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福里住着几位无甚名气的文化人儿,冷老师是其中之一。
在文化圈子里“老师”是一个泛称,如同工厂里的“师傅”一样。
冷老师是一家文学刊物的编辑,也就被人喊作了“老师”。
严格地说冷老师算不上漂亮,但她身上那种冷冷然的气韵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十分引人注目。
在余福里人的眼中,冷老师比孩子们学校里的老师要高档的多。凡是那些语文学习不好的孩子,家长总要带着孩子上冷老师家来请教请教,冷老师也特别喜欢几个作文优秀的中学生,常常把刚出版的刊物带给他们看。
冷老师从小喜欢小说,没读中学时就看过了《牛氓》,激动了好几个星期,先是幻想长大了当女主角琼玛那样的人物,冷静下来后明白时代不同了,转而立志要当一个像这本书的女作家伏尼契一样的女作家。
冷老师是在文学最走红的那几年考进大学中文系的,冷老师万万没有想到在她心目中神圣无比伟大无比高尚无比的文学竟会有七零八落狼狈不堪奄奄一息的一天。文学被逼进了“市场”,而那个“市场”对所有高档精神产品几乎全都不屑一顾。文学刊物不得不出卖版面以换取生存。四不像的“广告文学”应时而生。如同一切具有中国特色的新玩意儿一样,这“广告文学”开始时很热闹了一阵子,后来“企业家”们便不大感冒了,或是知道了不能起大作用,倒不如把钱花在那些能让自己的各部位感官直接得到快感的潇洒项目上。于是主编不得不把创收指标下达到每一个编辑头上——每人每年必须拉到“报告文学”若干,否则奖金如何如何。
冷老师和同事们一样有着必须完成的硬指标。
冷老师完成的很不好。
冷老师第一次走进同学帮忙牵线的一家企业时,刚到大门口就返身逃跑了,她说她那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打着竹板、唱着莲花落的乞丐形象。
一位哲人说:存在决定意识。
另一位哲人说:人改变环境是相对的,环境改变人是绝对的。
冷老师终于改变了自己,并且从必然王国走进了自由王国。多少难以攻下的“堡垒户”,只要冷老师一出马,形势立刻急转直下。一个有着良好文化素养的、年龄又正当年的女性,一旦彻底甩掉“高贵”的红披风,立刻会所向披靡。
年底的总结会上,主编很兴奋的把“小冷同志”使劲地表扬了一通,并且给予了特别重奖。主编万万没有想到“小冷同志”对表扬和重奖的反馈竟是当场递上了一份头天晚上就写好了的“辞职报告”。主编当时就糊涂了:“小冷同志,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冷老师被请进了一家外资公司。
冷老师仍然像以前那样忙,只是不再乘公共汽车,每天都有一辆小汽车接送冷老师上下班。
小汽车就停在巷子口,余福里太窄,开不进来。
和冷老师相遇时,余福里人还是喊一声“冷老师”,多年的习惯,改口很难,只是不少人喊的时候少了许多自信,有点儿结巴:“冷……冷老师。”
冷老师一如既往地和他们应答,向他们微笑,只是那应答和微笑里多了些匆匆,也就难免让人觉得那只是在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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