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月后，已是深秋，寒气逼人。

    由于李经理并不整天待在书店里，杨小在感到分外的自由、轻松、快乐，也读了许多从没读过的做人做事、文学艺术等方面的好书，仿佛回到了蔚蓝的天空白云悠悠的童年，大部分时光都沉浸在一种无人管束、放任自流的空气中，到处生发着一些虽然微小但却真实的欢愉感。人少的时候，找本书静静看，或者喝着开水吃着零食，或者和相邻的“绿风书刊总汇”的几个女孩一块嬉闹……杨小在还报了自学考试，并已考过了两门。

    一天天过去，杨小在一天比一天懂得更多了，也时常有难过不开心的时候。比如，每个月300块钱的工资太少。仅勉强够花，几乎每个月都不剩一分钱。比如，她认为书店销售有很大提升空间，李经理应该推行绩效工资，在现有销售额的基础上每个月销售增加工资也按比例增加，可李经理压根就好像不想这些，她们也没有更多的动力，只好天天这样能卖多少就卖多少书，懒得用心去推销。比如，施琼琼有了男朋友，谈恋爱了；周苗的男友过几天也要转业回来，他们可以在一起了；表姐李冉也张罗着准备结婚了，而自己，仍没有男朋友。比如。厂里仍然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以后自己怎么样也茫然不知……

    不久，王丽有了一个新方向，她取得了小学教育大专文凭和教师资格证，通过招考，她被离城30公里的一所镇小学录取为教师。过几天就要正式去报到了。这时，董晓霞也告诉杨小在，亿人连锁超市公司在招工，她爸妈想让她去，招工要两万块钱押金，三年后退一万，之后再过一年退五千，另外五千押金哪天不干了哪天才退。她问杨小在想不想去？杨小在觉得条件太苛刻了，不想去。

    一个星期后，董晓霞离开了书店。由于李经理不肯付高工资，一时招不到合适的人，只好招了两个傻乎乎的、初中刚毕业的农村女孩暂时在这干。杨小在并没有看不起她们的意思。可是她们什么都不懂，教她们，她们也好像总是糊里糊涂学不会，人又懒，为顾客找书、统计新进的书、新书来了上架等等，几乎都要杨小在一个人干，自己一个人干的活比她们俩加一起干的还多。这让杨小在觉得烦透了，而李经理又不肯主动自己加工资，杨小在觉得一点儿都不想在这干了……

    不久，施琼琼给杨小在打电话，说她也准备辞职了，她男朋友在上海手机商场租了一个柜台，过了年她和男朋友一块儿去上海。辞职那天，施琼琼从百大购物中心里出来，杨小在在过街天桥等着她，她故意把身子挺得直直的，环顾周围的高楼大厦，说：“我们比谁矮一头啊，凭什么就受别人那么多欺压和歧视？”杨小在也环顾四周的高楼大厦，这个城市是那么繁华，人那么多，可是哪里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让自己觉得生活是那么美好的工作岗位啊？……

    又三个月后。

    表姐李冉于元旦结婚了：施琼琼也和男朋友去了上海：周苗的男朋友回来了，两个人经常粘一块儿：王丽和董晓霞也在自己的新的工作环境中……而没有变化的，只有杨小在。店里另外两个新招的女孩，依然整天傻乎乎的，杨小在和她们没有一点儿共同语言。杨小在每天在店里和她们在一块，想着被剥削得过分的360块钱低工资，都厌烦地想：我不能再干下去了，我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地下去了……

    杨小在一点都没有快乐的感觉，每天在上下班的路上，看着匆匆的人流，都难过得想哭一场。她感到很孤单，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每天都在想着什么。也没有人关心她有什么梦想，她想要什么样的工作、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一个人拥有什么样的工作，就意味着他（她）将有什么样的生活，他（她）的工作就是他（她）的外衣，代表着他（她）的身份和地位。杨小在想，难道我的工作就是这样，生活就是这样，我的外衣也就是这么样的一件外衣吗？我想要一个有休息时间、没有歧视、平等和谐、压力适当、工资合理的稳定工作，难道是一种奢侈，甚至是不可能的吗？

    杨小在想着这些时，正在书店里整理书架上被人翻乱后乱放的书籍。杨小在想，虽然工资低得让自己感到自己现在像是一个要饭的，但不管怎么说。在书店里干了这么长时间，还是留下了一段轻松、自在和欢乐的时光，自己把这些书好好地整理整理。过几天自己就不打算再干了。

    张殿权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的。

    手机铃声响了两遍，杨小在才听到。杨小在放下手里的书，掏出手机，看到是张殿权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摁了接听键。

    张殿权告诉她：“市经委与市里一家大型商贸企业达成了收购重组协议。该企业答应全部接收厂里的职工，并安置就业，工作后享受该企业现有职工一样的待遇。具体细节还需进一步协商。现在市清算组根据市政府要求，要加快破产重组的进度，老板叫我给你打电话问你在干什么，愿不愿意回来打字，因为有许多材料需要打印。工资跟我们一样，每月500元。”

    杨小在～下子愣住了，有点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好像突然之间，一种神秘的力量给了自己一个新机会，让自己在走投无路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愿意，当然愿意，至少比书店强多了，工资、休息时间等等都好多了，并且之后就顺其自然到了那个大型商贸企业工作了。那个企业，在这个市是商贸企业里的龙头，在市里的声誉也是最好的，一年几个亿的营业额，而且发展很快，需要的员工也很多，厂里二百来人对他们来说不但不是负担，还是一笔财富。

    杨小在高兴地说：“行，我去！”

    张殿权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明天？”

    杨小在想了想，说：“后天吧。我得跟我们店里的李经理讲一下。”

    挂了电话，杨小在一时不知该干什么好，一只手扶着书架，拿着一本书的另一只手垂下去。就愣愣地站在原地。这是一个非休息日的下午，此时店里没有一个顾客，阳光透过玻璃门和玻璃幕墙温暖地照射进来，一个个装满书籍的书架也都默默静立无语，十分的安静。杨小在的眼泪就汩汩地、无声地淌了出来……

    杨小在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看向外面盼街。杨小在想起刚才张殿权打来的电话，又突然想到自己离开厂快两年了，这两年中经历了那么多……

    杨小在不禁想，张殿权呢。这两年留守厂里。又经历了一些什么呢？

    杨小在不知道，也想像不出来。然而，杨小在眼前却忽然好像看到：此刻，张殿权在那个没有什么生气的厂办公室里，走到了窗前，拉开推拉玻璃窗，一股清新、凛冽的冷风，迅速涌进了办公室里……

    杨小在打了一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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