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老爷四下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如今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今上对她不过尔尔。说起来是天家的姑姑,隔三岔五的就有赏赐出来,可那赏得都是什么,不过一口吃食,几个新鲜玩艺罢了,听着体面,实则不值几文钱……”
杨二老爷一年之中,总要进京两三趟,对京中的事儿,也算是门清儿的。说到这儿他一叹,“听人说,特别是近年,那府里空虚得厉害,我和大哥在一块议了几回了,总觉得要真个儿是这样,咱们家也没几天安生日子过了。”
说到这里,杨二老爷就点题,“大哥是说,这循旧例的差,得守好了。不但得守好,还要办得比往年更兢兢业业。至于新鲜的货物,也得加紧的找……”
杨二夫人就道,“你是想拿沈家丫头才刚说的棠梨酒送往京中验视?”
杨二老爷才刚一瞬间倒还真有那么个想法,不过他最担心的是,“我怕鲁家闻着味儿,又知道大长公主好这一口儿,把那丫头口中的酒当个稀罕儿送进京。不是彩头就罢,若是彩头,哪怕这酒入不了她的眼,也是个说话的由头。”
杨二老爷说到这儿,就长叹一声,“虽说今上对她不怎么样,但面子情还是要顾的。特别是她还有今上幼时的相护之情。这采买的事,于咱们是大事,于皇上不过是小事一桩,一句话儿的事!”
杨二夫人听他说了半天,也没听明白杨二老爷到底想说什么,就问,“那老爷眼下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让拉拉杂杂说了一大篇子话的杨二老爷也微怔了下,拍着腿叹息,“没什么。”身子站起后,又想到一事,复又坐下,正色和杨二夫人道,“所以我才说小五莽撞!方家也算是咱们中南一带的大贾了。鲁家真个儿还想从咱们嘴里掏食吃,总得找助力。这方家有醋有酒,旁的行当虽不如这两个行当,也算是风声水起的。真要把这两家凑作一堆儿,咱们家这差使……”
杨二老爷一声长叹。
杨家和方家是从杨二老爷的祖父那一代起,就有些小磨擦,家传的不亲近。这些年来,两家谁也没试图去靠过谁家,但谁家也没起意拆过谁家的台。就连杨家给宫中采买的酒水,也是照例越过以酒闻名的方家,而方家大概因此心存怨怼,别着气儿,也从未到杨家张过口。
杨二老爷现在就怕这一件小事,反倒生出了大波澜。
杨二夫人面上也添了几分凝重,思量好一会子道,“要说新鲜的货物,可没有比沈家的货物更新鲜的了。除去才刚老爷说的酒,那还是个虚的,没见着。可那糖和小五铺子里的贴布绣品,还有家什可都是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了。老爷要防着那还没酿出来的酒,倒不如防着这两样。”
杨二老爷就呆了一呆。
是了,他是因为酒,想到安国大长公主善饮且口味儿十分的挑剔,这才惹出这么一大篇子话。如今拐回头来再想,这沈家的糖和小五铺子里的绣品确实是新奇又精致的货物。
可是杨二老爷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那沈家丫头的名声……唉,贵人们可最在意这个了。”
杨二夫人就冷笑,“鲁家真个要找上方家,那咱们和方家不是对头,也是对头了。还能任他家诬蔑一个农家丫头?这污名不替她洗清了,咱们家就等着给人家送银子罢!”
杨二老爷再往深里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只是,他犹豫了一下道,“一切都是猜测的,到底怎么样,还两说呢。且先看看罢!”
沈乐妍回到家,一刻不停地和从铺子里回来的沈老二说起了酿棠梨酒的事儿。她倒没有杨二老爷想的那么深远,只所以做这个酒,她是想以此为契机,打开世家的销路。
酒铺子从开至今,走的都是平头百姓的路子,世家的生意一直没有很好的切入点。原沈乐妍也不太急,只要有银子挣,卖什么酒不是卖?!可是,方家若是朝她家的酒铺子下手,沈乐妍根本没有回击的余力。
做这个棠梨酒,不是为了卖,而是为了送进世家里头,帮着她家的酒坊子打名气。
名声一起,世家们,特别是裴老太太那里想推她一把,也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切入点。若她自家无半点可堆之处,裴老太太就是说破了嘴皮,怕也没几个买帐。
总之,眼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应对有可能发难的方家。
当然,这话,她不会和沈老二说,只说,早就留心那片棠梨林了,也早打算做些果子酒,当作人情也好,给酒坊子里添个进项也好,反正没主的东西,不用占本钱,多赚一文是一文。
沈老二当然嫌她闲不住,就道,“你回家之前,不是说新酒已经酿出来了,还没往外推么,怎么那个张罗了一半儿,就又弄起这个来了?”
“那个也要推的。”沈乐妍道,“我饭后歇一会子,就去那个专替人品酒的秦家老太爷那里去瞧一瞧。”
陆氏倒是想劝闺女悠着点儿,可又怕她闲下来,胡思乱想的。
满心忧虑,无可奈何地点了头。
就在沈老二和沈乐妍在说着新酒的时候,已哭晕了几回的方老太太,正恨声地朝方家大老爷方雅正一叠声地道,“那个沈家,再不能饶!不能饶!你妹妹哟,这下子可全完了,那韩家怎么那么狠毒心肠,落发守家庙……我只要一想这个,我这心里就跟被火烧油煎一样。那个沈家就是死一百回,也难消我心头的恨!你,你现在就安排下去,毁了他家,毁了他家!”
方老太太说着说着,泪又滚了下来,呜呜地痛哭起来,哭了两声,猛地抹了把泪,咬牙切齿地道,“还有那个夏氏贱人,哪怕她跑到天涯海角,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找出来,这个恶毒的贱人,她竟敢……竟敢……我的君儿哟,你的命好苦啊,为娘,为娘一定要让那些害你的贱人不得好死!”
方家大老爷阴沉着脸,不时应和,“母亲,你就放心罢,沈家……哼……”方大老爷一声冷笑,他早对沈家的铺子眼馋得不行了。那酒铺子不过尔尔,可那糖还有和杨家合开的绣品铺子,哪一个不是市面上没有新鲜货物。
那样的新鲜货物放在沈家这个没半分根基的小商户手里,简直暴敛天物!若是自家接了手,一定能做到名满天下,百年后定是如那德盛昌一般,是个屹立不倒的百年老号!
早先没特别的好机会,方大老爷也在观察,现在观察是观察妥当了,大好的机会又送到了眼前儿,有了妹妹这个明正言顺的由头,便是发难夺了他家的铺子又怎样?
送到嘴边儿的肥肉他要不张口,老天也难容!
想到方家除了酒和醋之外,再添两个日进斗金的独门铺子,方大老爷胸中激荡不止。好一会儿,他缓缓舒了口气,不过,这件事不能急,得缓缓的,争取一击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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