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是冷老师家的一名小保姆。莲子的家在一个叫做“汉川”的乡下小镇上。
冷老师是在那里的一家乡镇企业拉“报告文学”时接受下莲子的。一位镇领导一下就给冷老师联系了三家“报告文学”,人家不要回扣,提出的条件是把莲子带到汉口去,干什么都行。冷老师只想了不到三秒钟就答应了。
莲子初到余福里时穿着一身红红绿绿的衣裳,冷老师把自己穿小了的蝙蝠衫牛仔裤找出来给莲子换上,又把她送进丑女的发廊换了个发型,莲子立马变了个人。
不能立刻就变过来的是脸。莲子的脸膛结结实实,黑红粗糙的皮肤下透着城里姑娘少有的健康和力度。
不能立刻就变过来的还有嘴。莲子不能张嘴,一张嘴就是一口乡里话。
莲子没有通常乡下姑娘初进城的羞怯,莲子是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的。莲子从走进余福里的第一步就挺着胸昂着头,因为她是有心这样做的,因而让人一看就觉着她是在表演。便有爱开玩笑的人问她:“莲子,你以前是不是公社宣传队的?”莲子便警惕地反问:“你问这干什么?”莲子就是这样,对人家所有的问题都十分警惕,从来不立刻正面回答,仿佛所有的人任何一个问题后面都有一口陷阱等她往里掉似的,这也是后来余福里差不多的人都不大想和她说话的原因之一。
都不大想和莲子说话的原因之二是后来莲子一张口就是夹生的普通话。
如果莲子很努力地学说汉口话也好,那就等于是向余福里人学,余福里人自然会接受,而且会随时随地“言传身教”。
可莲子不说汉口话,坚持说普通话,这便让余福里人觉得她是想从语音上表示自己和余福里人是不同的。这不同不提低一格,而是要高一格。
如果莲子能像冷老师那样说地道的普通话也好,余福里人也能够接受,可莲子说的是汉川味儿极浓的普通话,这便让余福里人一听就要吐。
为此,余福里年纪大点的人不约而同对莲子采取了“不理睬”政策,尽管莲子走在巷子里不论碰见谁都热情地、以与你平等的身份打招呼、找话说。
年轻人则不一样,他们会直通通毫不留情地堵上一句:“你家莫讲这弯管子北京话好不好?老子要吐!”
莲子这时便红了眼圈,但她决不让眼泪立刻流下来,那是要等到夜深人静她一人独处时才会悄悄做的事。不过第二天莲子照样昂着头咯噔咯噔走过余福里,照样硬着脖子说她的“汉川普通话”。有人便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看来是死不悔改了。”
莲子的坚持说普通话是来源于对冷老师的学习。莲子对冷老师很佩服,她不光学冷老师说普通话,也暗暗学冷老师怎样走路,怎样吃饭,怎样穿衣,怎样梳妆打扮,怎样待人接物。莲子幻想自己将来成长为冷老师一样的人。
巷子里常常有卖米卖鸡蛋的,当然都是乡下人,挑着担子一路吆喝过去。莲子有时会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大声喊住人家问问价钱,然后不慌不忙走下楼来,在那些米或鸡蛋里翻翻看看挑挑拣拣说上一大堆毛病之后毫不留情地往下压价,或者只是不屑地挥挥手让人家走开。卖米或卖鸡蛋的从楼下看上去,一点儿也看不出那是一位两年前和他们在同一层面上生活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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