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看得认真,一个手持太极剑的老人走到他的身边。老人指着放在他身旁的“利康”罐头问:“请问这位先生,你的罐头是从哪儿买的?”陆之遥放下手中的报纸,说:“在天福超市买的。”
天福超市是他妹妹的产业,她现在是“利康”牌罐头的总批发商。刚才他从妹妹那里得到一个令他振奋的好消息,全市最大的三个超市已经开始和她联系进货了。
老人接着说:“我听说送这种罐头能让生病的人很快康复还特别灵验?”陆之遥一时无法判断这位手持太极剑的老人是真正的消费者还是他们动员起来的“托儿”,但他对自己的忽悠计划能够产生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效果着实地自豪了一把。他有些飘飘然地拍了拍罐头说:“其实也就是做子女和朋友的一种心情。桃梨,逃离病魔嘛!”老人指了指“利康”商标说:“康字上边少了个点,字都印错了,产品还能灵验得了吗?骗人!”陆之遥明白老人不是“托儿”了。他认真地看了看商标,发现康字果然少了上边的点。他知道,这是书法家在追求一种艺术境界的时候,故意把一些字写得残缺不全,以达到他们对汉字独一无二的理解。他无所谓地说:“这就是您老外行了,这是书法作品达到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时才会产生的艺术效果,不是印错了,更不是写错了。”老人收好宝剑说:“这个社会自欺欺人的事情太多了!”
情绪有些低落的陆之遥来到附近的一家饭店,叫了一份早点,他对面墙上挂着的电视正在播放著名养生专家任必修的专题讲座《苹果,上帝送给我们的最好礼物》。这档养生节目是他和一家出版社共同出资在电视台上开办的,他是想忽悠黄九日的苹果,出版社是想卖出他们的图书,而电视台看中的是收视率中的广告效应。一举三得的意向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达到空前的一致。见多识广的编导们很快就把这个艰巨的挑战交给了全国著名的养生专家任必修。他不愧是业内的高手,展现主角——苹果出场的方式更是匪夷所思,第一讲的开篇大胆地从特洛伊战争入手,突出了挑起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苹果的历史地位。他这种不拘一格的大胆开篇,得到了策划团队高度的认可,由于准备充分、材料翔实,节目录制得非常顺利。陆之遥现在看到的已经是第四讲了,任必修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把一个普通的苹果已经忽悠成了神乎其神的养生上品。陆之遥边听边自愧不如地心中暗想:这张嘴不当国务院发言人都屈才了。陆之遥甚至产生了把他包装一下冲击央视如日中天的王牌栏目“百家讲坛”的冲动。
正当他吃得津津有味、听得饶有兴致的时候,他想起林三就在附近的超市打工,就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他听说林三还没吃早点,就告诉了他饭店的准确地点。
工夫不大,林三急三火四地跑了过来。他一见桌子上有他最爱吃的肉包子,还没用陆之遥让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陆之遥关切地询问了一下他近期的训练情况,说到训练,林三来了兴致,他暂时忘记了咀嚼,把他的进步说得灿烂辉煌。他如数家珍的叙述已经找不到以前的羞涩,看来唐驰对他的训练已经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这时黄九日来电话了,林三一看陆之遥有电话打来,便毫无顾忌地打着理直气壮的饱嗝说:“我要接班了,您慢慢吃吧。”看着林三知趣地离开,陆之遥为他的逐渐成熟感慨万千。他接通了黄九日的电话,黄九日无比亢奋地说:“告诉您两个好消息,一个是超市中的三个巨无霸已经通过您妹妹的渠道订购了数量相当可观的货,现在车间正在加班加点地赶进度;第二是按照您的吩咐,果园里返璞归真的草房已经全部盖好了,现在的果园更像是吉普赛人的聚集区了,不知道您老人家下一步怎么安排?我急切地等待您指示。”接踵而来的好消息,让陆之遥有理由把坐姿调整得像青松一样挺拔,三大超市的订货,意味着他前期忽悠的成果得到了社会最慷慨的认可,而草房的提前竣工意味着他下一步的忽悠计划即将粉墨登场。
陆之遥惬意地喝了口豆浆,吩咐道:“你马上从屯子里找个给人家办红白喜事的厨子,再从山上摘些野山菜,逮几只农家自养的鸡、鸭、鹅。再招几个漂亮点的村姑,你的山村饭庄就可以开张了。我们打的是纯天然绿色食品的招牌,一准火爆得让你‘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黄九日疑惑地问:“城里人现在这么不值钱了?”陆之遥喝光最后一口豆浆,说:“现在的城里人,最他妈的贱了。有个段子是怎么说的来的……农村人刚习惯用纸揩屁股,城里人却用纸擦嘴了……”黄九日被逗乐了,他傻乎乎的笑声震得陆之遥的耳朵有些发麻。他一本正经地问:“你罐头上的商标是哪位书法家给写的?”黄九日说出了一个不是很著名的名字后,纳闷地问:“你也想求他的字?”陆之遥说:“我说你的罐头怎么滞销了呢,原来是康字上边少了一点。”黄九日满不在乎地说:“现在的货卖得这么好,管他多一个点还是少一个点呢!”陆之遥果断地打断了他说:“不要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好戏还在后头呢!”黄九日忙问:“那你说怎么办?我一切都听你的。”陆之遥说:“在报纸上发表一条启事,让所有买到康字少一点罐头的消费者到咱们指定商场以旧换新;如果有的消费者已经把罐头吃掉了,那么我们根据他们购买罐头时的发票赠送一份纪念品。”他的话让黄九日心惊胆战,他不解地说:“这样一来咱们不是赔了吗?”陆之遥未卜先知地说:“恰恰相反,订单会像雪片一样让你数都数不过来。”
和黄九日通完电话,陆之遥很快就从快乐的漩涡里挣脱出来。他急忙给会计打了个电话,让她马上给电视台专题部的王主任打过去两万块的拍片辛苦费,然后他又把汇钱的事告诉了王主任,在对方千恩万谢声中,他让王主任在今晚的黄金时段播出已经制作好的反映“利康”罐头厂的专题片——《健康的食品,守信的企业》。并要求他在片尾加一条记者评论,题目是:“健康食品,缺一‘点’都不行。”先给钱,再吩咐任务,最能温暖人的虚荣心,这种打法在商品社会里,百战百胜屡试不爽。面对陆之遥的要求,王主任没提任何疑问和附加条件就愉快地应承下来。
结束了和王主任的通话,陆之遥觉得这两万块钱花得太值了。现代社会、信息时代,媒体的作用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借助这张无形的大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到他们想要达到的任何目的。难怪有识之士们惊呼:“媒体比魔鬼更可怕!”
吃完了早点,天空已经洁净如洗了。在取车的路上,他看见“王妃洗浴中心”的门口停放着刘正的奔驰汽车,五个“7”的车牌号码炫耀着主人的讲究和排场。这家洗浴中心是人们心照不宣的藏污纳垢之地,为了地区经济发展和招商引资的需要,市政府对这里也是管放结合。这种时松时紧的管理方式,使这里更像时下被治理过的江河湖泊一样,时而清如童心,时而浊如世俗。
这时,刘正正好从大堂的门里容光焕发地走了出来,他来此地非赌即嫖,别无第三种可能。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陆之遥肯定,他不是有了进项,就是被小姐滋润得妥帖无比了。陆之遥不想在这种是非之地和他打招呼,以免大家都尴尬,但刘正却满不在乎地叫住了他:“陆老板最近忽悠得不错啊!”看着他不可一世的胖脸,陆之遥客气地说:“哪里,哪里,为人民服务而已。”手下给刘正打开了车门,他臃肿的身躯蠢笨地钻进了车厢,像被撵进圈里的种猪。汽车的底盘在他的重压下委曲求全地颤抖着,陆之遥趁他还没坐稳忙说:“刘总,别忘了那天我们在串街打的赌啊!”刘正气度非凡地一摆手,说:“O了!”话音未落,奔驰车高贵的身躯在他的身边划过一道冷艳的弧线绝尘而去。
离开了陆之遥,刘正问手下:“刚才陆老板说和我有个什么赌局?”“你们是在串街定下的赌局。”手下提醒他说。刘正疑惑地问:“我们赌的是什么?”“您让他把一个乞丐忽悠成明星。”“赌注是多少?”“对不起,老板,当时你们是耳语的……”刘正一摸光头,咧嘴一笑自我安慰地说:“当时我是他妈的喝多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手下安慰他说:“没人作证的赌局就像小毛孩玩过家家一样,到最后神马都是浮云。”手下的话说得通情达理,但刘正的脸色还是阴沉下来。他望着窗外沐浴在清晨干净的阳光里的风景,原本滋润的心开始忧郁起来。只有两个人知道赌注的赌局,而作为参赌当事人之一的他却对赌注忘得一干二净,这种不能掌控结果的局面让他如坐针毡。他将面对陆之遥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尴尬处境,这让他感到危机四伏。他对手下说:“从今天起,我要知道姓陆的全部行踪。”
与刘正遗忘得一干二净相比,林三今天无疑是幸福的。他不仅吃到了久违的肉包子,还在报纸上风光了一把。这种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满足,让他产生了一种乘上阿拉伯飞毯飞翔的感觉。
林三站在小区门口满怀希望地看了一眼小区里的碎石路,这是进出小区的必经之路,林三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金光大道吧!如果在上面再铺上一条整齐的红地毯,就是传说中的星光大道吗?如果我能走在上面,我的前途也会像鲜花盛开一样绚烂吗?她呢?我们呢?
就在他的遐想像尘埃一样无拘无束地飞翔的时候,叶久红在他热切的期盼中款款地出现在铺满阳光的石子路上。水波纹一样荡漾的阳光,在她苗条的身上如蛇一样纠缠,看起来更像是刚从太阳里沐浴出来一样,周身上下都充满了灵性的光环。她的每一步移动都像是童话故事里经典情景的翻版,她用轻盈的碎步逐渐缩短着和他的距离,让他更亲切地贴近了她的现实世界。
叶久红的出现注定让这个平庸的早晨变得与众不同。当他熟悉的香味入侵到他鼻子里的时候,他的心跳变得沸腾起来。有了上次关于罐头的交流,他觉得她今天至少会朝他笑笑,但事与愿违,她连正眼都没看他一下,就带着她的体香从他的身边冷艳地一掠而过,冷酷得像一个绝尘而去的刺客。这让处在高度兴奋中的林三不免有些失落。
他当然不想让这一难得的机会这么轻易地就从他的眼前溜走。于是,在她举手叫出租车的时候,他从身后嗫嚅地叫住了她:“嗨!你好!”叶久红听到身后有人叫她,便优雅地转过身,林三怯生生地说:“你看过今天的《晨报》吗?”叶久红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来得及看,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林三红着脸说:“报纸上有关于我的报道,如果你感兴趣,你能得到报社许诺的奖金。”他试探着把手中的报纸递给她,可她拒绝了他的好意,敷衍他说:“我们班上有报纸,我会仔细看的,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林三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叶久红已经优雅地上了出租车,她的长发一甩,像一堆锐利无比的暗器,顷刻间就斩断了他心中所有刚刚诞生的曼妙的情感萌芽。
王亮急忙跑了过来,问明情况后安慰他说:“她不配合你,还有我呢。山子,现实点,她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别白日做梦了。”林三心有不甘地说:“我不仅要白日做梦,我还要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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