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享受温泉浴了。和丈夫一起走进这间“鸳鸯室”,吴淼的心里就有一种莫大的奢侈感。
吴淼瞥见丈夫赵陌高大的略呈棕色的影子在水雾里开始晃动。小腹日渐隆起的丈夫行动起来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矫健。只短短十余年功夫,吴淼就看完了一个男人从青年到中年的全部过度。平平凡凡的丈夫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丈量着早在上大学时就丈量过的大学校园。每天手里只摸两样东西:一个是眼镜,一个是讲义夹。
日子平静如水。吴淼狠狠地用手撩起一团团水花。她再看丈夫时,丈夫已经低着头开始洗下身了。动作急促而迅猛,胸膛上一朵朵略显松弛了的腱子肉也节奏般地晃动起来。一想起每当双人浴过后他们俩都要情不自禁一回时,吴淼就觉得羞赧。吴淼鼻翼下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叹息声。
浓雾层层叠叠,除了天顶的晕光,吴淼什么也看不见。吴淼觉得自己像一只吐丝作茧的蚕姑娘,严严实实地裹进了一派温柔之中。恍恍惚惚间,吴淼感到周围越来越静,静得有些可怕。流水声似乎越来越单调了。她开始喊他,没有回应;她又喊,还没有回应。于是她便在整个浴室里找他,可依然找不到他的影子。她索性打开浴室的所有房门,卫生间、更衣室,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里面依然空空如也。浓雾开始一点点散尽,穹形的天顶像一个巨大的吸盘裸显出了清晰的轮廓,看上去有点异样。一个人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子突然不见了,像被蒸发了似的。吴淼觉得纳闷,心绪也随之不安起来。“狗东西,一句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吴淼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吴淼在忙乱中穿上了衣服,匆匆赶到家里。她一腔怒愤地推开家门,家里灯火通明,就是不见赵陌。她急忙走进书房,那是丈夫平日里最喜欢的地方,书房里灯光柔和而清晰,可看不到人的影子。可恼的是原本塞得严严实实的书柜竟然也空空荡荡了。她又连忙去检查丈夫的衣柜,衣柜里也空无一物,甚至连一只臭袜子也没有留下。
“好家伙,什么事情竟让你绝情到了这等地步,只言片语的话也不留就走了。”平日里和丈夫是有不少磕磕碰碰,但怎么也严重不到这种地步啊!莫非要绝情?直说就是了嘛,干吗非得来这一套。吴淼伤心得直想掉泪。
吴淼一宿未眠。这一定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或是一场情劫。可丈夫是生活中极为普通的人,既不是大款,又不是什么官,昔日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那点英俊也随着岁月流逝了。又有谁愿意为他动情呢?
第二天,吴淼黑着眼圈搜遍全城。该打的电话都打了,该找的地方也全找了,可就是一无所获。一个男人给妻子一句招呼未打就突然消失,而事先又没有任何迹象显露出来,其用心是多么的恶毒。吴淼整日沉浸在对这一事件的推理、想象和对丈夫的怨恨、担忧和思念糅杂的情绪中。
一个人在无望的等待中真是难挨。太阳落下后再升起时竟是这么的漫长。
吴淼在感情与思绪的折腾下已经开始憔悴。
三个月后的一天早晨,一封特快专递悄然而至,落到了她手里。信上说,他请求吴淼原谅他的不辞而别,他承认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他说他厌倦了平庸的日子,想换个活法,还说夫妻之间应留有空间,让自由的风在头顶上盘旋。未了,他请求她多多保重。
看完了信,吴淼轻叹道:他总算还活着。
接着,没完没了的明信片雪片般纷纷飘来。雪峰峡谷、冰湖草地、牦牛藏羚羊、寺院佛塔、野地宿营;埃菲尔铁塔、洪都拉斯、莫斯科红场、埃及金字塔……甚至还有一张可恨的与一位外国女探险队员碰杯的“豪放”照片。吴淼冷笑着,怀着复杂的心情接受着这一切。
冬日的一个黄昏,吴淼开始从电话里听到丈夫磁性般的声音了。丈夫说他在香港,正与一位外商洽谈一笔业务;还说他已经存了一大笔钱,将来带她去周游世界都绰绰有余呢。放下电话,吴淼完全摆脱了以往那种怨恨心境,她感到心里的那团冰块在一点一点地消融;有时,她还挺羡慕他,嘴里会冒一句:这家伙真会潇洒!
时间在持续,吴淼开始习惯了不依不靠的生活。
又一个冬天到了,北方的天空开始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家里的供水系统不大正常起来。吴淼想去洗澡,但又怕洗澡,她憎恨无缘无故就把自己丈夫蒸发掉了的那个异样的穹形圆顶的澡堂。吴淼胡乱淋了一下头发,就坐在电脑边敲击键盘。丈夫又奇迹般地钻进了她的邮箱:他说他开始看破红尘,正在海刹大寺剃度为僧,说他要与俗缘彻底了断。
吴淼似乎不大留意他的话了,面对他种种离奇的举动,她已经像往日对他的单调平庸一样习以为常了。她开始恢复了平静。赵陌的音容在她的印象中慢慢地褪去了当年鲜活的颜色,成为一种抽象意义的概念。
躺在偌大的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夜后竟迷迷糊糊地阖上了眼睛。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了进来。吴淼感到床上有点拥挤,她好像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男人的气息。接着她又听见一阵久违了的均匀鼾声。吴淼猛一扭头,她发现丈夫就熟睡在自己身旁。吴淼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开始猛烈地敲打自己的头,她确信她没有在做梦。她开始试探着摇醒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赵陌赵陌,你快醒醒……”
赵陌翻了个沉重的身后嘟囔道:星期天不上课,让我再睡会儿嘛。然后又睡了过去。
吴淼难以相信这一切,她连忙拉开窗帘仔细查看,丈夫睡在床上像头死猪一样真实。她急忙拉开衣柜,丈夫的所有衣服完好无缺地挂着;她迅速赶进书房,书柜被书籍塞得满满实实,书案上还有丈夫翻开的书和讲义夹。
吴淼把手伸进头发,让长发瀑布般飘逸下来遮住面颊。她不敢看这一切,也不相信这一切。猛然拉开收藏着丈夫寄来的五光十色的明信片的抽屉,里面却规规矩矩躺着丈夫的近视眼镜。她飞快翻开日历,日历为2003年12月15日,而那次洗澡分明是2000年新世纪的12月14日晚上。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