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次则不然。小说之后,我仍觉得有一些话想说。
我曾在一篇题为《合理的代价》的创作谈中,提到过这样一件事: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随父亲去商店买马蹄表。那时规模较大的商店还时兴叫百货公司,当然是国营企业,售货员也还讲究为人民服务,而且要完全彻底。但是,就是这样一只小马蹄表,我父亲竟然没有买成。当时那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嘴唇如同刀片一样锋利,我父亲选定一只红色的马蹄表后,让她再拿一只,说是挑选一下。这姑娘立刻问,这只怎么了?我父亲耐心地说,这只没怎么,我只是想比较比较,买东西总要选择一下。那时经济条件还不像今天,买一只闹钟对一个家庭应该是件很大的事。但是,这个姑娘说,如果这一只有毛病,我可以再给你换一只,否则就是这只了。她说话时的神情清高而且轻蔑,似乎在俯视着柜台外面。
就这样,我父亲一气之下就带上我走了。我记得当时有一位老者,在一旁摇头感叹,说,这也就是在中国吧,要是在国外,哼——她也敢!
这件事在我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时至今日,这家百货公司已成为一个繁华热闹的购物广场,商家们挖空心思吸引顾客,各种促销让利活动每日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一次我无意中又见到了当年的那位姑娘。这时她已是个五、六十岁的妇人,脸上涂满了鲜艳的化妆品,在购物广场对面的屋檐下开了一爿小杂货店,一边站在门口向过路行人讨好地打招呼兜揽生意,一边不停地数落着身后的一个年轻姑娘,骂她懒,骂她死相,骂她对客人不够热情。
因此,我一直想写一部小说。
于是,也就有了中篇小说《爹亲娘亲》。
《爹亲娘亲》一问世,在社会上产生了一定反响。我曾接到过一些读者来信,多是下岗工人,有对小说内容表示深有同感的,也有提出反面意见的。可惜我工作实在太忙,没能一一给这些读者回信,在此谨表示一点歉意吧。
这期间,也有一些这样或那样的单位找到我,提出想请我将这部中篇小说改成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小说有反响,而且被人看重,这自然是令人高兴的事。但我渐渐就发现,其实很多人对这部小说所要表达的东西并没有看懂,或者还有不同的理解,甚至有人请我改编,完全是抱着其他一些非艺术的目的。如果让我按照另外的意图搞成别的东西,我就很难接受了。这就是一直都没有合作成的主要原因。我不想让自己的作品削足适履。
陈建新先生大概是最为理解《爹亲娘亲》的一个人了。
可以说,如果没有陈建新先生,也就没有今天这部《落风的街》。
2002年春节前,他忽然给我打来长途电话,操着很儒雅的带着浓重苏南口音的普通话向我表达了想将《爹亲娘亲》搞成长篇小说的意向。在此之前,也曾有出版社向我表示过类似意图,但提出的要求莫名其妙,或对小说的理解与我的创作初衷大相径庭,再有更深一层,我也不太想这样搞,我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再另写一部长篇小说。
但陈先生却明确告诉我,我这一次的创作可以完全不考虑其他因素,比如市场印数等等,他要的是作品的真正思想性和艺术性。这就很打动我了。应该说,在今天,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已不是很多。5月初,我应邀来江苏与陈先生谋面,当时我提出,我不希望将《爹亲娘亲》抻成一个长篇,要写就扎扎实实地写,我对今天的一些社会问题还是有一些思考的,我的生活积累也很丰富,应该够用,我想在这部长篇小说中,充分地表现出来。
这个想法使陈先生很兴奋。显然,我们不谋而合。
应该说,这是我写的很顺手的一部小说,状态最佳时,几乎一天能干1万6千字,平均工作量每天也在8千字左右。小说就是这样,一口气写出的故事总让人有种惯通的感觉,很酣畅,比那种四平八稳每天3千字写出来的要好。
应该说,这灵感来自陈先生的鼓励。
初稿写出后,我竭力抑制住自己才没给陈先生打电话。我怕把他吓着。这样短的时间就写出一部长篇,我也怕他担心,王松会不会粗制滥造箩卜快了不洗泥?我强忍着安下心,又很认真地修改了两稿,然后才正式通知他,说这部小说的创作已杀青了。
我没有想到,小说的磁盘寄出之后,陈先生竟很快打来电话,邀请我来江苏修改,并说已有了很具体的修改意见。事后我才知道,他看的同样也很快,一部二十几万字的书稿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读完了,而且记下详细的意见,同时还让几位专家认真看了,而且组织专家们开过几次研讨会,反复商量,反复推敲,拿出具体的修改意见。
说心里话,我真的非常感动。在今天,能够如此对待一部纯粹意义上的文学作品,这样的人和事实在已不多见。因此,当我被陈先生安排在风景秀丽水光涟滟的天目湖边,住在装有巨大落地玻璃窗的欧式别墅里,就已无心再欣赏窗外的湖光山色。
我有一种使命感,这是一种真正意义的使命感。
我惟恐辜负了陈先生对这部作品的一片苦心。
但愿我这部作品的价值,能对得起陈先生的期望。
小说改毕,后记写到这里,才发现我窗前的湖水竟是这样清澈,偶有白亮的巨大鲢鱼跳出水面,咚然水响,大概是急于让人们捞它去做“沙河鱼头”。石堤横卧,廊桥相连,湖对面的猴山郁郁葱葱,林间不时有猴子跳跃欢呼的身影,大概也在向我祝贺。我想,这些天它们看着湖对面玻璃房子的这个男人一直在头也不抬地忙碌,一定感到很奇怪。
是啊,它们大概还从没有见过作家这样一种动物。
在此,我真诚地向陈建新先生表示感谢。
向他为此付出的心血表示感谢,向他为我提供的优美的修改作品的处所表示感谢。
同时,也向为这部书稿付出劳动和精力的文学同仁和各界朋友一并感谢。
2002年8月20日写于天目湖镜泊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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