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从三楼往下走,迎面而来的人睁大眼睛朝他们看个不停。来人过后,邱健壮悄声问她,你觉着他们朝咱看啥。看咱的包啊。我估摸着他们是在打量我配上配不上你。她抿嘴一笑,悄声慨叹,她和你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她是谁?还有谁,那天在小鸡岭上给你推车的那个啊。邱健壮笑了,你猜她是谁?你姐姐吧。你咋知道?胡猜的,要不放着那么好的人不要,来找我做啥。邱健壮就笑,姐姐可把我害苦了,害得我那么长时间没睡个囫囵觉。为啥?为啥,得问你啊?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对不起啊,那天你来买衣服,开口就要了一百二十块,也不知咋搞的,恨不得张大嘴狠狠咬你一口。邱健壮就笑,我倒挺高兴,心的话,没费口舌人家就给咱减了二十块。
有人拦在前面要看包里的衣服,她看看邱健壮。邱健壮说,以后到商业街上的沿途时装店看吧,现在没功夫。哪个时装店?沿途时装店,边沿的沿,路途的途。沿途,我咋没注意过?前面的人让开身,讪讪着往上走。她问邱健壮,连店名字都取好了?哪里,随便诌的,我们不是上下班在沿途的路上认识的啊,不知咋的,顺口就溜出来了。她甜蜜了脸子喃喃自语,这名字倒挺有意思。有意思咱就用这名了!
下到一楼,她去财务室结账,邱健壮站在东边的侧门前等她。侧门的台阶赤红,像洛镇商厦的一只大脚板,脚板一侧,几只各色的方便袋扁着肚子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天空开满了云朵,洁白,纯净,轻盈得像从地上飘起来的。邱健壮记起小时和姐姐邱健美跟娘到棉田里玩耍的情形。记忆中他们家棉田里的棉花就跟今天天上的云朵那么多,那么白。娘在田里摘棉花,他和邱健美在堰边演童话故事,他演王子,姐姐演公主,演累了,两个人便坐在堰边的青石上歇息。他突然问邱健美,姐姐,长大了咱俩结婚吧。邱健美拿手指刮他的脸笑话他,丢死人了,丢死人了,一家人哪有结婚的。邱健壮不高兴了。邱健美过来哄他,壮壮,长大了姐姐给你找个比姐姐更美的公主。邱健壮不信,苦着脸说,天底下哪有比姐姐美的公主啊!邱健美一个劲地说有,邱健壮只好信了,反过来问邱健美,姐姐,长大了,你找个哪样的王子?邱健美手托下颏,乌黑的头发从脑后披散下来,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棉田深处,说,姐姐一定找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王子,壮壮,你信不信?邱健壮没命地点头。
小伙子,傻愣在那里做啥!邱健壮把目光从开满云朵的天空收回来,定睛一看,是卖油老头。小伙子,那事咋样了?啥事?还有啥事?邱健壮醒悟过来,腼腆了脸子过去和卖油老头搭话。
邱健壮感觉脊背被轻轻拍了一下,回过头,是她回来了。她冲邱健壮点点头,说你真大胆,也不怕咱的包丢了。邱健壮停住脚,郑重其事地说,现在丢了什么我也不在乎,丢不了你就行。她捏紧两个手指拽了拽他的衣角,邱健壮感到一股粘稠温热的东西暖乎乎地裹住了他的心。两个人捡起包,卖油老头冲走在前面的邱健壮挤眉弄眼地摆手。小伙子,那事真的成了?邱健壮笑着低下头。卖油老头伸出大拇指在空中晃了晃,小伙子,你真行,比你老哥我强!
两人寄存了自行车,打出租车来到街口,提溜着包一前一后往家门口走。一辆摩托车从后面赶上来,气喘吁吁地停在邱建壮前面。车上的人问,兄弟,问个事,邱健美家住哪里,我是她同事,来给她家送个信。我是她弟弟,送啥信?来人惊异了一下,很快收起脸上的浅笑,说邱健美在分院的宿舍里自杀了,先喝下毒药,又点燃浇在身上的汽油,待有人发现时,烧得只剩下焦枯的一团了,挂在自行车把上的包里留下一页遗书,就几句话,说她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只是突然觉得活着没啥意思,还有对不起家人啥的。
两个人傻呆了。她颤着声问,为啥,你姐姐倒底为啥这样?邱建壮无精打采地自语道,姐姐眼里揉不下沙子,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可想到又有啥法子,姐姐就是这样的人啊。见两个人哭抱成一团,来人踅回摩托车走了。邱健壮突然扳住她的肩膀,哽咽着说,别先告诉我娘,咱俩去吧。她也哽咽,咋去?把包放在熟人那里,咱去骑自行车,所有的钱都拿上,我要请最好的美容师,把姐姐打扮得跟你一样美。她泣不成声,姐姐比我美,是真的!
把邱健美安置到洛镇卫生院张村分院的太平间回来,夜已黑得又深又沉,一股股热浪迎面扑来,两个人的身上却冷冰冰的。他们停在街头一家歌厅门前,任一首首被扭曲了的现代流行歌曲抽打他们的耳膜,直到人去街空。她拥拥他,咱回去吧。他为难道,回去,真不知咋跟娘说。咱不回去娘也是着急啊。他点点头,却没有动。
责任编辑 赵月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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