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离开前还特地跑了趟杭州,叫医生开了个方子,是给马小志的,并给马小志配了些中药,叫马小志每天要服两次,早晚各一次。同时,还跟相亲研究办公室的成员好好制定了饮食起居表,听说还拟了一些非常有利于眼睛康复的方法。
另一个新闻人物陈小爽没有离开我们岭北镇,当然是现在还没有离开,陈小爽说,我要等马小志把眼睛前的纱布拆掉以后再离开。当然,这些话我们岭北镇的人都知道,但马小志不知道,马小志一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现在马小志还是躺在床上,他很安静地躺着,他在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当然,现在是下午的时间,太阳正明晃晃在天上打着滚,可是即便这样,对于马小志而言,依然是黑夜,只不过,黑夜即将过去,真正的黎明马上就要来临。
我们岭北镇的人都很激动,想想都激动,一个失明了二十多年的人,在某一天突然重见光明了,这是何等的喜事?人家娶妻生儿子的,一年到头有好几回,而失明的人复明的一辈子能有几个,一个镇能有几个?
不过,我们的激动似乎并没有引起马小志的激动,原以为马小志会比我们更激动。所以现在我们都在等着马小志的激动表现。
在陈小爽出去接医生的时间里,村长拿着一味中药进来,说,小志,我们村里这次也在多方寻找有助于眼睛康复的办法,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味中药,你手术前一定要吞掉这个,并且要用白酒吞,听说对眼睛很好,能利于眼睛康复的。
马小志说,我不吃,要吃也要等陈小爽来。
村长说,你若不吃,陈小爽来了就不高兴了,小爽来了看见你吃了肯定会表扬你呢。她连杭州都要带你去看眼睛,难道对于吃吃一点有利于眼睛的东西,陈小爽还会不支持?
马小志就没有再硬生生地说话,他的鼻子动了动,再嗅了嗅,说,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有一股这么冲的腥味。
村长说,具体叫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特地托了几个外地人,叫外地人还有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起帮着弄来的。很昂贵的呢。你快点服下吧。医生要来了。
现在的小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似乎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但是,出于人家对他关心的感激,他还是张大了嘴巴,一颗充满腥味的肉滚进了马小志的喉咙,马小志说啊,啊啊,好腥。大家都说,快吞,吞得越快腥味越少。
马小志说是什么药啊,怎么感觉像动物身上的生肉啊。
大家都没有作声,村长说,这是对眼睛很好的一味中药,是很腥,很难吃的。
半天后,陈小爽与医生一起来了,当然,她还拎回来一大袋水果,小志,马上我们就可以拆线了。今天请来的就是王老师那个医院里的朋友,那个给你医治的医生。
听见陈小爽这样说,马小志的眼前就浮现出了一个人,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个人会是长得什么样。陈小爽说,他是穿着白大褂的,本来你是要到杭州去拆线,但是看你这段时间身体很虚弱,我们就把他请过来了,好在他说这也很简单,几分钟的事而已。
马小志就有些晕了,白大褂是什么样子的?白色又是什么颜色?
只是现在的马小志最想见的并不是白大褂,也不是王老师,陈小爽么也不是,杭州医院的一天,让他似乎改变了对世界的一些看法,确切地说是想法。他现在特别特别想见的是姗姗。很久很久不见姗姗了,不知道姗姗好不好,马小志伸出手去,可是他没有摸到姗姗,他摸到的只是床沿,只是被子,只是一只又一只不一样的手,一只又一只或老或嫩的手。
是啊,这么多人在,姗姗一定不在房间里,一定躲在外面。姗姗当然不能进来的。这几天陈小爽也没顾及到姗姗,陈小爽也够累的了,一直陪着自己,一直护着自己,连姗姗也忘记了。
小爽,你知不知道姗姗在哪里?
陈小爽被马小志的这句话吓了一跳,陈小爽说,啊,啊,姗姗,我,我也不知道哎。
马小志说,一会儿我的眼睛能看见了,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这段时间也冷落姗姗了。
陈小爽感觉马小志的话越来越沉重,她觉得自己也有些难过,但是她还是安慰着马小志,说,嗯,好,我们去找。姗姗肯定马上就会回来的。
面对着马小志的反应,屋子里一下子变得一片寂静,大家谁也没有出声,这倒让马小志有些不适应了。
姗姗自然不在屋子里,姗姗自然也不在院子里。去哪儿了呢?谁也不知道,谁也说不出来。
几分钟后,医生开始拆线了,我们岭北镇的很多人都围着马家,等着见证这神奇的一刻,医生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将马小志眼睛前的纱布剪开来,然后用酒精棉花擦了擦。说,没什么的,这个手术主要是前面部分,现在只是拆纱线,简单得很。
马小志开始缓缓地睁开眼睛,马上房子里响起了一片掌声,一阵又一阵,一阵又一阵。就像钱塘江涨潮时潮水拍着堤岸的声音,一阵又一阵,久久不歇。马小志睁大眼睛看着,他用刚刚复明的眼睛,婴儿般的从左扫到右,从右扫到左,眼前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眼前的人,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这个时候,他说了眼睛复明后的第一句话,我的姗姗呢?我的姗姗呢?
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刚才的掌声马上被寂静淹没了,像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
这时,门口传来几个小孩子的声音——
呀,好吓人,这条蛇好大呀。
胆小鬼,它已经死了。
对,蛇胆都已经被瞎子吃掉了呢。
好像她有个名字叫姗姗的。
马小志奋力推开人群朝门外狂奔,太阳正在天上打着滚,将阳光狠狠地刺向了马小志的眼睛,马小志有些睁不开,于是他就打了个趔趄,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马小志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眼睛看不见时反而不会摔跤,现在眼睛能看见了,居然出门就是一跟头。
一米开外处正好躺着一条身首异处的蛇。当然,蛇头已经不见了。
马小志用力地闭上眼睛,他觉得阳光好刺眼,刺得眼睛好痛。他用力地闭上眼睛,然后伸出手去,他不知道眼前这条蛇的尸体到底是谁的,他得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他才能知道这是不是姗姗。
他伸出手去,摸了又摸,摸了又摸,然后他就知道自己的眼睛又开始流液体了。他就在心里对眼睛说,别流了别流了,你再流我就堵住你。可是眼睛不听,还是流,还是流。马小志一下子就火了,他就伸出两只手,拼命地摸来摸去,摸来摸去,终于他在地上摸到了一根细小的树枝。
那根小树枝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发疯似的朝他的两只眼睛冲去。马小志听到有人凄惨地尖叫了一声,这声尖叫好难听好难听,马小志想叫他不要叫了不要叫了,可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的嘴巴里也被一种咸咸的液体封住了,这些液体是从眼睛里流下来的,这些液体从两口小井里喷出来,又流进另一口深深的井里。
这一次,马小志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红色,红色的液体从自己的眼睛里喷涌而出,然后流向嘴角。马小志忽然就明白了,原来红色是血的颜色,红色果然是很痛的一种颜色,很痛很痛,从眼睛痛向心里,痛彻心扉。
围观的人一下子从室内转到室外,可是他们都像傻了一样,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陈小爽发疯似的冲过去,抱着马小志,摇着马小志,大叫着马小志,但马小志却没有一点反应,只有眼眶里的血继续往外喷着……
责任编辑:马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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