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邋遢的孩子，六七岁光景，长一头凌乱的黄发，脸消瘦而黑，眼窝深陷着。最逗眼的，缺了颗门牙，望进去黑洞洞的，叫人见了别扭。
倒霉，碰到了个要饭的！苗子心里很不舒服，讨厌地白他一眼，手一甩不耐烦地嚷：“去去去，滚远点！”口气像吆喝一条不顺眼的狗。
孩子不理会，仔细地盯苗子一眼，突然伸手拉住了苗子的裙子，怯怯地喊：“妈，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英儿呀！妈妈……”
英儿！苗子的心咯噔了一下，赶忙煞住了脚步。她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孩子，心里极为困惑：这是自己的儿子英儿吗？他身上怎么连一点活泼可爱的影子都找不到了呢！
但苗子还是认定眼前的小孩确是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的脑门上生着一颗比豆大的醒目的黑痣。于是，惊诧地问：“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你爸呢？”问时，脸扭向一边，故意不去看孩子那张见了叫人寒心的脸以及脸上呆滞、伤感的神情。
孩子不吭声，伤感地愣着，像一株霜打过的秋草，眼窝里滚出了泪水，像蚯蚓般顺着鼻梁往嘴边爬下来，顿时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划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苗子久不闻孩子作声且听到了隐隐的哭泣，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便扭过脸去正视着孩子的脸，焦急地问：“到底出了啥事？你说呀！快说呀！”
“爸，他，他死了！”孩子艰涩地吐出了几个字，就放声痛哭，泪水从蒙住脸的手指缝直往外淌。他边哭边哽咽地告诉苗子，爸是她走后第二天挑副修鞋担穿过马路时被车撞死的，还补充说，撞死爸的车开得一点也不快。
“什么？”苗子觉得心头刮过了一股寒冷的风，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泛起，她想起了离开丈夫和儿子的那个深夜：那是去年的中秋夜，圆圆的月亮安静地挂在天上，悄悄地向大地撒着银辉，苗子一家露宿的小巷恬淡而宁静。苗子轻轻地爬起身，理了几件衣服打个包袱，悄悄地离开了。她憎恨那种乞丐似的生活，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临走时，她望了眼丈夫和儿子，他们正沉睡着发着小鼾……“他是寻死的，他是因为我走了才寻死的！”苗子在喉咙深处发出一阵疹人的低语，禁不住哭起来，哀痛的泪水夺眶而出。孩子的爸毕竟是跟她同床共眠过的丈夫！
哭了一阵子，她突然想到了儿子，止住哭抬起泪水婆娑的大眼，抽噎着问：“英儿，这些日子你是咋过的？”
孩子不哭了，用手背抹一下发酸的眼窝，说：“爸死后，你又走了，我就整天在街上走，饿了捡别人丢下的东西吃；困了就在屋檐下过夜……”说着嗓子喑哑了，但再没有哭。艰苦的流浪生活告诉他：靠泪水是不能获取别人的同情和怜悯的，哭没用！
孩子的诉说在苗子心头投下了一片阴影，她开始有些不忍心让儿子再流浪下去，想将他留在自己身边过舒适日子。但这想法比晨露还短命，一闪即逝，她的眼前跳跃起盛财的影子。盛财是有家室在乡下的很丑的男人，歪嘴麻脸，但他有的是钱，他是一家商场的老板。苗子离开丈夫和儿子在他那里打工时，就瞄准他的钱包主动投入了他的怀抱。为了更受宠爱，她还哄他自己是处女呢！如今搬出个孩子来，岂不让他怀疑！搞不好还会遭到抛弃，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苗子现在已是住惯了洋房、坐轿车的娇娇女！
这么一掂量，苗子的手就伸进包里去掏皮夹儿，企图用一些钱将儿子打发掉。她不会傻到因为已被自己抛弃过一次的儿子而牺牲自己的“幸福”，那多么不值得！
苗子掏钱的时候，孩子仰脸望了望天：太阳已升到中天，戏谑地停着，圆鼓鼓的很逗，便也在怀里捣鼓起来。
“你拿啥？”苗子瞅他一眼迷惑地问，伸进包的手停住了。
孩子没吱声，兀自捣鼓，嘴角儿衔着曼妙的笑。少顷，掏出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递给苗子，响亮地说：“给！”
苗子倏地退后了一步，站住问：“这是啥？”她担心那脏物玷污了自己的新裙。那裙是盛财在苗子生曰那天送的，花了两千多元钱呢！
“蛋糕！”孩子回答，心里感到好笑。妈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人，连蛋糕都还不认得。这些天也不知她是咋过的？
“蛋糕？哪里弄来的？”苗子皱起眉头，拿挑剔的目光端详着面前的脏物。
“抢的！”
“抢的？！”苗子几乎是喊出来的，她不信这脏蛋糕还用得着去抢！
“真的是抢的！看，因为抢这个蛋糕我还掉了颗牙呢！”孩子很认真地说，叙述了抢蛋糕的全过程：那是上午，他正在街上走，看见有人将一个只咬过一口的蛋糕扔进了垃圾桶。蛋糕不像面包，很少有人扔的，何况只咬过一口。他见状，就飞快地跑过去捡。可等他跑到时，垃圾桶旁已围上了好几个跟他年龄相仿的捡垃圾的。于是，一起抢起来。最后蛋糕给他抢来了，可一颗门牙却在抢的时候被人打掉了。讲完，孩子还怕苗子不信，张大嘴给她看是不是掉了颗牙。未了又将蛋糕推进了几分，拙笨地说：“妈，都中午了，你就吃了吧！味道挺好的呢！”说着，自己重重地咽了下口水。
苗子呆住了，她没接蛋糕也不说话，突然将儿子抱紧在怀里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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