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话语-无章节名:1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王果说,这是大哥教我的,叫核算成本。化肥种子都有价,好算,一共是1201元,出一天工算15,你和妈一共出了60个工,刚好900块钱,900加120等于1020,1020减去972是不是还剩487你自己算,是不是每天亏了八角钱?

    王希凡说,你才算得稀奇,900块钱的工钱我给谁了?不是给我自己了吗?这不是我赚的吗?

    王果说,我的意思是你除了工钱,其实一分没赚。

    王希凡说,工钱就是赚的,我赚的就是工钱。按你娃的计算,那我这一辈子都是亏的中罗?既然我是亏起的,又为哪样把房子立起了呢?给你们讨媳妇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王果说,工钱就是工钱,哪里能说那是赚来的。你这一辈子做了许多事情,那是因为你会节约。你比如说我,如果我一天只收入15块钱,我敢说我赚钱了吗?冉姓坝大行大市一个工15,开车那么大的风险,我为什么还要去开车,不如找个工做还好点?

    王希凡认为王果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但他不知道他错在什么地方。他对王果说,我和你妈都六十几了,你妈走路都打后坐了,我的力气也不如从前了,有谁会出15块钱一天请我们去给他干活呢?

    王果说,是没有人愿意出15块钱请你了,一个算半个,按半价算,那你就每天都在赚钱了。

    王希凡问王果,那你说你文元哥是亏还是赚?

    王果说,他种得宽,又用了机器,肯定是赚。种地就是要像他这个样子种。

    王希凡心里默了一阵,说,我明白了,你狗日的说了半天,意思是我和你妈都是没用的人了。

    王果说,爸爸你有时候就是爱往窄的地方想,我的意思是叫你少种点,不要那么累,人老了,可以不做活路了,该享受就要享受,没有必要还到地里去拼死拼活的整。

    王希凡摇着头,人老了,连种地的权力都没有了,真是没意思极了。他越说越难过,说得自己眼泪汪汪的。

    王果忙说,好了好了,我投降我投降,你想怎么种就怎么种吧,反正我没时间去种它们。

    不太忙的时候,王希凡便拄着根竹杆在田坎上走来走去,他并不是在检查地里的庄稼长得好不好,而是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他那根竹杆很特别,他将上面半截打通,在半中腰装了个瓷斗,在顶上安个玻璃嘴,于是变成了一根长烟杆。他抽烟的时候,有人便说他,王稀饭,你的肚脐眼都在冒火了。也有人说他经验多,手巧,连烟杆都做得这么巧怪。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嘿嘿一笑。

    他的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一半,但他的牙齿好,眼睛好,耳朵也好,浑身上下没哪点不舒服。他总是挂着满脸笑容,回想着过去的一些事情。他告诉年轻人,人年轻的时候经历的事少,所以总爱想将来的事,人老了,经历的事多了,就爱想过去的事。

    有一天他想起他的父亲——他早已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因为他死的时候他才六岁。他父亲和文元的爷爷一起挑过播州老担,他也想像文元的爷爷一样当个地主,可他才三十三岁就累死了。他和冉姓坝的大地主文兴顺打赌,文兴顺说谁能抱着一块磨盘石绕着他的地走一圈,他白送一亩水田给他。文兴顺是在夸他的家业,他并不想送田给谁。王希凡的父亲却信以为真,用棕绳把磨盘石绑在背上,喊文兴顺给他带路。文兴顺说,算了,把你累死了我也倒霉。王希凡的父亲说,你是不是说话不算话?男子汉大丈夫,说一句顶一双,累死了我不要你埋,累不死你那一亩水田就是我的!他是想,这世上只有病死的,摔死的,吊死的,还没听说过累死的。文兴顺喊他的管家给他带路,他说,我的地有好宽,管家比我更清楚。王希凡的父亲还没走完一半就不行了,脚下不是越来越重,而是越来越轻,他站不稳,飘的。汗水把捆磨盘的棕绳都打湿了。文兴顺的地实在是太宽了,说的是一口气走完,中间不能歇,他咬牙继续走,又走了十几里,眼看只剩三里了,他张嘴准备说话,话还没说出来,先喷了口血出来,像被锯断的树一样,呼的一声倒了下去……

    王希凡在田坎上慢悠悠地逛着,由父亲的死想到儿子王笋、王葱、王果特别是那不听话的王果,真让他又气又爱,但想想自己气什么呢?他们不是生活得比自己好吗?还有那一向温顺的女婿,也自作主张摆弄起机器了……想着想着,他脸上充满了笑容。有人看见了,问他在笑什么?

    他说,我在笑,把种子埋在地里就能长出庄稼来,把人埋在地里,却什么也长不出来。问的人听了也觉得好笑,便跟着笑起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