不懂了,长个洞就敢出来接客,长个嗓子就敢出来卖唱。”陆之遥不以为然地说:“刘老板可别把他们看扁了,这是一个疯狂的年代,将来他们成为歌星也说不定啊!”陆之遥这句话触动了酒劲正盛的刘正,他向前探了一下身子,说:“要不咱们赌一把?”陆之遥望着他贪婪四射的目光,一时琢磨不透他的居心何在。刘正在过量的酒精的刺激下,挑战味道很浓地说:“陆老板不会连赌一下的胆量都没有了吧?”陆之遥被刘正的提议刺激着,体内激荡的啤酒和亢奋的激情让他对即将到来的赌局充满了期待。他清楚地知道,刘正的大明建筑装饰公司无论规模还是效益都是航空母舰级的,刘正能和他打赌,也就是事儿赶事儿,如果在平时,这种礼遇他是想都不敢想的。他忙问:“刘老板想怎么赌法?”刘正说:“如果你真的能把他们炒成明星,算我输,否则算你输。”“多大的赌注?”刘正沉吟了片刻,又把身体探过来,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陆之遥听后放声大笑,说:“这个赌注只有你刘老板才敢下。”“这个赌注只限你我知道啊!”刘正用手一捋锃光瓦亮的光头,兴奋异常地叫道,“服务员,再上两杯扎啤!”
从“串串香烧烤店”出来,对他们刚才赌局的赌注念念不忘的郭飞试探性地问已经微醉的陆之遥:“老板,刚才他下了多大的赌注?”陆之遥刚想对一脸虔诚的郭飞说出刚才的秘密,可一想到刘正和他都曾发过的毒誓,就把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他诡秘地看了郭飞一眼,坏笑了一下,说:“无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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