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繁华喧嚣的南方小城,声色犬马,物欲横流,玉体横陈,金迷纸醉,一天天上演着人间闹剧。
我蜗居在一方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孑然一身,穷困潦倒,昼伏夜出,乾坤颠倒。别误会,我不是无业游民,我有我的职业;我不是偷鸡摸狗之徒,我有我的尊严。可以说,除了尊严、梦想和灵魂,我一无所有,不名一文。
我给自己的定位是:作家。不仅仅是作家,而且是伟大作家,二十一世纪的巴尔扎克!尽管,我已沦为卖文为生、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穷鬼,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上苍对二十一世纪的巴尔扎克的磨砺。
那么,好吧,我且把这不是人过的日子磨下去吧。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披肝沥胆,奋笔疾书,直写到唇干舌燥,嗓子冒烟,两眼通红,四肢僵硬,形容枯槁,几欲气绝。
扔下笔,我倒头一卧,沉沉睡去。
是谁,是谁要拉我起来?阎罗催命?胡编催稿?“地主婆”催租?情人小铃催情债?
铃!铃铃铃……
原来是电话铃响。喂?打错了?!
我把电话一甩!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头重脚轻,头痛欲裂,心肺灼热如沸,整个身体如同即将爆炸的火药桶。看看时间,才睡了半小时。想要再睡,睡虫早已跑到爪哇岛国去了。
渴!饿!
我在房里乱翻一气,居然翻出半包花生,半瓶喝剩的老白干。我抓起酒瓶,拧开盖,仰脖猛灌一口,哇,火辣火辣的,简直要烧着我的喉咙!我张大嘴巴,吐着舌头,哧溜着,半天回不过神来。
头仍是痛如刀割。
我跌跌撞撞地打开房门,朝天台走去。
眼前一黑,刺目的阳光灼得我双眼直流泪。我捂着眼,摸索着来到天台的围栏前。
头仍是痛如刀绞。
嚼着花生,灌着白酒,我以此麻醉我的饥渴、我的痛。
夕阳无限好!这一轮残阳,如血,如诗,它又大又圆,温润如玉,柔情缱绻——可惜,它正在一点点地堕入城市的风尘里,它正一点一点地堕入石屎森林中。
“是谁,玷污了我的夕阳?!”我不禁冲着天空大吼。
头仍是痛如车裂。我又灌了一口酒。
“夕阳!我的夕阳,你给我回来,我不许你堕落,我要你永远永远贞洁亮丽,霞光万丈!”
我挥舞着手臂,慷慨激昂,为了追逐夕阳,我一跃而上,站在了天台的围墙上。
头仍是痛如针扎。我又灌了一口老白干。
“夕阳已死,大道苍黄,世人皆醒,我独醉!”我悲从心来,痛哭流涕,举酒洒酹,祭奠夕阳——还有我那死去的青春和爱情。
头仍是痛如椎击。我又灌了一口老白干。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文学是酒,可以放大我的快乐。文学是药,可以疗我伤!”
……
我大段大段地吟诵古今中外的诗词文赋,头仍痛如钻心,思维却异常清晰。
忽然,警声大作,人声嘈杂,把我从如痴如幻中拉回到现实。低头一看,竟吓了一跳,不知何时,楼下已聚集了如蚁的人头,一个个仰着兴奋的脸,都在看热闹呢。
警察忙着封锁交通,拉警戒线,紧急呼叫消防车增援。
一阵风吹来,我全身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从五楼望下去,只见人头攒动。我举起了双手,向五层楼下的警察、观众致歉。
头仍是痛如虎啮。
这时楼下的胖警察喊话了。
“楼上的,你有什么事情想不开,是不是失恋了,还是老板欠了薪?……”
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是失恋了!老板也欠了我的薪!可我不是要跳楼,不是!我是作家,我只是在楼上看夕阳,我在为夕阳送行,我在为今天的夕阳和我逝去的青春祭奠,我不是要跳楼,不是!”
“原来是个傻子!”有观众叫喊,楼下传来一阵爆笑。
“我不是傻子!不是!我是一名作家,即将横空出世的伟大作家,二十一世纪的巴尔扎克!”我急了,手舞足蹈,摇摇欲坠。
头仍是痛如电击。
“傻子哎,要跳你就快跳吧,我们都在下面看你老半天了,就等着看你表演的跳楼秀了!”楼下又一阵哄笑。
什么?!这是什么世道?就算是傻子,天地良心,有叫傻子快点去跳楼的吗?人心都被狗吃了?!
“你们笑什么?!你们笑你们自己!”我怒喝一声,将手里的花生一扔,大骂道,“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们究竟是人还是畜生,非要看着傻子跳楼摔死了你们才开心?!”
楼下的人听了一错愕,噤了声。尴尬中,一鸭公声又起:“知道自己是傻子,看来这个傻子不傻。”
又一阵哄笑。连同那个白白胖胖的警察居然也笑了。
“可恶!”我将老白干往天台围墙上一掼,咣啷一声,飞花溅玉。
“可悲!可怜!可恶!”我怒火中烧,指着楼下一干闲人破口大骂。
“跳啊,你倒是跳啊,三天两头就上演跳楼秀,耽搁我们回家做饭吃,缺不缺德啊你!”
“跳啊,快跳啊,我们都等不及了,我还要回家抱老婆呢,嘻嘻!”
“跳啊,快跳啊,你跳下来我给你一百块钱!”
“跳啊,快跳啊,你跳下来就不是傻子,你不跳就是傻子!”
“跳啊,你倒是跳啊,是男人你就跳啊,有种的你就跳啊!”
“跳啊!”
“跳啊!!”
“跳啊!!!”
“快跳啊!!!”
群情汹涌,沸反盈天,众口一词,百口莫辩。一股气直往脑门上冲,头痛欲裂,我受不了,我要爆炸了!
“我跳!我跳!!”我绝望地尖叫一声。
把心一横,双眼一闭,纵身一跃,飞向坚硬如铁的水泥地板,飞向冷酷如铁的世界末日。
失重。自由落体。高速坠落。风声鹤唳。绝望。天地合。尘世灭。
撞击!!!
“砰!”
血肉横飞,灰飞烟灭?
在无限接近死亡的亿万分之一秒,我奋力一跃,一个鸽子翻身,与死神来了个空手搏击。
“啊!”我大叫一声,头狠狠地撞到硬物上。
气喘如牛,魂飞魄散。我摸着血流如注的脑壳,瞪着血瀑奔流的双眼。
逼仄狭小的空间。腥臊的鲜血。染血的床头。固执尖叫的电话:铃,铃铃铃……
绿化带午夜,当亿果沿斑马线横过马路时,一辆发了疯似的轿车将他撞得飞了起来……也许是三天,或更久,也许是一天,总之不知过了多久,亿果的意识渐渐地恢复,感到全身钻心的疼痛,喉咙像灼了火,又像堵了棉花,对了,就是一团棉花点着了熊熊地在喉咙里灼烤,亿果想叫喊,叫喊不出一声;亿果想动弹,又动弹不得。只是疼,只是痛,疼痛到肉体无法承受了,亿果又昏了过去。亿果能够再次醒过来,得益于一场及时雨。滴滴哒哒,雨水浇醒了亿果。亿果张开嘴巴贪婪地承接上天恩赐的甘霖,甘霖将亿果喉咙里那团燃烧着的棉花浇湿,将生命的活力注入死过一回的身躯。疼痛已减弱,亿果张开眼睛打亮着,这是在哪里?光影晃动。枝繁叶茂。雨水滴哒。这是中学地理课本里讲的热带雨林吗?哦,不!听那隆隆而过的轰响,那是汽车驶过的声音,哦,对了,这是在路边,准确地说,是在路中央的绿化带上!是,想起来了,突如其来的撞击,抛起,坠落……我还活着!亿果激动地想喊,却哑着嗓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亿果想爬起来,却似动弹不得。救命,救命!来人哪……亿果无力地呻吟。慢,慢!刚才想到了什么?对,千真万确,想起来了,被车撞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情:我中了,我中了一千五百万!我亿果的名字果然没有起错,打工仔一步登天,成了亿万富翁,世界从此改变,地覆天翻!别看我现在躺在这绿化带,可我身上揣着一千五百万的中奖彩票,我是个千万富翁,一千五百万!一阵激动,亿果又昏了过去。这一次几乎要了亿果的命。挽救亿果生命的,是一只黑野猫。黑野猫一把逮住了正在啃啮亿果脚上伤口的一只灰鼠,风卷残云,畅快淋漓地享用了一顿丰盛而美味的夜餐,志得意满之际,一泡屎尿奔泻而出,浇了亿果一头脸,呛得亿果醒了过来。没想到,猫屎猫尿也成了救命的甘霖。亿果想拨开眼睛鼻子上的秽物,却仍是不动弹不得,只好不管不顾,嘴角却张开着,贪婪地承接上天恩赐的甘霖。疼痛已消失,身躯已麻木,意识却是清醒的。绿化带。猫屎猫尿。车祸。无良司机。逃逸。彩票。一千五百万。千万富豪。活着。一定要活着!活着。一千五百万!当天,正是在报刊亭上看到晚报上“千呼万唤千万元彩票得主仍未现身领奖”的特大标题后,亿果才想起自己曾顺手买下的一张彩票还未兑奖,会不是自己呢?亿果摇摇头,想都不敢想。能够中个一万几千的就很开心了,中个百万、千万富翁回来的“狗屎运”,亿果觉得轮不到自己。向卖报姑娘借了只笔,亿果把中奖号码抄了下来,回到宿舍一番好找,对号码,天哪,中了!一千五百万,踩到狗屎了!天开眼了!亿果狂喜,沸腾的血直往脑门上冲。冷静,冷静!亿果拍着脑门,逐个号码对了又对,确定无误,又怀疑自己抄错了,急急跑去报刊亭,买下那份晚报,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按捺住狂跳的心,逐一对号,没错,再对,没错!千真万确!千万富翁从天而降!范进中举了!颤手展开奖票,一千五百万!亿果全身颤栗,想狂叫,叫不得,想飞奔,奔不得,想狂哭,哭不得……天大的喜讯,无法与人分享。惊天的大秘密,不敢有丝毫泄露。身揣一千五百万的奖票,如陷十面埋伏,杀机四起。被人知道了怎么办?被人盯梢了怎么办?被杀人灭口怎么办?……被风刮走了怎么办?被雨淋湿了怎么办……亿果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奖票卷进精致的铜烟嘴里,那是他随身携带的心爱的工艺品,防水,密实,贴身,安全;然后,远离人群,远离凶险,浑身觳觫 ,度秒如年。晚上在哪过夜才安全?明天如何兑奖才保险?手续怎么办?兑了奖又该怎么办?一千五百万的奖金如何分配?……太多太多的问题摆在面前,太多太多的凶险步步进逼,正是头脑里的问题和凶险的发酵、爆炸,令穷小子打工仔亿果对如同来自地狱的那辆黑色轿车毫无察觉。凶险,最终还是来了。“救命,救命,来人哪……”亿果的呻吟着掩没在呼啸的车流滚滚中。只有等待,只有冥想。一千五百万,怎样分配?一个又一个方案出来,一个又一个方案被否定。渴,饿。唇边结巴的猫屎都已经被当作美味舔了个干净。太阳炙烤,唇干舌燥。喉咙又像着了火,水分、精、气、神、意识,正一点点的流失、流失…谁要是救了我,我分给他100万!恍惚中,亿果许下了誓言,随即饿昏过去。第三次醒来,亿果没见到雨,没见到黑猫,是枝叶上的几滴晨露救了他。洒水车!洒水车为什么没有来,绿化带难道不需要浇水吗?渴!饿!洒水车司机,救我!你救了我,我分给你200万,一定……又是一个烈焰天,洒水车没来,亿果再一次昏了过去。第四次,亿果连睁眼的气力都没有了。恍惚中,心里掠过一个念头:谁要是救了我,我愿给他500万!第五次,亿果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里,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谁要是救了我,我愿给他1000万,不,只要让我活着,1500万全给他,我愿一辈子为他做牛做马,服侍终身,只要让我活着,只要让我活着……最后一次,救他的首先是一条流浪狗。瘸了一条腿的落魄癞皮狗发现了他,并冲他狂吠不已。癞皮狗的狂吠引起了正在清扫垃圾的环卫工小环的注意,小环走近绿化带,拿扫帚打跑了癞皮狗,拨开茂密的枝叶,顿时失声惊叫……啧啧!我坐在亿万富豪亿果夫妇的对面,为他的传奇人生感慨万千。来吧,我和太太带你参观参观。亿果忽然兴致勃勃。接下来,我看到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整个海岛上井井有条地遍布着赏心悦目的绿化带,棕榈树、鸭脚木、散尾葵等,错落有致,葳蕤生辉,绿化带旁,一幢幢温馨舒适的“小别墅”住着成千上万只猫猫狗狗,全都安详富态,其乐融融,其中,以癞皮狗、大黑猫居多。“都是些流浪狗、流浪猫。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忘不了它们的救命之恩哪!”忆果说。由衷感佩之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那,那位环卫女工……”“嗬嗬嗬”,亿果爽朗一笑,揽过妻子的肩,动情地说,“这就是小环,我的妻子,我的救命恩人,我愿一辈子为之做牛做马,服侍终身的人。”望着貌不惊人,却娴静大气的小环,望着叱咤商海风云的亿万富豪亿果,我大为惊叹,连连说:“想不到!想不到!真是天作之合,小环救了第总,张总娶了小环,既兑现了诺言,又成就了张总与小环夫人的美好的姻缘,真是天意啊,天意!”“事情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张亿果淡淡地说,“你不知道,我被送到医院抢救的那天,其实,正是彩票兑奖截止日期过后的第一天。我不仅没得到一分钱的奖金,还欠了医院一大笔钱。”“啊?!”我大吃一惊。“是的,是的,”亿万富豪轻轻揉着小双的肩胛,说,“经过了那场生死劫难,死过了那几回,还有什么困难难得了我,还有什么样的坎迈不过去?于是我娶了小环,愿意为她去打拼,愿意一辈子为她做牛做马,服侍她终身。况且,我还欠着小环一千五百万呢!我有什么理由不发奋?于是我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兑现了我的诺言……”
男主人
打拉拉搬进地产巨商的豪宅起,哀毁骨立的我发誓不对任何人说一句话。从此浪迹天涯,放荡不羁。直到,一个美丽女人收留了我。那天,我正躲在荒无人迹处独自疗伤,那是一场畅快淋漓的生死搏杀后留下的印迹。我的左脚胫折了,这本不值一提,要命的是腿上的伤口血流不止,这样下去,我死定了。死倒没有什么可怕的。早在拉拉背叛我的爱情,投入地产商的怀抱时,我的心就已经死了。心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唯一的念想,就是在天堂里,营造一个舒适的窝,然后,一天天,一年年,等着我的拉拉。我轻轻闭上了眼睛。天堂里,总不会有地产巨商、高官富豪吧?那个女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近我的。她“拉拉,拉拉拉”地唱着歌,在我上升的灵魂里飘飘袅袅,如天籁仙音,触动我最柔软的部分。两行泪,蜿蜒而出。天籁之音嘎然而止,随即一声惊叫:天哪,你怎么了?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力气说话。我没有睁眼,也没有力气睁开眼。我闻到一股奇异的芳香,那是从美丽胴体里自然焕发的香味,它沁入我的心脾,沁入我骨髓,沁入我袅袅上升的灵魂。当我再次闻到那股异香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张妩媚的脸庞,洁净如瓷,温润如玉,一汪秋水,秀目眉清,齿如含贝,笑意盈盈。“醒了,你终于醒了!拉拉,拉拉,拉拉拉拉……”天籁仙音又起,我又回到了人间尘世。从医院里出来那天,我没理由不跟着美丽女人走。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知恩图报还是懂的。我没有什么可报答她的,如果能在她鞍前马后服侍她,陪伴她,只要她快乐,我愿意。于是,美丽女人用她那天籁仙音说一声:“回家喽,走吧!”我就屁颠屁颠地跟随她,回家。到家了!一进门,美丽女人就把我抱进了怀里。她高耸温软的胸脯贴着我的脸,我听到那撞鹿似的心跳和她欢快的喘息,那股奇异的芳香将我淹没,让我销魂,迷乱,窒息。我挣扎着,好不容易才稍稍透了一口气。好在事态没有进展下去。松开手,美丽女人端详着我,轻拍我脸庞,说,我好喜欢你哦,你喜欢我吗?我温柔地看着我的美丽女人,没说话。我的眼神,相信她能懂。“我叫丽丽,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是没说话。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情,让我丧失了对任何人开口说话的功能。“你不说话,那我就叫你卡卡。卡卡,多好的名字!卡卡,这就是你的家,你以后就住这里了,陪我,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无聊啊!”这时我才仔细地打量起这房子来。真的,房子好大啊,这哪是房子,简直就是宫殿啊!美丽女人是传说中的公主?哦,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豪宅吧?我的拉拉,就是住在房地产巨商汪老板的豪宅里……就这样,我俨然成了豪宅的男主人,日日陪伴在美丽女人的身边。丽丽不用工作,玩就是她的工作。约年轻女子打麻将,喝茶,吃饭,逛街,购物,做美容,做运动……丽丽出去玩的时候,总是把我带在身边。我是她的护花使者,我是她的忠实走狗。我酷酷地一言不发,站在她身边,呵护她,凝望她。可是,我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分听到丽丽在床上嘤嘤哭泣。后来,我终于搞清楚丽丽是为谁而哭。看到他,我就想起失去拉拉后的自己。那是一个瘦削的白净男子,满眼涂满了忧郁。在一个不起眼的茶楼包房里,他居然当着我的面,疯狂地抱着丽丽亲吻。吻着吻着,他甚至要去脱丽丽的衣服。要不是我冷冷地瞪着他,加上丽丽的挣扎,这小子恐怕就要得逞了。我没有动手的原因是,我的老板丽丽并没有给我下任何指令,看得出,丽丽对他并没有恶感,相反,丽丽其实是爱他的。丽丽投进他的怀里,不停地抚摸着他衣衫的扭扣,衣服上的折痕,呢呢喃喃地叫着“卡卡,卡卡我爱你!”我知道,丽丽此时口中的卡卡不是我,而是他。我只是她深爱着的人的化身而已。因为爱卡卡,所以把我也唤作卡卡,就是这样。其实我早该想到就是这样的,但我没有半点的醋意。我甚至满心希望卡卡能跟丽丽回家去,做那豪宅的真正主人,那样,我这个冒牌的卡卡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只是现实总是残酷和复杂的。卡卡没有进过一次豪宅,丽丽也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嘤嘤哭泣,而且无端地又多出一人来,这就是丽丽曾在电话中用她那天籁仙音莺语娇喘地唤作“老公”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丽丽的“老公”,也从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只听说他在台湾。让我想不明猜不透的是,丽丽、卡卡、“老公”,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人世间为什么那么复杂,那么纷乱如麻?做人,哪怕是做一条狗,简单点不是很好吗,简单快乐不是最好的吗?看来凭我的智商是永远也想不明猜不透的了呵!要来的终归是要来的。这一个欲望躁动的春夜,我终于上了美丽女人丽丽的床。事情是这样的:我听见丽丽在房里嘤嘤哭泣,哭得比任何一次都伤心欲绝。我实在不忍,就悄然无声地进了丽丽的房间。丽丽的房门是从来不锁的,丽丽从来就对我不设防。丽丽梨花带雨,抱着枕头,正哭得花枝乱颤,丝质睡裙的吊带滑落一边,玉臂,香肩,丰乳,春色无边。偌大一张床上,丽丽显得那么弱小无助。我把目光移到她的美丽的脸上,用眼神抚慰这个凄艳美绝的女人。丽丽看见我,越发哭得哀绝:“卡卡,我的卡,我爱你!”丽丽张开手把我搂在怀里,温香软玉,酥怀香雪,我又听见那撞鹿似的心跳,我又闻到那蚀骨入髓的异香。我把脸紧紧贴在这绝色丽人的怀里,任由她把我抱得喘不过气来。我想,就是让我就这样窒息而亡,为了让她能减轻哪怕一丁点儿的痛苦,我也愿意。事情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样的。事实上,你们所想象的事情一点儿也没发生。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我和你们并不是同一类的。可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丽丽哭着哭着就在我怀里睡了过去,可她那香酥玉手却还抱着我,尽管我不是很舒服,但我还是没趁她睡着就离她而去。我说过,为了她,即使让我在她怀里窒息而亡我也愿意。就这样陷在玉人的怀抱,陷在美人的异香里,听着丽丽“卡卡”的呓语,怀想着我的拉拉,我也开始有了睡意,依稀就要进入梦乡,进入天堂。事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怎样进来的,照理说这是我的失职,我怎么会没听到那轻微的声响?我怎么会让危险逼得这么近这么近?即使说是那温香软玉和梦境天堂麻痹了我的神经,那我也绝对原谅不了自己。我听见,一把略显苍老的嗓音吼了起来:“奸夫淫妇,竟敢睡到我的床上来,今天老子就杀了你们!”此时我已灵敏地嗅到那血腥的火药味,危险已直逼脑门而来。随着被子一掀,我大吼一声,一跃而起,张开尖利的牙齿,精准地咬住了那人的喉咙。“砰!”枪响了,正中我胸口,鲜血汩汩而出。我知道我完了,这回死定了,但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死而无憾。哪怕我的身体凉了,我也绝不松口。在我灵魂袅袅飘飘之际,我又听到那天籁仙音,她是在呼唤“卡卡”还是唱着“拉拉”?这一切已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拉拉,我的拉拉,我将在天堂里,等你。是的,没错,如今我就在天堂里,我营造了一个舒适的安乐窝,一天天,一年年,等着我的拉拉。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上天堂前最终还是违背了我的誓言,最后一刻,我还是对着一个人说了一句话了,那就是我临终前的一声大吼——“汪!”没错,我是一条叫“卡卡”的狗。真的,我没骗你(骗你是小狗)。如今,我就在天堂里,守着一个舒适的安乐窝,一天天,一年年,等着我的拉拉。我的拉拉,她如今还在人间一个地产巨商的豪宅里养尊处优,乐不思蜀。如果你见到她,我的拉拉,拜托,请你帮我告诉也,我在天堂里等她,好吗?
一句话娣姑永远都不会知道,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只是一句话。那是她风华正茂的十八岁,高中毕业了回到村里,是远近几条村村里的最高学历。听说村里要推荐一人到小学里当老师,娣姑她文化高,出身好,既年轻又漂亮,而且村长也跟她透过风了,要她在家等消息,这小学教师,说什么也该是非她莫属了。跳出农门,拿工资,吃皇粮,改变一生的命运,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每每想到这,娣姑心里好是一阵激动。这天,娣姑和梅香在坑背割草。正想着心事,梅香问:“娣姑,听说你要去学堂当老师了?”梅香和娣姑同龄,却只读过一年初中,就读不下去了,她脑子比较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娣姑说着,停下了镰刀,直起了身,站着和隔着一条沟的梅香说话。“要是我也能去当老师,不用一世人呆在农村里耕田,那就好了!”梅香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连梅香她自己也知道,只读了一年初中就读不下去,脑子笨得可以的自己,怎么也不是去当老师的料。想到命运,娣姑一时无语,不知如何安慰自己的好姐妹。“哦对了,学堂的校长叫什么名字?”梅香问。“你也真是的,校长的名字你也能忘?亏你在学堂里读了五年书。校长不就是叫曾耀明的嘛。”“什么明?”梅香没听清,逆风,又隔着有点远。“曾耀明!”本身已是天生大嗓门的娣姑不禁又加大了嗓门。娣姑永远都不会知道,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就是她这一句话。此时,校长曾耀明正骑着自行车打沟背的那条路经过,他看见了娣姑,娣姑却没看见他;他听到了娣姑说的那句大嗓门的话——顺着风,那大嗓门又益加放大了音量,并且稍稍变了形,变成了“真要命”——在曾耀明校长听来,那是带着不屑,带着嘲弄,带着憎恨,带着挑衅,总之,是那样的“大不敬”!曾耀明校长生气了。曾耀明校长生气了又不好发作,做了近十年校长,那点涵养他还是有的。曾耀明校长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他说:“这人虽然文化高,出身好,但是思想品质有问题,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竟敢当着我的面叫我‘真要命’,连基本的尊卑礼仪都不懂,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教师。”一句话,让娣姑的命运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应是三百六十度才对——娣姑的命运从原点又回到了原点,娣姑还是娣姑,是农民娣姑不是教师娣姑,是吃粗粮的娣姑不是吃皇粮的娣姑。娣姑永远都不会知道,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就是那么一句话。阴差阳错,当上教师,吃上皇粮的,竟是只读过一年初中的梅香。梅香欢天喜地去学堂做了小学教师,在课堂上把教鞭甩得啪啪响。因为吃上了皇粮,身价暴涨,几年后嫁到了县城,然后三下两下,又进了县里机关,一路高升,竟当上了妇联主席!娣姑却一直呆在她的“原点”。耕田种地,养猪割草,养老送终,拉扯弟妹,结婚生子,侍候公婆……开始,娣姑还在一个劲地想,这命运怎么给她开这样一个玩笑?流过太多的泪后,泪也就干了。多少年过去,农户娣姑已不曾想到过十八岁那年的事了。岁月,在娣姑脸上、心上已镌刻了太多太多的年轮。娣姑再一次想起十八岁那年的事,是在天堂山水库垮坝的第二天。洪水来了,洪水冲毁了娣姑的家园,冲走了娣姑的牲畜,冲散了娣姑的家。家人生死未卜,四顾浊水茫茫,娣姑凄惶地坐在一只木盆里,漂啊,漂。大狗子在哪里?二狗子在哪里?三妹头在哪里?孩子他爸在哪里?公公婆婆在哪里?我的命啊,怎么就这么苦哟!问天,天灰茫茫一片,阴沉着脸。问地,地上水茫茫一片,汤汤黄黄。娣姑茫然四顾,忧心如焚,欲哭无泪,椎心欲绝。漂啊,漂,娣姑漂到一棵只露着半截的松树旁。树上挂着一样黑乎乎的东西,初一看,娣姑以为是死狗死牛,定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失声叫道——“曾校长!”真的是曾耀明,尽管隔了二十多年,尽管被水泡得变了形,娣姑还是一眼认出曾耀明。娣姑抓住松枝,停住了。“你是……”曾观奄奄一息,翕动着嘴角问道。“我是娣姑啊!曾校长,你不记得了?我是你的学生,还差点,差点……”娣姑!曾耀明两眼一亮,想起来了,娣姑,娣姑……只是,曾耀明怎么也找不着当年十八岁的娣姑的半点影子,眼前的娣姑分明就是一个满脸沧桑皱纹满头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啊。“娣姑,救我,我快撑不住了……”娣姑看了看气若游丝的曾耀明,又看了看身下的木盆,两个人是坐不下的。怎么办?娣姑抓住树枝,护着木盆,颤巍巍地从木盆里下来,自己浮到冰凉的水里,把木盆推到曾耀明身边,费尽周折,才把曾耀明弄上了救命木盆里。就这样,娣姑泡在冰凉混浊的水里,护着木盆和木盆里的曾耀明,在茫茫无边的黄水里,漂啊,漂啊。娣姑想起了十八岁的那年,要是如愿的当上了小学教师,是不是跟木盆里的曾校长共事大半辈子,是不是也会像梅香一样,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命啊,真是命!不知过了多久,娣姑冷得直打颤,只觉得身子一点点地凉下去,凉下去……娣姑永远也不会知道,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只是那么一句话。曾耀明得救了,他活到了78岁。娣姑虽然活着被救上了岸,却因为肺炎感染,半个月后撒手人寰,生命定格在41岁。娣姑永远也不会知道,曾耀明在他的余生中,曾无数次地这样想道:要不是当年我的一句话,当小学教师的就不会是梅香而是娣姑;要不是娣姑在农村呆了一辈子,那场洪水我曾耀明就不会遇见娣姑;要不是遇见娣姑,我就不会得救;要不是得救,我就不会长长久久地活到今天……这都是天意哪,这就是命!
一锅猪杂粥杀猪,那是男人们的事。拨弄着炉灶里的柴火,二娥想道。下半夜,鸡刚啼过头遍,整条村子就被凄厉的猪叫吵醒。杀猪了,刁家杀猪了!刁老汉领着他的五个儿子,掀翻了那头壮得如牛的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挨了刀的肥猪绝气绝命地挣扎尖叫,在乌蒙蒙的夜里碜得人心慌胆颤。二娥麻利地起了身。猪养了一年多,哪一顿不是我二娥喂的?割蕃薯苗,用菜刀剁成粒,煮熟,摊温,勺起,满满一桶,提到猪舍……喂得膘肥体圆了,挨那一刀就是迟早的事了。杀猪是男人的事,拾掇那一副猪下水当然就是女人们的事了。刁家当下只有二娥一个女人,你不拾掇谁拾掇?一拾掇,就是一个时辰,弄得个腰酸胳膊疼,这把老骨头,真是越来越不争气了。天放光,二娥要煮满满的一锅猪杂粥。那一锅猪杂粥啊,二娥想了大半年了。新新鲜鲜现宰的猪杂,那猪肝,那猪腰,那猪粉肠……放进锅里一滚,加油盐、葱花、姜丝,那个喷香,那个鲜甜!光想着,口水都要流成一条线了!平日里总不闻腥味不尝荤,有点什么好吃的也让给小炳吃——小炳总抢不赢他的几个虎背熊腰的哥哥,这一大窝男人,哪张嘴不能吃啊,哪一张嘴都像无底洞!炉灶里的火旺旺的,照红了二娥沧桑的老脸。养这么一大头猪,一家人能够享用的,也就是这一锅猪杂粥,几百斤的猪肉,那是粜给人卖钱的。闻着喷香的猪杂粥的味道,二娥深深吸了一口气,肚子早已咕咕地叫。待炉灶柴火灭了,猪杂粥也就煲好了。二娥真是想等煲好粥叫醒正睡回笼觉的儿子们一起吃的,可天已亮,太阳快升起来了,澡间那一大篮衣服还等着她洗,张坑垄那一畦菜地里的菜还等着她浇,洗衣淋菜回来吃了朝,还要下地劳作呢。二娥就出了粥香缭绕的灶间,到澡间提了一篮换洗的衣服,到粪间挑了两桶粪,径往张坑垄菜地去了。说起那一大窝男人,二娥是又爱又恨。刁老汉就别提了,一有点钱就换酒喝,没闲钱的时候,就拿着空酒瓶使劲地嗅。他可从来没体贴过二娥,年轻时也只会喝醉了酒后在二娥身上发泄。二娥爱的是她的五个儿子,五个儿子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个个都壮壮的,眼看着大的都到成家的年纪了,难熬的日子要到头了,杀了猪,卖了钱,把媳妇娶过门,自己也就做婆婆了!做了婆婆做奶奶,养一大群孙子,享清福喽!这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五块肉,曾让二娥的腰板挺得那么直——个个都是儿子!隔壁家的三英,生来生去全是没把儿的,全是赔钱货,老古言语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三英把夫家的脸都丢尽了,脊梁骨被戳得弯成牛背,这做人还有什么奔头?二娥恨的是,这让她挺直了腰板让她有奔头的五个儿子,却又是让她驼背弯腰的原由。生头胎大瞒牯的时候,难产,差点就要了二娥的命。命是捡回来了,元气却大伤,脸上的血色变成了腊肉,一朵鲜花变成了瘪谷。生二胎二狗仔的时候,是在横沥那块花生地里临的盆,本以为母子都没命了,亏了那条识人性的乌狗,一路狂吠着回家叫来了刁老汉和接生婆。命是捡回来了,却落下了一身月子病,折磨起来生不如死。生三胎阿赌牯时……啊!二娥一声惊叫,吓得瘫下身来,一左一右两桶屎尿粪水顷刻淋了她一身一脸。恶臭攻鼻,直抵心肺肠肚。一条麻绳粗的“白花畚箕革”蛇哧溜一声就钻进了草丛,消失得无影无踪。二娥呕了个七彩,边呕边去抹满脸满嘴的屎尿粪水,可手里手背也满是,哪里抹得掉?屈辱,恶心,惊恐,绝望……二娥真是死的念头都有了。二娥终于扯了一把青草,胡乱往眼鼻嘴脸上抹,抹了又抹,还不行,又抓了一把泥巴土颗垃,把脸搽了个青青黄黄。从里到外,从衣服到颈脖,胸肚,这身上全都是屎尿啊,二娥几时遭过这样的罪?二娥想到了自己的命,二娥的命咋这么苦啊,从姑娘到媳妇,哪一天有享过福啊,哪一天不是做牛做马,做死做绝地遭罪,到头来还给屎尿浇了个一头一脸一身,那斩千刀大炮轰的“白花畚箕革”蛇啊,在梦里缠得人绝气就算了,大白天里还来把人吓个半死。二娥那个恨啊,羞啊……哪有地方说去?二娥欲哭无泪。二娥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脚崴了,生生地疼。二娥挪了挪身,翻拣着那一篮大小爷们换洗的衣服,找到一件还算未被屎尿粪水淋透的衣服,忍着恶臭,将自己一脸一身抹了又抹,厌恶、恶心还是挥之不去,二娥就跛着脚,一轻一重、踉踉跄跄地到田沟里,那里面有水,尽管冷得刺骨,二娥还是捧起就往自己脸上浇去,好畅快哪!要不是大冷天的,二娥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寒冰似的水里洗个痛快!脸是清爽了,身上却仍是屎尿粘身。二娥一刻也受不了,打着冷颤,跛着脚,挑着两只空粪桶,右边粪桶上挂着那一篮子臭哄哄的衣服——一轻一重,踉踉跄跄地回家了。回家!回家去烧一锅热水把自己洗个干干净净!回家!家里有一锅热气腾腾喷香鲜甜的猪杂粥!想着那锅猪杂粥,二娥那连黄胆水也被掏空的肚子咕咕咕叫得更响了,二娥终于有了点安慰,有了点欢喜,那一锅猪杂粥呵,成了二娥绝望中的一根稻草。幸好没遇见村里洗衣浇菜的人,幸好浇了一身屎尿时没被三英四菊们看见!二娥跛着脚回到了家,放下粪桶,放下衣服,二娥要到灶间烧一锅水,二娥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一进灶间,二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刁老汉,还有他的五个儿子,个个虎背熊腰的儿子,挤在灶间,一人捧一只大海碗,哧溜哧溜地喝着粥,喝着鲜甜喷香的猪杂粥。而那只锅,已经扔在灶角,空空荡荡,连粥水也没留下。二娥木木地挤了进去,一大屋男人们被臭气熏得让出一条路来,嘴里却三下两下哧溜完碗里的猪杂粥,然后津津有味地嚼着猪肝猪肾猪粉肠,心满意足地摸着滚圆的肚皮,把碗往八仙桌一撂,离开了灶间。二娥木木地拣起那只空荡荡的锅,洗了洗,装了满满一的一锅水,点着了柴火开始煮那一锅水。炉灶里的火旺旺的,映红了二娥那张老脸,有点儿热,二娥的身子,还有心尖,却仍不住地颤抖。水滚了,欢欢地在锅里奔涌。猪杂呢?那香香的、鲜鲜的、甜甜的猪肝呢,猪肾呢,猪粉肠呢?炉灶里暗了下去。木木地,二娥把那一大锅水,从没有过那么奢侈的一大锅水,倒进了木桶里,兑了凉水,提进了澡间。二娥洗得好慢好慢,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寸,每一寸,都洗得那么认真,那么彻底,肥皂抹了又抹,热水冲了又冲,二娥把自己身体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芬芬芳芳。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肌肠辘辘的二娥开了一瓶农药,咕咕咕地喝了下去,瘫倒在灶间的八仙桌下。
寻找大卫要开同学会了!消息在QQ群里疯传,点燃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群情振奋,翘首以待。同学会在密锣紧鼓地筹备中,确认参加的人数每天都在刷新,QQ群的讨论越来越热烈。怀旧了,怀旧了!一大帮“一把年纪”的同学在QQ群里感叹,掀起了一股声势浩大的集体怀旧潮。菁菁校园,青春岁月,恩师学长,同窗情谊,少年情事,春游记忆……点点滴滴,细枝末节,配上异常珍贵的黑白老照片,撩起了多少心底的涟漪。是的,怀旧不是因为那段时光有多美好,而是因为那个时候你很年轻!都不年轻了呵,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二十年光阴的沉淀,滤出的是最纯净澄澈的情谊。二十年一聚,哪个不感慨,哪个不珍惜?“二十年后重相聚,你最想见的人是谁?”不失时机的,群主抛出了这个话题,再次将讨论推向新的高潮。有人说最想见的人是曾经暗恋过的女生,有人说最想见的人是曾经“同桌的你”,有人说最想见的人是帅过刘德华的班主任……随着讨论的深入,“最想见的人”呼之欲出,渐渐地浮出水面,这个人就是——大卫!大卫!长得跟古罗马雕像一样健硕英俊的大卫!大卫!有着华丽脚法可以媲美马拉多纳的大卫!大卫!一整天乐呵呵哼着流行曲儿的阳光大卫!大卫!有求必应心地善良憨厚朴实的爱心大卫!大卫!那个哼着“再见也是朋友”,发出“榜上无名,脚下有路”豪言,毅然奔赴深圳的大卫!有人说起“大卫轶事”:把自己的自行车借给女同学,自己跑了5公里的路,天黑尽了才回到家,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床,又是跑了5公里才到学校——把一只鞋的后跟都跑掉了,干脆提着鞋光着脚进教室;有人说起“大卫傻事”:大热天,自告奋勇去石岗岭圩买冰棒,回到学校冰棒全化了,只得几个人舔木条儿;有人说起“大卫情事”:求爱信被退了回来,大卫只沉默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又嘻嘻哈哈:“三条腿的青蛙难找,两条腿的姑娘有的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照片上,大卫的笑容依然光鲜亮丽,青春逼人。多好的人哪,多好的大卫!大卫!你在哪里?大卫!谁有大卫的消息?大卫,我们想念你!大卫!……一场场势浩大的“寻找大卫”风暴顺势刮起在QQ群里。大卫去深圳后在哪几个厂里干过?大卫创业时的情形谁清楚?与大卫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最后的音讯是何时断的?大卫的父母兄妹都去了哪里?有关大卫的一切蛛丝马迹都被搜刮出来,甚至连网络上的“人肉搜索”招数都被使了出来,仍是一无所获。是不是创业成功,发了大达,没时间理我们这些小民?是不是,出国发展了,赚美金欧元去了?是不是……关于大卫的猜测在同学会中间流传,大卫俨然成为即将到来的同学会的主角。“一定要找到大卫!”QQ群主、活动组织者暗暗发誓。大卫,无疑是这次同学会活动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决定活动成败的关键。苦心人,终不负。终于,大卫有消息了!群主动用了县公安局户籍警的关系,查到了大卫迁移户口时留下的资料:迁往东台市,有地址,还有手机号!按捺住激动,群主按下了大卫的手机号码。“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没辙,线索又断了。怎么办?只好登门造访了!东台市离得也不是特别远,群主决定,约上当年和大卫最要好的几个同学,周日开车杀将过去,给亲爱的大卫,众望所归的大卫,一个天大的惊喜!别克车开进了繁华的新兴工业城市——东台市,GPS导航仪把群主一车人带到了一间规模不小的工厂门前。“大卫这小子开了这么大间厂,中午一定要去间五星级酒店宰他一顿。”群主笑道。“我们找高老板。”“高老板?哪个高老板?……你说高大卫?他住205宿舍。”门卫有些不耐烦。原来大卫不是老板。群主一车人不禁有些失落。“不是老板也是主管吧,能在东台市落户,那是不简单的。”同行的人宽慰道。车停下来,一车人鱼贯而上,直奔205宿舍。“大卫?”群主不敢相信这是大卫的家:逼仄,阴暗,破旧,混乱不堪。一个穿校服样的大女孩正在揍一个小女孩的屁股,另一个更小的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在一旁放开嗓门哭。见有人来,大女孩住了手,怯怯的,进了里间。一会,里间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骂骂咧咧的憔悴妇人,穿的还是一身厂服,趿着拖鞋,揉着眼,打着哈欠……“高大卫不在家,你们是不是又来催债的?!”妇人一脸怒容。“不是,不是,我们是大卫的同学,从A市来看他。”“同学?”妇人一下慌了起来,语无伦次,“他送货……我,我上夜班……”大卫,是住在这里?进了门,闻到一股难闻的说不出的味道,一行人还真不愿相信,他们苦苦寻找的当年那个阳光男孩大卫,是住在这样一个邋遢破败的所在:客厅不仅是客厅,还是睡室,还是厨房,还是饭厅,一面墙已被熏黑,煤气灶下是一个斑驳的煤气瓶,厅里放一张旧床垫,上面堆满了凌乱不堪的被子、衣物、玩具……一行人,竟无个旋身之地,就那么尴尴尬尬地站着。匆匆塞给几张百元大钞,一行人出得门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落荒而逃。下了楼,一干人脸色凝重,沉默不语。“大卫!”群主心里格登一声,差点惊叫起来。是大卫。昔日英俊潇洒健硕阳刚的大卫,如今佝偻着腰,秃着顶,满脸皱纹,一嘴黑牙,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只那单手把车,一脚踮地的“经典”姿势,还有着当年大卫的影子。认出是老同学后,大卫结巴起来:“送货……”瑟瑟缩缩,慌乱无措。大卫佝偻的身影和那破旧的自行车,在西装革履、豪华商务车面前,分外矮了下去。直到此时,群主才痛彻心扉地认识到,寻找大卫,是一个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天大错误。
梦中人一个才华横溢的忧郁少年钟情于一个纯净飘逸的少女。这注定是一个伤感哀怨的爱情故事。少女说,我喜欢你,我的心为你而折服,但我不爱你,你从未走进过我的梦。少女心中早已有了一个梦,或者说梦中人早已活在少女的心中。他潇洒帅气,活脱脱一个白马王子。但白马王子却连正眼也没瞧过她。于是爱造梦的少女天天造更瑰丽的梦,于是忧郁少年日渐形销,日夜写更忧郁的诗。有一日,少女无意间向忧郁的少年诉说了一个怪诞的梦:一位顶滑稽的小丑在她面前表演滑稽戏,可笑极了。忧郁少年听了,沉默良久,才郁郁地说——“我愿是你梦中的那个小丑。”
他她集1、喜糖三年了,她第一次,死猪一般睡了过去。酣畅淋漓。这一觉,仿佛睡了一个世纪。温暖。宽厚。迷离。多么醉人的气息啊!她贪婪地饕餮着。想伸个懒腰,手却伸展不开。她睁开了眼。一惊!这是在哪儿?天哪,公交车!我居然在公交车上,卧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睡着了!羞赧。惊慌。歉疚……你睡得好沉哪!他温暖一笑,说,公交车都走三个来回了,我推都推不醒你。我……其实她是想说,抱歉,我患失眠症连着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呵呵,你上车的时候憔悴不堪,睡了一觉醒来容光焕发,大美女一个,是患失眠症了吧?嗯……她涨红了脸。她意思是想说,这样奢侈地睡一觉,今生怕是没有第二回了。他俊朗一笑:以后再患失眠症,你就再来坐公交车,我每天上下班都坐22路车呢。嗯。她点了点头,一颗泪终于坠了下来。一年后,她成了他美丽的新娘。那天,来来回回多少趟22路公交车上的乘客,都吃到了他们的喜糖。2、围巾最终捕获她芳心的,是他送给她的一条绚丽的长围巾。她轻盈地像一阵风,旋转,奔跑,舒展,腾挪。围巾如水袖,飘曳生姿。她是一名舞蹈家。跨上他的敞蓬跑车,她说,走吧,兜风去!跑车呼啸而去,驶出城市,在旷野上疾驰。飞啊!她如同逃脱牢笼的小鸟,雀跃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扬起青春靓丽的脸庞,张开修长如玉的双臂——飞啊!长发翻飞,裙袂飘飘,绚丽的长围巾呼啦啦在风中舞蹈,一如她在舞台上,惊艳,炫目。事情来得太突然,他的笑容刹那间僵死住。绚丽的长围巾,卷进了后车轮,一瞬间,将她活活勒死。3、尘封十年了,她手机换了又换,号码却始终如一。3600多个日日夜夜了,她全天候开机,哪怕屡屡被“半夜机号”扰了好梦。她就是在深更半夜被电话惊醒的。她抱着膝,拥着被,仿如在梦中,听他在手机里千遍万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千遍万遍地说“我爱你”。他说他没醉,真的没醉,他说他心里清醒着,他说只爱她,除了她谁也不爱。她抱着臂,光着脚,久久驻立在窗前,听他在手机里千遍万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千遍万遍地说“我爱你”。他说他醉了,真的醉了,他说他醉了才有勇气打她电话,醉了才会酒后吐真言,他说他这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他只要她,除了她谁也不要。她光着脚丫,披着散发,梦游般走在凌晨的长堤上,听他在手机里千遍万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千遍万遍地说“我爱你”。直到,直到手机里响起他如雷的鼾声,她仍举着手机,听他潮汐般的呼吸。直到,直到风干了她的泪痕。她知道,也许,从今往后的十年,或是百年,他又会尘封在手机里,一如既往地,缄默,无语。4、我们跳舞吧她是全场的焦点。他独默默。她唱《幸福万年长》,高亢嘹亮,圆润饱满,不逊汤灿。她狂野蹦迪,火辣身材,热力四射,艳压全场,掌场雷动。他独默默。她跳累了,退到暗角,落座,喘息。他递上饮料,说,润润喉吧。她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谢谢。嘈杂中,他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工作,读书,家人,生活。暗光中,她笑语嫣然,楚楚动人。他问起了她母亲,她女儿,最后,问起了她丈夫。她寂然。长长的一段沉默后,她哽咽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他递上纸巾,说,对不起。她的泪,终于堕了下来。整理了一下情绪,她说,其实,一年前我就是个离了婚的女人,那时,女儿刚出生一个月……家人,朋友,同事,没有任何一个知道……我每天外表光光鲜鲜、嘻嘻哈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可是有谁知道,我这一路走来的艰难……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默默地陪着。此时梅艳芳的《女人花》响起,凄婉,哀伤。他轻轻地站起身,伸出手:我们跳舞吧。她展颜一笑,扬起妩媚的脸,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手相握,娇搭肩,轻揽腰。舞步,节拍,气息,心跳,严丝合缝。5、花季雨季他年轻帅气,才华横溢,挥洒自如,纵横捭阖于三尺讲坛。她含苞欲放,情窦初开,青春逼人,如痴如梦于花季同航。他总能撞上她晶亮亮的目光,热切,坚定,蓄满青春的能量,带着电,闪烁着爱的光芒。她双眼放光,目不转睛地胶着他的身影,胶着他的一举手一投足,胶着他的目光,交灼他的心。那天,在校门外的转角,他迎头撞见她,只听她半声惊叫——另一半被她强行摁在喉咙里,她张大嘴巴,涨红着脸,目光慌乱,灰暗,蓄满无助的泪水,带着悲,闪烁着爱的哀绝。只因,他的腰上揽着一双玉手,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一如花女子。就这样,她被逼着一夜之间长大。雨季,总是在猝不及防间提早抵达。6、坍塌她越想越气,猛一踩油门,轿车像猎豹一样冲过跨江大桥。他在后面猛追,油门踩尽,飞驰在跨江大桥上。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她说。她却仍在气头上。下意识地,她往倒视镜里瞄了一眼,只一眼,心中的一座大山轰然倒塌。伴随着依稀的一声轰鸣,跨江大桥上的车灯消失在茫茫黑夜中。桥,塌了。7、握她崇拜他。他是领袖。他来到人民中间,就站在她的身旁。她幸福得阵阵颤栗!他向她伸出了大手,她激动得快要晕倒。可对领袖最朴素的感情让她为难不已:她这几天感冒,刚刚打喷嚏时来不及拿手帕,只得用手掩了口,正脏着呢,病菌怎好传染给伟大的领袖?!迟疑间,她将手伸进了口袋,要掏手帕抹干净手再跟他握。可手帕还未掏出来,她的右臂就被人卸了下来,用时大概是千分之一秒。她从此成了独臂的独身女人,终此一生。8、交集他上楼,她下楼。她与他擦肩而过。他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他,他们此前没有任何的交集。他上楼,万念俱灭,去意已决。她下楼,心花怒放,今夜有约。他上到天台,翻上护墙,双眼一闭,以自由落体的方式,坠落。她下到底楼,口哼情歌,步履轻盈,如出笼的白鸽,迈出楼道。他从天而降。她玉殒香消。她死了,他却活了下来。并且,还活了下去。9、蝶恋花他在马路那边,她在马路这边。他怀抱鲜花,一脸阳光。她裙袂飘飘,笑靥如花。他向她招手,她向他挥舞手臂。她一脸幸福地向前迈步,迈向幸福的天堂。一辆泥头车呼啸而来,她吓得直往后退。泥头车在她面前呼啸而去,一辆金龙客车却在她身后将她像蝴蝶一样地抛起,飘落。10、天使他从火海中冲了出来,惊魂未定。一回首,他看见,她还在火的包围中,吓得一动不动。他飞身扑进了火海。醒来时,他看见一张美丽的脸庞。女护士告诉他,他成了舍己救人的英雄。他说,不,我倒下时发现,那只是一个塑料模特,不是人。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用食指轻轻按住他的嘴唇:嘘!她说:模特的形体虽然被火吞噬了,但心气却幻成了我,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说:我就是上天派来陪你下半辈子,报答你恩情,佑你一生平安的那个女子。11、牵手她向他伸出了手:牵我。他牵住了她的手,暖暖的,温润润的,柔若无骨。她和他小心翼翼地迈过了小溪流,和众人走在山林野径里,进行刺激的“探险”。她的心暖暖的,心花渐次开放。他的有力的大手,一直没松开,如同握着绝世的珍宝。这一牵,牵出了一世的情缘。12、蘑菇为了贴近他的心,她每天和他一样的装扮,一样的行为,穿上一身黑衣服,打着一把黑伞,一动不动地蹲在路口。漫长的一个月过去了,他终于转过头来,长叹了一口气,说,原来你前世也是一只蘑菇啊!13、离殇他在她怀里恣意撒欢。她望着他,柔情绻缒。他笑,他眨眼,他抚摸她,脸直往她怀里拱。她忍不住亲了他一口,又一口,嗔他:饿了?真馋!一块砖头从天而降,他脑浆迸裂,歪倒在她怀里,声息全无。他的笑容,凝固在他一岁零八天。她瞪大了眼睛却看不见影像,她张大了嘴巴却叫不出声音。世界,从此没有了声音,没有了色彩,没有了气息,没有了存在,没有了时间。14、惊艳她是全场的中心。她挥洒自如,长袖善舞。她浅笑低吟,明眸皓齿。她光鲜照人,摄人心魄。她笑得头发直跳,花枝乱颤。他远远地,远远地望着她,望着她。忽然,她安静如水,凝固的明艳笑容上,两条清亮的小溪恣意蜿蜒,惊艳全场。他轻轻地,轻轻地向她走来,走来。15、心爱她问,有女朋友吗?他说,有。她追问:哪儿的?他答:保密。她有些愠怒,暗暗生了他的气,脸上却不着痕迹。隔了一会儿她说,几时候带给我看看吧。他未置可否,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呼喊——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女朋友啊,我都爱上你三年了啊!16、私语他来到了生命的尽头,却硬是不闭眼,就那么气若游丝地耗着。他一生英名远扬,身后儿孙满堂,留下无尚的荣光,究竟,还有什么割舍不下呢?谁也想不明,猜不透。他腔中的那半口气,竟一耗数月。直到,她一袭旗袍,满头银发,怀抱鲜花,安静从容地穿过众人,来到他的床前,伸出苍老而柔软的手,轻轻握着他冰凉的手心,俯身在他耳畔,轻轻地耳语。一分钟不到,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人世。17、小丑她:你再不理我我就往下跳了!他:几楼?她:-1。他:那就跳吧,一口气跳上10楼才好玩呢。她:哼,你以为你是青蛙啊还是蚂蚱?他:都不是,我是小丑。她:是我梦里的那只小丑吗?他:@#$%&*@!18、艳遇她在夜幕中向他伸手,他停下了车。她说,大哥,能捎上我一段吗?他没理由拒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况且她长得那么漂亮。她一劲地感谢大哥,他一个劲地庆幸着乡野的艳遇,疲惫寂寞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慰。没多久,一群男人拦住了车,她很怕的样子,直往他怀里钻。那群男子凶神恶煞般,说他拐带贩卖妇女,要把他们揪下来打个稀巴烂!她被拉下了车。他倾尽身上的所有,破财挡灾。他失魂落魄地爬上了车。她在路边,站在那群男人中间,向他挥挥手,粲然一笑:谢了啊,大哥!19、绕指柔她闭着眼,手握在座位前面的扶手上。他站在她旁边,不经意地发觉她偷眼向他张望。随着一个急刹,他的右手一把握住旁边的扶手上,尾指贴着她的尾指。她敏感地感觉到他的指温,轻轻地往里挪了挪。公交车一晃一晃,她的尾指又碰着了他的尾指。碰着,又分离,分离,又碰着,像猫捉老鼠的游戏。又一个急刹,他的手握紧了扶手,尾指搭着她的尾指。她没挪开,静静地任凭他尾指的轻抚,缠绕,缠绵在轻挠心尖的绕指柔里。车到站,下车。他向东,她往西。转眼,消失在那,灯火阑珊处。20、翔她舒展如燕,滑翔在旱冰场上,成为全场的焦点。他的目光追随着她,随她旋转、跳跃、舞动、冲浪。她一时兴起,加入了“舞龙”的队伍,排在了龙尾。人龙飞舞,扭动,山呼海啸,旱冰场成了欢乐的海洋。他勇敢地滑了过去,抢先“接龙”,成了新的“龙尾”:他双手扶着她柔若无骨的腰,她柔若无骨的纤腰在他手里畅快地扭动,青春的热力点燃了年轻的心,电击着敏感的神经末梢。他呼吸急促,全身酥麻,如梦如幻,不知身处何方,不知今夕何夕。21、春潮他在翘翘板的这头,她在那头,中间隔了一个支点。他把她翘起,又把她放下,翘起,再放下。她轻轻地笑。他暗暗地激动,并将体内莫名的冲动传递到身下的翘翘板,通过翘翘板的这头传到那头。她在那头轻轻地笑着,上升,降落,上升,降落。起落间,天地腾跃,乾坤一体,山呼海啸,风生袂起。恍惚间,她晕眩在身下紧贴翘翘板的私密处的阵阵颤栗中,隐秘花园里花儿次第苏醒,绽放,花事涌动,风情万种,春潮鼓胀,百舸争流。她一脸桃红,满心迷醉和慌乱,在内心最隐秘处惊呼:天哪,我的初潮!22、快乐老家他:跟我走吧!她:现在就出发。他: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她:那是你妈的肚子!23、景殇太美了!她惊呼。他善解人意地取出相机,灵巧地取景。她燕子一样地跳来跳去,孔雀一般地摆出各种美姿。他用镜头追随她的美,捕捉她最美的刹那。她最美的刹那定格在他的镜头里,定格在山水之间,定格在群山万壑中。她最美的刹那,随着她的一声惊呼,消失在他惊恐的眼神里,定格在虚无的天地之间。24、爱人他突然抽搐,啊啊直呼,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她怕他咬断了舌头,情急之下,一把将手伸进了他的口。他像狼一样咬着她的手不放,直咬到鲜血淋漓,才松开了口,苏醒过来。他看着痛得晕了过去的她,恍若隔世。25、迷恋众声喧哗,他独默默。席终人散,她与众人有说有笑,翩然而去。他落寞地端起一只酒杯,一点一滴地独饮,醉在梦的世界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指纹叠着她的指纹,他的唇印贴着她的唇印,他的口里的爱液融着她的口液,他的气息抱紧了她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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