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冯三跨进村长家气派的台门时，村长正倚着门框用扫帚丝剔牙。

    冯三是哭向村长索赔的。几天前，村长家的狗在他的腿肚上咬了一口，让他花了不少钱。当然，冯三此番来的目的不是心痛那笔钱，而是来争个理。因为村长明明知道自家的狗咬伤了人，不仅不上门道歉，甚至连一点表示都没有，好像他家的狗咬伤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鸡抑或一头猪。这让冯三气愤不已。

    村长一瞧见冯三就猜到了冯三的来意。村长多少感到有些意外。村长知道自家的狗是咬伤过村里不少人的，可村长从未见人为此上过门，他们都当做没事一般。而此刻，冯三这狗娘养的，竟找上门来了，这岂不是皇帝头上造茅坑、太岁头上动土？！

    村长憋了一肚子火，但竭力抑制着。他当做没看见冯三，兀自剔牙。他要瞧瞧冯三怎样开口？

    冯三见村长那架势，就知道是装的。他不动声色地走近村长，慢条斯理地说：“村长，你家的狗咬了我呢！”

    “噢，是冯三！”村长装作刚发觉冯三，停下剔牙吃惊地说，“有这么一回事？”

    冯三弯身捋起裤袖，让村长看腿肚上那排深深的牙印。

    村长不以为然地瞟了一眼，又专心于剔牙。

    二

    冯三知道村长不想认账，但还是接下去说：“你家的狗咬了我，我花了100多元呢！这医药费，你——”

    村长笑了，笑声中夹杂着明显的嘲讽。他从牙缝里拔出那根扫帚丝，不无揶揄地说：“看你说的，好像咬你的是我！”

    冯三终于被激怒了，提高嗓门强调道：“咬人的，可是你家的狗呀！”

    “那你问狗去赔吧！”村长轻慢地觑了冯三一眼，不冷不热地说，复将扫帚丝插入了牙缝。

    “你——”冯三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那我饶不了你家的狗！”

    “你敢！”村长蓦地从嘴里拔出那根扫帚丝，扔在地上，瞪圆了眼怒视着冯三，双手交叉着捋起了袖头。

    冯三用锄头脑打了村长家的狗。冯三目睹着那狗夹着尾巴狼狈而逃，心头油然涌起一种快感，便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能斗不过一条狗呢！”

    然而，冯三上午打了狗，下午便被逮进了镇联防队。

    队长问：“你干吗打村长家的狗？”

    “它咬了我。”冯三辩白说。

    队长反问：“它咬了你，你不会向村长反映？！”

    冯三回答：“我反映了，村长不认。”

    这时，队长按了按口袋里村长刚才塞进去的两包烟。那烟是“中华牌”，一包三十来元，两包够自己三天的工资呢。于是，理自然而然偏向了村长那边：“村长不认，你就打了？你连村长家的狗都敢打，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冯三听出了他跟村长是一路的，知道辩也没用，就顶嘴：“我做过什么了？”

    “好，你嘴硬！”村长抓住了事由，一拍桌站起来，走到被铐着的冯三跟前，抬手重重给了冯三一记耳光。

    冯三无辜挨打，深感委屈，脱口骂：“你这个流氓！”

    骂声刚落，旁观的其他队员就蜂拥而上……

    冯三瞅着如豺狗般迎面扑来的队员，内心一片绝望。

    三

    冯三是给抬着回家的。同村的亲戚得知冯三被打伤，一个也没上门看望。他们心里清楚冯三是跟村长争斗而惹祸的，自己去看望，岂不明摆着跟村长作对？他们深知站在村长的对立面将意味着什么！

    侍候冯三的老伴也禁不住数落冯三：“你呀，真是越老越呆了！被村长的狗咬了就咬了，去打干吗？你斗得过人家村长家的狗吗？”

    冯三忍痛躺在床上，望着空寂的家，心底里发出了一阵哀叹。他开始悔恨自己不该意气用事！是呀，我怎能跟人家村长家的狗相斗呢！我怎斗得过人家村长呢！这下，他由衷地佩服起那些让村长家的狗咬伤却始终缄默不言的村民来，他们是多么高明呀！

    冯三养好伤出门，第一感觉是村里人对他的态度明显变了。他们能避的则避，避不了的，见了面要么不理，理了总要前盼后顾的，仿佛在寻找什么。这使冯三深感悲凉和伤心。

    此后，冯三害怕见到村里的任何人，害怕遇见村长家的那条狗。特别是村长家的那条狗，每次，冯三见它远远走来，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慌，能躲就迅速躲开，实在躲不了就贴在小巷的墙面上，待它走过去好远，才心有余悸地闪开来，继续走自己的路。

    四

    如此过了三个月，冯三的一个徒弟来看望冯三。那个徒弟是冯三的知青徒弟，不久前刚被任命为副县长。这次，他到这个镇上来，路过冯三所在的村，就顺道来看望多年不见的师傅。

    当副县长乘坐的接着县政府牌子的轿车停稳在村口时，村里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村长见副县长一下车径直朝冯三家走去，一下子慌了神，他没有料到冯三竟有这么一个当副县长的徒弟。

    冯三的徒弟后脚刚跨出冯三家的门，村长派来的人前脚就跟了进来。来人捎来了200元钱，还有村长的满腔忏悔。

    当夜，冯三村里的一些亲戚提着礼品纷纷上门，他们在冯三面前找着“前些日子太忙实在抽不出空来看望”之类美丽的借口，还借机说了村长许多坏话。

    村里人对冯三的态度也在这一天陡然改变……

    冯三意识到了这一切，重新鼓起了跟村长家的狗相斗的勇气。

    几天后，他在小巷里穿行，远远地望见村长家的狗走出台门迎面而来，就无所畏惧地大摇大摆地迎上去，等那狗走到他的跟前时，抬起腿狠狠地踹了它一脚。

    村长家的狗遭到突袭，嗷嗷叫着落荒而逃。

    冯三瞥见闻声出来的村长脑袋在那气派的台门口晃了一下，很快隐了回去，心中一片愉悦。于是，大踏步走过村长的台门，一脸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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