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晚上睡得晚,白天就想瞌睡。在干活的时候,史林华的脑子里突然会冒出老板娘没走之前说的要她和何燕像猫头鹰的话来。现在史林华不再每晚下了班回到大障村的家里,一般一个星期有三天是和张戴明在一起过的。她想她的生活也许就是这样的了。
在她回大障村的每一个夜晚,张戴明则会在电话里和她聊上很长时间。她那么晚回的家,一般是当她到达家里的时候,张戴明的电话也就到了。她觉得自己浑身被张戴明包裹着。一开始她喜欢这样的包裹。长久以来,没有这样的情形,她过的日子里没有一点色彩。而现在,她快要融化在张戴明的热度里了,这样的融化她愿意,只是这热度再降下来一些,她心里才会觉得好受些。
上班的时候,空闲的时间里她就玩手机。这手机真是个好东西。她很快学会了里面的游戏。她对游戏里面的一个推箱子的游戏百玩不厌。一个小木偶,要将全部的箱子推到规定的地方才算通关成功,进入下一关。她已经过了十八关了,就是过不了第十九关。每一次玩的时候,她都要将前面的十八关都过了才能去尝试第十九关。可第十九关,她就是过不了。游戏规则给她的机会只有三次,三次不成功就自动退出了游戏,要重新从第一关开始玩起。在她玩着手机里的游戏的时候,张戴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一般就问问她忙不忙,现在做什么之类的话。他电话进来的时候,游戏也就自动结束了。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史林华就举得有些烦躁。张戴明是知道这样的酒店的情况的,就像酒店大厅的电视机里经常放的那些歌里唱的:搂搂又抱抱,人格早已酒中泡……都这个年纪了,那些逢场作戏的事情怎么能当真呢?
有几次,才过了晌午,张戴明就来了。翔子用异样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在店里,张戴明在大厅里坐着,就这么坐着,不再喝酒。有时候史林华问他饭吃了没,他说他吃了。他就是为了等史林华下班,然后带着她一起回到他们的巢穴。在他们的巢穴里,他会不断地要求开始他的弹奏。他那么的着急,有时候甚至还没做好准备动作就要急着开始演奏。他那么有耐心,调动起所有的手段,非要等到这双重奏的第二人也达到了最佳状态,一起达到高潮才罢休。史林华浑身湿淋淋的,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下午的阳光懒懒的,照在房间的门上,有一束细小的光透过窗帘的一角照在床头,她看着这光点,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样的情况久了,史林华心里就想: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的,怎么就这么不放心呢。她嘴上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在她说好了要回大障村的那些天里,他总是有舍不得她去的意思。等她的电瓶车开出了很远,他还跟在后面。有几次都已经进入村子了。她想就这样带他回家总是不大妥当的,就要他回去吧,天又不是不会亮了。他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史林华到了家,一股东西涌上了心头,她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什么。
史林华因为张戴明而请的第一次假发生在一天上午的时候。那个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酒店里来了一拨客人。何燕和史林华都忙着。
张戴明来了,他没像以往那样坐在那里,而是径直找到了史林华,要她向店里请个假。史林华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张戴明说是的。
史林华说,什么事这么重要?
张戴明说,这里怎么能说呢?你请个假吧,很快你会知道的。
史林华想了想,就和翔子说了。翔子张大了眼睛看了她一眼,说,去吧,阿姐。
她随张戴明到了属于他们的巢穴。
张戴明说,我们喝点酒吧。
史林华不想喝。她在酒店吃过饭了,吃饭的时候就觉得胃不舒服。
张戴明说,今天一定要喝的。
说着他就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瓶葡萄酒。
张戴明问史林华:你知道为什么要喝酒吗?
史林华说,为什么?
张戴明凑过来,将脸对着史林华的脸说,因为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史林华脑子里想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张戴明就对史林华说:因为今天——我离婚了。我什么都不要,我走出一个人就可以了。这叫作净身出户。做了她们家十年的上门女婿,我不亏欠她们什么。
听了张戴明的话,史林华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什么。她是将自己的情况对张戴明说起过的。现在张戴明离了婚,而她的情况却并不明朗,不见得他们两人一定会成为两口子。她心底有种不安:他这么义无反顾地去做了,如果事情没有顺利发展,会是怎么样的?
果然,张戴明接着就问起了史林华这边的事情。她没有隐瞒,她说着,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她脑子里突然想到很久没有关心萁萁和豆豆的学习了,每次回大障村都是来去匆匆的。
张戴明听史林华说完,将她抱住,紧紧地搂在他的怀里。他对史林华说,没事了,以后我和你一起过。史林华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说不清是因为张戴明的话,还是因为天冷她的胃痛一阵紧接着一阵的缘故。
三天以后的上午,酒店的活才刚开始,张戴明兴冲冲地再次出现在了酒店。他像上次一样要史林华请假和他一起出去。史林华不知道张戴明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总这样一次次地请假怎么行呢?翔子照例是用同样的表情看了她一眼,说,去吧,阿姐。这话听着都让史林华感到怪难为情的。
张戴明告诉了史林华一个重要的信息。他托朋友在民政局那里打听到了消息,说像史林华这样的情况可以很简单地处理。
他说:如果一个人永远不回来了的话,可以去申报这个人失踪的。你和一个失踪的人的婚姻当然就是自动解除了。这样我们不就可以成为合法的夫妻了吗?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说好笑吗?
史林华被张戴明感染了。张戴明说的是道理的,如果黄新生永远不回来了,她要为黄新生守一辈子的寡吗?这事情真的需要一个说法的。以前自己也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的。他们商量了,等史林华酒店的活空闲一些就去他们村里打证明,然后再去镇里申报黄新生的失踪。反正也差不了那么些天。她脑子里甚至已经盘算起了过些天再对妈说这事。对妈说了,还要对萁萁和豆豆说。这不是小事情。
既然请了假,就有半天时间的空余,晚上也打算不回去干活了。她给何燕发了短消息,说今天没时间再回来上班了,辛苦她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了。其实生意也并不多,也就一两桌客人的样子。这样的季节里,也不会有夏天里那火爆的场面。
张戴明带史林华在街上几乎逛了一天。他们去了城里最热闹的虹桥步行街。他为史林华买了她喜欢的衣服,还买了高跟的皮鞋,是城里今年最流行的靴子,脚穿在里面几乎就要没到膝盖。他们去了肯德基,尽管是下午,肯德基里面却塞满了人,城里人就是会享受,天气还不见冷就开启了空调,整个人热烘烘的。两人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空座。他们为汉堡是涂番茄酱好吃还是色拉酱好吃讨论了很久,最后两人决定张戴明的那份涂上番茄酱,史林华的那份涂上色拉酱。张戴明还点了饮料,两个人就一个高脚杯的橙色饮料,两根塑料吸管,两人的头碰在一起,一起吮吸那杯饮料。
初冬的天气很难估摸,大半天里都是烟雨蒙蒙的,到了傍晚却天色亮了许多,大街仿佛也一下子变得宽敞了起来。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的脚步放缓了下来。张戴明牵着史林华的手,汇入了这些行人的队伍里。
这都是前一天发生的事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史林华正和何燕一起为晚上的客人准备餐具。客人们来需要用筷子,这筷子是需要显得不一般的:经过了开水的泡洗,然后套在一个精致的纸套子里。当客人们坐定后,再当着他们的面将筷子从纸套子里取出来。那套子上画着好看的花纹,之前要将筷子插到里面去。这活简单,只需将套子拿起,用嘴对着,吹一口气,口子张开后将筷子套入就可以了。她和何燕两人就这样,做着这活。何燕不知道和翔子说了什么笑话,笑得口水直喷,她喷着口水将装筷子的纸套的口子吹开,然后把筷子往里面插。史林华也想笑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一看,竟是大障村的家里打来的。妈在电话里的声音一惊一乍的,接通电话的时候史林华以为家里出事了,心突突突地跳着。
就因为妈打来的这个电话,事情竟出现了峰回路转的变化。家里倒没事,但妈却告诉了史林华一个惊人的消息:
黄新生回来了!
黄新生的回来没有丝毫的预兆。屈指算来,黄新生离家已经有将近四年了。这四年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史林华都已经习惯了黄新生的消失。没有黄新生的日子,妈和她,还有萁萁和豆豆,就是这么过来的。很多时间里,史林华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在最近的三年时间里,他甚至都没有来一个电话。而现在黄新生却回来了。
黄新生是的的确确回来了。他给了史林华一个存折,上面的数字让史林华看了心惊肉跳。史林华有生以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大数字的一笔钱。虽然这存折上写的是黄新生的名字,但黄新生说这是给史林华的,是他这四年在外面挣的钱,是他们共有的钱。他给豆豆买了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带给了萁萁一个MP5。这新鲜的礼物俩孩子从没见过,高兴得爱不释手。黄新生说过几天就去城里,全家都去,只要萁萁和豆豆喜欢的,都买下来。家里因为黄新生的到来突然就有了生气。史林华恍恍惚惚,有点怀疑眼前的事实是否真实。她闭起眼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那时候,黄新生刚来,那时候史林华觉得大障村的天是那么蓝。而睁开眼时,黄新生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黄新生只是比以前瘦了些,却显得精神和年轻了许多。他还是话不多,他带回来两箱子行李,史林华整理的时候,对黄新生这四年来做什么去了百思不得其解。除了几身换洗的衣服外,史林华看到了一个英语字母的机器,就像她工作的酒店里用来榨汁的机器模样,只是大了一倍多;几个边角卷起的铁罐子,像装茶叶的罐子,但形状却全然不是茶叶罐子的形状;几本印刷着照片的书,照片都是些管子和机器相关的。在第二个箱子里塞满了同样的书,史林华终于看懂了其中一本中文的书,写着“净水器”三个字。在箱子的底层,史林华看到了还是四年前她为黄新生买的那一身衣服,虽已经陈旧不堪了,但却叠得整整齐齐的在一个塑料袋子里装着。她在看到这衣服的时候心猛的跳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黄新生给史林华和妈说了这几年在外面的经历。他先是在省城的郊区找到了亲戚,他在亲戚那里做了一段时间的移动门窗的活,亲戚因为做了假冒名牌的产品而被处罚了,加上同行的竞争而使得生意亏了本。黄新生在省城流浪了几个月之后,在一家经营净水器的店里找到了工作。起先的时候他只是做些体力活,后来老板看中了他的老实,就开始教些业务给他熟悉。那一家店是很多净水器的总代理商,黄新生就得到了去各厂家培训的机会,过去的几年他就是在很多的净水器厂家和省城之间奔走。他已经学会了很多净水器的使用和经销方式。因为文化不高,他开始感到了工作的压力,特别是现在净水器很多是国外进口的。他想到了在外面总不是个办法,他想到回家,到县城里可以开那样的店。现在人们都有钱了,而污染那么多,做净水器的生意在县城里一定行得通。
喝水也要机器的吗?豆豆问了他爸爸一个问题。这也是史林华想问的。黄新生接下来就去他的行李箱里取出了那个很小的机器,然后从门前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倒了一杯进机器里。机器开通后,史林华看到水在机器里面翻腾,等水都流到下面去之后,黄新生给大家看,在机器的隔层里留下了很多的杂物,那杂物黄色的,看着就感到恶心。
史林华和孩子们都看得目瞪口呆。黄新生说,这过滤出来的杂质里面有很多是细菌,吃到肚子里会生病的。史林华说,那这水烧开了还有细菌吗?黄新生说,烧开了,细菌是没有了,但杂质还是有的。
黄新生给了妈一些钱,说要妈等空的时候去添几件新衣服。黄新生还说要带妈去市里医院治妈的眼睛。妈说不要治,老了,六十多了,眼睛看不见是对的。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很久没见到的笑容。
等黄新生和史林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黄新生对她说,不是自己狠心,这几年来不给家里一点消息。实在是不想因为没挣到钱回来,让家里还是那么受穷。他对不起妈,对不起孩子们,更对不起史林华。
史林华的话本来就在嘴边了,但听黄新生这么一说,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一定是受了不少的苦,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地瘦。
第二天一早,黄新生还睡着,史林华起了床。她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还是以前的模样,圆润的轮廓,光滑的皮肤。她胡乱将头发盘了起来。这是冬日里阳光灿烂的一天,又是周末。她将孩子们的书包洗了,将被子和衣服都晾在了阳光下。黄新生说趁着天气好,他要去邻县找一个早先认识的业务员,还要联系几个做生意的合伙人,如果有人能合伙的话,这以后的生意就成功了一半。他早则三四天,迟则一个星期的时间就会回来的。萁萁和豆豆都吵着要跟爸爸一块儿去。史林华本不想让黄新生走的。她转念想到了自己需要到城里去,很多事情需要她去处理好的。她就对黄新生说,你去吧,家里有我呢。黄新生吃了早饭就走了。
史林华本来不想到酒店里去的,她和翔子说过了,要请一个星期的假,现在才过了三天。昨天她还想到过以后不再去酒店上班的事。但到了酒店,何燕一见到她就抱怨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史林华总是请假她快吃不消了。不知不觉,史林华就在店里干起了活来。她本想等晚上下班的时候和翔子说说,这酒店的工作她不会再干了。现在黄新生回来了,家里也不急着需要她来挣钱,她已经想好了怎么对翔子说。想当初来这酒店工作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傍晚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店里却有三个包厢的客人需要去服务。说是服务,就是在酒桌上陪客人喝一杯酒,碰到难缠的客人需要陪每个客人喝一杯,当然是不是满杯是可以自己来倒或根据客人而定的。翔子的声音不时地从厨房间里传出来:糖醋排骨、红烧鲫鱼、炒三鲜……史林华和何燕手忙脚乱的。史林华不知道张戴明会在晚饭的时候来到酒店,而且就为了等到她。他一定是看到了她在包厢和客人们的说笑。一个客人还在她的手背上摸了几下,又想乘机搂抱她。她机灵地一闪身,借故出了包厢。才出了门,迎面看到了张戴明正看着她。她吓了一跳,看到张戴明的脸扭曲着。史林华从来没有看到过张戴明如此生气。他没和她说上一句话就出了酒店。随即,他打她的手机,她不接。他还发了短消息过来,问她,这几天为什么不回去?她知道张戴明问的是他租的房子里。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心里想着怎么回答张戴明的话,却没有回复。
下班的时候,史林华对翔子说了自己的打算。翔子睁大了眼看了史林华一眼说,阿姐,你不做可以的,但这几天的生意都还好的,你如果行的话,再做一个星期吧。我在厨房里,何燕一个人在外面,忙不过来。
史林华想了想说,好的,就一个星期,一言为定。
翔子说,一言为定。
何燕知道史林华要走了,就问她是不是找到其他好工作了。史林华说,没有的,就想待在家里,等过了年也不想再出来了。
忙完了全部的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史林华和何燕一起从店里出来,在旁边推出了自己的电动车。何燕被墙边一个站着的人影吓了一大跳。史林华认出来那人是张戴明,就问,你怎么在这儿?张戴明没说话,就在一旁等着她。何燕意味深长地看了史林华一眼,就先走了。等何燕走远了,张戴明大声对史林华说,你不能和别的男人说话!我不允许你和别的男人说话!
史林华说,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和男人说话?
张戴明说,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看史林华启动了电动车,张戴明就跟了上来,问她今晚是不是要回去?
史林华想了想,说是的。
张戴明说,要么你跟我走,要么你明天就去办好手续。
史林华知道张戴明说的手续是要她去申报黄新生失踪的事,张戴明不知道黄新生已经回来的事情的。史林华一时怔住了。
她在心里下了决心,对张戴明说,即使黄新生真的失踪了,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张戴明说,你的心变了,我那么爱你,这还不够吗?
史林华感觉到了张戴明喝了不少的酒。她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程度。她紧咬了自己的嘴唇。
张戴明坚持,要么你跟我走,要么你明天就去办好手续。
张戴明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史林华看到了街对面有几个行人停下了脚步,正向他们这边张望,就掉转了车头。
在张戴明的租房里,张戴明恢复了往日的热情。他要史林华原谅他的鲁莽,让她在同伴面前丢了脸,但那都是因为他爱她的缘故。他说,我爱你,就像人和影子的关系,我离不开你。史林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心里没想好。这一夜,她没有脱衣服,在床边靠了一夜。
张戴明应该是放弃了最近装修的活。现在,他唯一的工作就是监督史林华,生怕她会从他的视线里逃走。三天来,他大多数的时间在史林华的酒店里度过的。他在大厅的沙发里坐着,也不说话。何燕和史林华忙忙碌碌的,他只当没看见。何燕到厨房间问了翔子,翔子说这样的人见得多了,随他去。翔子拿眼神看史林华,意思是问她怎么回事。可史林华避开了他的目光。在张戴明离开店的时间里,史林华的手机就不断地收到他的短消息。
张戴明已经对她说得很明白了:史林华,你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吧,或者你把自己的双手剁掉吧。那样我就放弃你。现在要我放弃你,我做不到。
史林华看到张戴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让史林华觉得他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她的心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她看着吧台旁边那口鱼缸里的鱼,她想自己就是这鱼缸里的一条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捞起来,在砧板上开膛破肚,被煮熟了端上客人们的酒桌。
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进入了睡眠,却梦到了自己在不断地走路,而那路却长得没有尽头。梦里走了许多的路,醒来却还是在床上,还是需要面对现实的世界。在酒店里,翔子不再用眼神看她,而是不止一次直接问她:阿姐,你怎么了?有一次,她因为精神恍惚,端着盘子撞在了楼梯的转角上。听到哗啦的瓷器破裂的声音,她突然像大梦初醒,赶紧蹲下来捡打碎的碟子。
转眼便又是一个星期六,萁萁和豆豆都不用到学校上学了。萁萁一个劲地问史林华,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豆豆已经学会了使用小霸王学习机。还在暑假的时候,史林华就答应带他们到城里去玩的,可至今也没有带他们去过。他们向史林华要了黄新生的电话,拨通了黄新生的手机后,姐弟俩轮流着和黄新生说话。看着豆豆的样子,史林华的脑海里黄新生的面孔一闪而过。如果没有黄新生,豆豆和她是没有缘分的。豆豆,多么可爱的孩子,他叫她妈妈的时候是那么的甜。他一定是从心里把她当亲妈来叫的。
前两天,他还来了电话,说是事情办得很妥当,后天可以回家了。这也是史林华和翔子说好了在店里工作的最后一天。她给孩子们说,你们再等两天吧,两天后,爸爸和妈妈就都会在家里了,每天可以陪着你们一起吃饭、睡觉。
她匆匆去了城里。忙完了上午的活,中午竟没有一个生意。这情况以前也是经常发生的。午后,翔子没在店里。何燕依旧在吧台那里玩着电脑。她戴着耳机,埋着头,没有注意到张戴明的到来。看到张戴明进入店门,史林华就转身往楼上跑。她进了楼上的洗手间。张戴明跟了上来,竟也进了洗手间。她推他,挤他,无济于事。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张戴明的手伸向了她的裤腰。
在酒店的卫生间里,张戴明狠狠地要了她。他力气大,她再怎么也拗不过他。直到她撑着抽水马桶垫圈的手臂觉得酸麻得不行的时候,张戴明才停了下来。直起身来的时候,她感觉到身体都麻了。她很快觉得恶心起来。恶心从心底里泛起,一种做牲畜的感觉从心底里涌了起来,变得那么强烈。她呕吐了,对着抽水马桶,狠狠地呕吐着。
张戴明边系皮带,边喘着气对她说:史林华,你是我的,不与我好,我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不会让你的孩子有好日子过。
史林华倚着洗手间的门,胃部不断地痉挛着。她的头发散了,在镜子里,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竟是那么陌生。
她恍恍惚惚,出了酒店就来到了街上。在经过了很多家店铺之后她来到了一家药店的门口。她的双脚带着她进入了药店。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药店,收银台那里有个戴眼镜的妇女。柜台那边的一个女营业员正在打瞌睡。那戴眼镜的妇女抬起头来,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问:你要买什么药?
她听到“药”这个字的时候,心里惊了一下。
她嗫嚅着说,我失眠,睡不着。
女营业员就从柜台下面取出了两盒安神补脑液。
她心里下了决心,说,我要买安眠药。
女营业员放回了安神补脑液后仔细地看了她一眼说,要买多少?
她想都没想,问,一瓶有多少颗?
女营业员皱了皱眉说,一瓶安眠药我们药店是不能卖给你的,要医生的处方才可以。你真失眠要买的话,可以……最多你只能买五颗。
五颗?她低下头,想怎么这么少?她很快抬起头来说,好吧,我就买五颗。她这样子在女营业员看来一定是被失眠折磨坏了的。
史林华共去了八家药店。她有了四十颗安眠药。她的手心里装着四十颗白色的药片回了酒店。下午的时间很是漫长,还是在那间洗手间里,她将四十颗药片都捻碎,合起来装在一个小纸袋里。
下班的时候,时间还不是很晚。史林华去了张戴明的租房。她用他早已给她的钥匙开了门,在一把椅子上坐了几分钟之后,她用手机拨通了张戴明的手机。半个小时后,张戴明回来了。
史林华一改几天来的状态,即使是下午发生的事也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她说,明天她就去村里开证明,上午就可以到镇里办好事情。张戴明很高兴,也很激动,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坐下来,一会儿又紧抱着史林华不放。张戴明放下史林华后说,有酒吗,我想喝酒,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要庆祝。
这房子是城中村里专门为了出租而准备的,很小,却在屋子的一角辟出了厨房间和卫生间。史林华进了厨房,出来后对张戴明说,家里没有白酒,只有黄酒。
张戴明笑着说,只要是酒。他想了想说,黄酒热一热吧,放一点红糖。并笑着看史林华再次进入厨房间。
史林华就用起子打开了一瓶烧菜用的料酒,她将酒全部倒入了一个平底锅里,放在了煤气灶上,点着了煤气灶。她心里想着红糖,就在放调料的地方找到了红糖。
热过的酒倒入了玻璃杯,还冒着热气。史林华喝了一小口后就吐了出来,说热黄酒这么辣的,就去找水漱口了。
张戴明不嫌辣。他喝酒一直喝的是白酒很少喝黄酒,却在酒里面尝出了红糖的味道。因为史林华态度的转变,他一改几天来的暴躁。温过的一瓶黄酒他喝得一滴不剩。他对史林华说等明天去办事的时候应该怎么去说。史林华说,我照实说就可以了。张戴明说,是的,他上次打听得很清楚,两年没有音讯就说明这个人已经失踪。他还说等史林华这边的事情办好了,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了。他缠着史林华,不让她的身体离开他的身体……后来他累了,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等张戴明睡着很久之后,史林华叫了他几声,张戴明没有答应。张戴明睡得很熟,就连呼噜的声音都没有。她的心里突然就怕了起来,他如果醒来的话,知道她在他的酒里放了安眠药的话会怎么对待她。她下了床,在屋子走了一圈,找到了一把做装潢用的榔头。铁的头,木的柄。记得张戴明说过,有时候东家要求砸去一堵墙而改装为一排橱柜,这活也是他们装修工的活。这榔头是可以将墙打穿的。而现在这榔头就在靠近门的地方放着。她拿起了榔头。
她一定是用足了劲抡起这把锤子的,要不然不会才那么几下她就看到了蒙住张戴明头部的被子渗出的血。她知道张戴明永远也不会开口说话了。
后半夜,她用一个塑料袋子套住了张戴明的头,再给他穿上了连带着帽子的宽大外套。在往门口移动张戴明的时候,她灭了屋子里的灯。她没想到死人会这么沉。在费了很大的劲之后,张戴明坐上了她的电动车的后座。这电动车本来就小,可以勉强带一个人行驶。在张戴明的身体快要往前倾倒下去的一瞬间里,她挤入了车头和张戴明的身体中间。她摆好了姿势,让张戴明的双手从后面搂住她的身体,为了不使他从车上掉下来,她用自己的围巾拴住了张戴明的双手,让它们紧紧地箍住自己的腹部。做完这些,她开动了电动车。
通往海边的路并不远。张戴明的整个身体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外套的帽子蒙住了头部,又围上了一条宽大的围巾,而他的尚未失去体温的双臂则是搂着她的腰的。搂得那么自然,那么紧贴,没有人会怀疑,乘在她电动车后面的会是一具尸体。
这是冬天夜幕下的海边。天热的时候,傍晚在海边,总会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在此幽会。张戴明曾带她来过几次,那时候晚霞辉映的海面上荡着一圈圈彩色的涟漪。而现在,天地间一片空旷和幽静,始于后半夜零点的涨潮使海水在远处悄悄地往上升。耳边潮水互相拍打的声音若有若无。这是一处漫长海岸线上无数个海湾中的一个最小的海湾,它和那个新建的海滨公园隔着几百米的距离。
她停了车,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张戴明在她的背上。为了让他从车上下来,她用力地蹬开了电动车。她咬起了牙,一步步登上了海堤,又一步步下到海堤外面的海滩上来。中间她停下来休息了几次,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接着前行。在海水快没到她膝盖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这样的海湾里,往往有不少的深潭。过去报纸上就有很多在这样的深潭里失足溺亡的新闻。等海水涨了潮,他就会随着海水移动,一直沉到前边的深潭里去,她想。
在放下他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因为经过了刚才的路程,张戴明已经开始变得僵硬起来。她不得不费了很大的劲,才摆脱他的身体。他很快就倒了下去,还是保持着乘车时候的样子。潮水正在不断地往上涌。很远处,朦胧的跨海大桥的灯光映衬着海平面,夜空与海面之间,只是多了一条白练而已,除此全都是黑暗,无边的黑暗。
她突然感觉到了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手脚都酥麻了,腰酸得直不起来。回到岸边的时候,她心里喊了一声:妈!
海天间混沌一片。在越来越清晰的潮水声中,她的耳边突然听到了两声翅膀拍动的扑棱声。是猫头鹰!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黑色依旧,并没有猫头鹰的影子。
雾气上来了,十米开外就看不见人影。史林华开着电动车,在后半夜海边通往城里的大街上驶着。前面一辆集装箱车子停在路边,闪着尾灯。等她经过的时候,车上的驾驶室里跳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吓了她一大跳。那中年男人向史林华打听去往城里的农工商超市的路怎么走,他们在海边的三岔路口迷了路。史林华向前面一指,说过了前面的一个路口向右开不久就到了。说完,她又开动了电动车。
第二天,史林华记起了张戴明以前说起过,每个月头上要到房东那里交房租的事。她就去了,那房东是个老头,以前她和张戴明一起进进出出的时候偶尔会看到,看人时候眼睛贼贼的。她预交了半年的房租钱,对那老头说,我老公出差了,这房子这段时间不住,但我们随时都会来住的。她用钥匙开门,看到屋子的一切还是昨晚的样子。
冬日的大街,行道树的叶子掉光了。风吹动树枝,发出呜呜的声音。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雨雾。街道似乎永远是湿漉漉的。她却不感到冷,一点儿也没有冷的感觉。
这个时候是午后,大街上行人稀少。那些店铺里的人都闭了玻璃大门,躲在里面避风寒。史林华工作过的那酒店也是。她在街上绕了一个圈,远远地向那边望了一眼,她想这个时候何燕一定又在底楼的吧台那里玩电脑,而翔子必定是去了隔壁的五金店里打牌。昨天她已经和翔子说好了,不再来上班。店里每个月的工资翔子都和她算好了,没有给足的报酬,翔子说等老板娘回来的时候会打她的电话和她结算的。
在回大障村的路上,史林华的电动车开到了最大挡。一个星期前,离开大障村时的情形如同就在眼前。她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是经历了一个梦。梦里做下的事情她不敢回想。她感觉到后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她跌跌撞撞向前进。她看见在自己的身体周围,光线呈忽明忽暗急速地变化着。原本看到的道路和村庄,眨了一下眼之后再望过去,竟变换了色调。她想自己这是怎么了。随后,她就看到了天空中飘扬的雪花。
这个冬日里的第一场雪降临了。雪花里裹挟着一股刺骨与肃杀的冷气。雪从空中无声地落下,仿佛天穹开了个口子。风起处,雪花纷纷扬扬,形成了蔚为壮观的雪绒花。不久,近处的树叶上积起了一层白色,远处的房顶上变白了。有几片雪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没有什么味道,倒觉得舌头麻麻的。
她感到精疲力竭,有一种一头倒下来的欲望。她的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脚下的这条路却还没到尽头……大障村就在眼前了,沙石的路面、平坦的庄稼地以及笔直的冲向苍穹的树木都笼在雪里。在漫天飞舞的雪中,空气干冷,地面一片簌簌之声。坑坑洼洼的沙石路面上,积水一片光亮,汇成了无数双人的眼睛。史林华就在这一片眼睛上经过。
黄新生的电话打回了家,他说他已经回到县城里了,正要回家呢。他在电话里问,家里需要买什么东西,要买的话,他就在县城里买好了带回家来。是妈接的电话。妈要史林华说,史林华说不要买什么了,回来了就好。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许是受了凉的缘故,回到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她就躺在了床上。
史林华迷迷糊糊间听到黄新生回来了,他在房间外面和妈说话的声音。后来黄新生来到了她的床边,他告诉他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黄新生还说,等以后店开出来了,要买辆车,现在做生意没有车不行。她说好的,你想买就买吧。
看着黄新生忙里忙外的样子,史林华却提不起心情来。如果一年前他回来的话,她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黄新生说,你是不是病了,要带她去医院看看。她不要去医院。她说就是觉得累,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等过了年,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还是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回村那晚的雪停了之后却接着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她大多是在床上度过的。她想这辈子她是和雨有缘分的。她碰到大事的时候总是和下雨有关:第一次结婚那天是下雨的,萁萁出生的时候是下雨的,爸走的那天也是下雨的。
一个星期后雨停了,阳光照耀着大障村的大地。时令虽是冬天,地里的越冬作物却都生机勃发。麦子一片碧绿,油菜移栽后成活率都很高,不出两个星期就会很快撑起枝干了。院子前面的地里,妈还栽了萝卜、莴笋、大蒜,看着一地的庄稼,史林华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早晨,黄新生还没醒来,她意外地早起。为两个孩子煮了米粥,还煎了鸡蛋。这是个平静的早晨,妈起来后就在房前的地里忙活,她要播下明年春上摘菜心的四月菜的种子。等萁萁和豆豆起来的时候,那块地妈快平整好了。史林华催孩子们吃早饭,她就在一边看着他们。
很久没这么仔细看萁萁和豆豆了。萁萁学会了自己扎辫子,像模像样的,她身材挺拔,不像城里那些同样年龄的女孩子肥胖。史林华想,这孩子正是拔干的时候,个子虽然长得很高了,可还是个孩子。看着萁萁的时候,史林华就想到了自己在萁萁这个年龄时候的样子。萁萁活脱脱就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豆豆看到史林华一直看着他们,就边吃饭边抬起眼偷偷地看史林华。豆豆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他和萁萁悄悄地说了句什么,萁萁又回了他一句,两人都忍住不笑,却终于没忍住,一起笑了出来。
送孩子们上学后,史林华回到家看到了黄新生正帮着妈在地里忙活着。她倚在门口看了他们一会儿之后,就回了房。
她心里想:其实我要的不多,只要安定就好。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如果没有她去城里打工的事,也不会发生后来的很多事情。是自己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的。想到那事情的时候,她的心里一阵战栗。
她想到过死。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就这么结束了自己。自己犯下的罪孽,自己来偿还,不要让妈和黄新生知道,特别不能让孩子们知道。让他们像几年来黄新生的久久不归一样,心里念想着她就可以了。她又舍不得自己死。舍不得自己死,是因为舍不得孩子们。再过半年萁萁就要读中学了,她会慢慢长大,出落成一个出众的姑娘。自己就这么死了,萁萁就失去了妈妈,这会影响她以后的每一步。而豆豆更是不能再没有妈妈了。想到这里,她心头就有一种撕裂般的痛。
男人死后,最先烂掉的是眼睛;女人死后,最先烂掉的是心。这是小的时候听村里人聊天时候听到的话。这句话现在在史林华的脑海里记了起来。她想,让我什么都烂掉吧,等我死了,我也没感觉了。
转眼间就要过年了,黄新生在外面跑了几天,每次回家还顺道买了年货回来。妈的眼睛还是看起东西来很模糊,因此而闹出了很多笑话。等以后,妈的眼病治好了,可能会再也看不到她了。想到这里,史林华便赶忙背过身去,拭去涌出来的眼泪。
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家里的农活也不多。孩子们放寒假了,家里变得少有的热闹。人多,家就显出了家的气息。今年这年才是真正的过年。但家里越是热闹,史林华越是不能适应。她的脾气正在改变,变得古怪而让人陌生。很多时候她都疏远着家人,特别是孩子们也觉察到了这细小的变化。她也不愿意这样,可要她完全地融入到这热闹、喜庆的气氛里去,她却做不到。很多时候她就这么看着妈和黄新生忙里忙外的样子,直到新年的到来。他们都觉得她是身体不好的缘故,等她身体好了,就会恢复以往的样子的。
大年夜之前的第三天,以前介绍史林华和黄新生认识的那个小学同学来过一趟。她是回大障村的娘家,顺便来看史林华。史林华告诉她黄新生回来了,还要到县城去开店做生意的事。小学同学则告诉史林华,史林华以前的那个男人在镇上开的美容店关张了,那样的男人真不能和黄新生比,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是史林华的命好。史林华听着同学的话,想那个男人一定是和那几个外地女人换了地方去做那见不得人的生意去了,这有什么呢。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这是同学以前拿来劝她的话,现在想想这话还真是有道理。
大年夜里,照例是要在一家人吃年夜饭前拜祭祖先的。前前后后都是妈在张罗着。等摆在堂屋里的八仙桌上的蜡烛吹灭前,要到门外的空地上烧掉一簸箕的纸钱。史林华端起簸箕,出了门。她用打火机点燃了第一个元宝,然后引燃了第二个和第三个,等火大起来的时候,她将元宝都倒了下去。火将所有的纸钱都烧着了。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出现了:起了一阵风,打着旋儿,将正燃着的纸钱和史林华都绕在了里面。史林华没敢站起身来,一定是爸来了。
这一次,爸是化成了一阵风,出现在史林华的身体周围。爸对史林华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她命中有这劫数的,爸不怪她。爸也是做上门女婿的,爸知道做上门女婿的不易。能有那么一个疼你的男人,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史林华知道爸在对她说要她珍惜黄新生。这个她自然是知道的。
爸做了一辈子上门女婿,算是看透了人世的,可惜的是爸早已不在了。爸如果还在世的话,知道她犯的事的话,一定会一巴掌扇过来。爸轻易不打人,爸在世的时候宠着她呢。记忆里爸在她才八岁的时候打过她一次。那是因为她将邻居家晾在外面的一把小花伞拿回了家。而眼下,她知道她犯的事远比偷了一把小花伞来得严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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