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弋江遗梦-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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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杨瘦子以为我还在为他难过,喉结一滑一滑的,不知是咳嗽还是打嗝,思忖了半天,指着我说,看样子,我还是要断了你今后对我的念想。他清了清嗓子,把藤椅挪到我正对面,盯着我,面色肃穆地说,你知道婷婷在世的时候是怎么评价你们父母的吗?

    我揉了下眼角,没吭气,水萍也有点意外地望着他。杨瘦子指着我,慢吞吞地说,我知道你对家人对朋友喜欢掏心窝,但你要掌握一个度,举个例子,你女儿最恐惧你的就是早餐逼她吃饭,本来晚上学习晚,睡眠不好,早上就20分钟时间,你硬逼她要吃4个开花卷一杯牛奶,一杯豆浆,你把她当码头工人啊,小姑娘青春期来例假,本来就没胃口,2009年公司搞活动去巴厘岛的乌布镇玩,早上吃菠菜沙拉,她一皱眉头,我就明白了,立刻领她去中餐馆,然后,她就没完没了数落你这个当爸爸的,像个大老粗,睡觉流口水打呼噜,在家里当着妈妈和她说话太随意,没有脏字不开口。

    我是他老爸,讲什么做什么要你来教啊,我火往脑门上顶,心想你算老屌,当年你刚到制药厂干得是人事吗,现在来教训我,简直笑话。可她已经18岁,是个姑娘长大成人了,她有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取向了,你不能光把她当孩子,要和她做朋友,杨瘦子不急不躁,语重心长地说,别的不说,她能放弃学业,跟着我干,这一点和她同龄人比,是需要勇气和和自信的,别人不敢做,她告诉我就是错了也坚持到底,她讲这一点像她妈,杨瘦子目光转向水萍,水萍有点吃惊和意外,涩涩低下头,这也是第一次听女儿评价自己的母亲。

    人情练达,世事洞明,要是念了大学,我爸一点也配不上她,这是你女儿原话。杨瘦子掏出一根烟点上,慢悠悠吸了一口,不吭声了。这是我女儿讲的吗?我反问,你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踹我吗(芜湖土话,贬低)?没品位没思想,不懂尼采,干脆还是我老婆配得上你!我气得有点想笑了,调侃了他一句。

    张秀文你真无聊!水萍站起身,要往里屋走,等一下水萍,杨瘦子挥挥手,示意她坐下,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看着我俩平静地说,她去世前的两个月,我带她去香港,参加李嘉诚儿子的私人聚会,看了一级方程式赛车和帆船比赛,晚上回到丽嘉酒店,她很兴奋,第一次说我像他父亲和情人,我和水萍对视了一下,我的嘴张开了。

    那一天10月24号,是她的生日,我送给她一只欧米茄情侣表,蓝宝石表面,酒红色真皮带,杨瘦子晃晃左手腕戴着的夜光表,和我一样,其实我早就想买了,那次我们全家去瑞士,逛到罗伊斯河边的卡贝尔桥,那里有个钟表店,她开玩笑地跟我说我爸就知道世界上最好的手表是上海牌的,因为我外公就戴过那种表。

    我感到胸闷,可水萍面无表情。如果你们把你们的亲闺女划归为爱慕虚荣贪图享乐的年轻人那也错了,她勤奋聪明,有灵气,业绩做得好,这些都不说了,这几年,我带她去过不少地方,巴黎杜乐丽花园观摩时装秀,她穿的那件木槿花旗袍就是在那买的,当时我要给她刷卡,她硬是拒绝了,可又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她认真地说要自己挣,我在心里笑了,那是手工缝制的,2万欧元,最后我还是以公司红利的形式奖励给她了。我看得出她很喜欢我以这种方式表彰她,说穿在身上很受用很踏实。

    后来,她慢慢变了,因为带她出差,我不止一次故意在她面前给杨柳买了各种化妆品和女人用品,还要她作参考,刚开始她提反对意见,渐渐就不出声了,或者不理睬我,我注意到她眼神里有一种伤感自卑的东西,甚至带着妒意,直到那次去巴黎还是德国,我记不清了,我们在一个叫Dider ludot的时装店,我有意为她和杨柳定制了一个叫gerbe牌文胸和吊袜带,还有8厘米高的鳄鱼高跟鞋,她脸上露出兴奋的红晕,她明白我的用心,杨柳有没有无所谓,她是长不大的,我微笑地告诉她她已经是个女人了,作为回报,她隐秘又羞涩地说她是B罩尺码,在宾馆,她脱掉背心,骄傲地展示她雪白饱满的乳房,还示意我看右胸的一块钱币大小的暗红色胎记,她低头红着脸说除了妈妈,连我爸都不知道。

    我的血往脸上涌,浑身颤抖,我没讲错,他就是个禽兽啊,我被老婆拉住胳膊,她用眼光制止我。杨瘦子叹口气,继续说,她眼神在我身上飘忽不定,有一种忧郁,我知道一个女孩子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了,她喃喃地说我这个人给人很温暖的感觉,很接地气,很阳光,而她住在一个冰冷的星球上,那里经常是阴天,还下着冷雨,她让我可以摸一下她的胎记,也可以吻一下她的脖颈,但不能碰她的嘴唇。我明白她的意思,男女之间,没有比一厢情愿更让人暗伤深重了。再说男人哪有好的呢,只是坏的程度不一样罢了。最后一句话他像是说给自己更像是说给我们听的。

    我一脚就把杨瘦子坐的藤椅踹翻了,挥拳还要揍他,水萍又拧住我的耳朵,带着哭音喊道,你就当他是畜生,已经死了!还不行吗?杨明趴在地上哈哈大笑,连说这下他就放心了,可水萍捂着脸悲恸地哭了,一声比一声凄厉。我搂着她怎么劝都劝不住,自己的嘴唇哆嗦着也哭了。杨瘦子像没事似的爬起来拍拍屁股,脸上挂着笑容,那样子和几十年前我揍他一样,是一种解脱、快意和放松,一点没有痛苦和痉挛。他问我他和曹子建住的乔红酒店离我们家远不远,要不要打的,然后转过身,冲我说了一句人生哲语:只有在行动中你能获得永生。

    当时我和老婆正悲伤欲绝,根本没注意到他讲这句话是借哪个名人放的屁,也没想到这是他活在这个世界里跟我讲的最后一句话。直到第二天下午,曹子建来我们家,告诉我们杨明已经去世了,昨天深夜他领着曹子建在我们院子外认了个门,然后就从我们门口的大埂上摸到青弋江里去了。尸体已经找到,是在青弋江出口的江心洲被打捞上来的,那里曾是大军渡江第一船靠上岸的地方,离当年我救他的造船厂只有50米远。更让我意外的是,曹子建联系的芜湖海事局打捞队的队长居然是我在前面提过的王红旗的亲侄子。曹子建来的主要目的是让我们向他家属保密,更不要提他给我们买的大别墅,我们都麻木了,还能说什么呢。

    后来的几天像走马灯,曹子建安排杨明的爱人吴冰娟和他舅老爷带着儿女一大帮人回家奔丧,去世的理由也很简单,杨总回老家和朋友喝酒叙旧,兴致高涨,居然下河游泳,结果不幸遇难,网上也发了消息。因为大小杨明也是个名人(他在芜湖经开区也有不少投资),分管经济的副市长也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场面很凝重,亲属除了悲痛,丧事料理得很顺利,遗体进焚化炉前,曹子建又扔了一副麻将进去了,骨灰全部留给了他亲属,没在芜湖下葬。

    接下来是最后的高潮,也是我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的原因,因为这些年我对这狗日的猜疑和判断都变成了事实。就在吴冰娟一家人匆匆离开芜湖的第二天,曹子建抱着杨明和我女儿生的快两岁的小女儿来到我们家,告诉我们,也是杨明的遗嘱,希望我们把他们可爱的小女儿抚养成人。小姑娘叫张杨,粉嘟嘟的胖脸蛋像个红苹果,见人就笑,而且笑个不停,明亮乌黑的小眸子极像我老婆当年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珠,真是隔代遗传。我老婆无论怎么信佛,再也无法淡定了,一下就瘫坐在地上,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到杨瘦子为什么买那栋别墅,为什么让我们住在那栋别墅第二层的用意,因为那里有个儿童房。我忽然抓住曹子建的胳膊,抖着声音问我女儿是不是杨瘦子害死的。曹子建轻轻推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杨瘦子死了,又添了个小的,水萍又受到一次重创,对我像变了个人,什么都听我的,还一天到晚让我陪着她,寸步不离。当年我在他们包括我女儿心目中是个粗俗的人,可在对待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如果她当时听我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伤痛,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告诉老婆想连孩子在内,一起吃老鼠药一了百了算了,孽债也还清了,水萍点点头。可孩子太乖巧太可爱了,睁着好奇无辜的大眼睛,像看不够似的四下张望,一点不认生,嘴角挂着口水,呜呜咽咽,正是长牙的时候。我叹了口气,做了个决定,水萍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也同意了。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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