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三是一个内向的人，工作的时候，和同事少有纷争；退休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和百岁老母亲对坐，给在一家药店坐堂的妻子做饭，帮女儿带孩子。他言语不多，喜欢读诗，喜欢喝酒。
万三在学校教语文，退休后，许多学校要返聘他，都被他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要背辛弃疾的词，这是他喜欢的词人中唯一还有篇章未被他熟烂于心的一个。人老了，记性差，一心不能二用。
于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万三是一个固执的人，他一生没有出过远门。他恪守“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放弃一次次休假、旅游、公款东走西逛的机会。
他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去一趟四川。
想登峨眉山。
万三的母亲寡居多年，身体一向很好。五十多岁时，还能帮儿媳操持家务，万三家的房子让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子的玻璃每天都用净水擦洗，擦得阳光都不好意思不进来。
她九十八岁卧床，一百零一岁生日那天无疾而终。
母亲去世了，万三心里一直是空落落的。百天守孝期满，他开始了一生中第一次远行——送母亲的骨灰回老家。老家在湖南的永顺，属湘西地界。给母亲和父亲合了墓，万三就转道四川，上了峨眉山。
站在蛾眉山顶，看着清凉的月光照在脸上，他的心由澄净而酸楚而澄净，大衣也给风冽冽地吹动了。他说：“蛾眉山月半轮秋……”
说不下去了。
一行眼泪挂在眼前。
万三的一生有一件糗事。
他有一个学生，和他关系很好，这个学生懂平仄，会填词，偶有佳句必送给老师看看。
这个学生很穷。
万三攒了一点私房钱，给学生送去。不巧学生出门了，只有学生的妻子在；家。万三口讷了，竟说不清来意，就把五百块钱塞进学生妻子的手里，死死地把学生妻子的手合上，说：“留着，买几本书读。”
学生的妻子误会了，在学生面前把话说反了，好像万三很不正经的样子。
学生来万三家，当着万三妻子的面，把钱还给了他。
万三很尴尬。
真的说不清楚。
万三的一生有一件愚事。
他有一个老友，十五年前去了加拿大，临行前来看万三，万三很高兴，特意起了一瓶阵年茅台。他俩把酒论诗，一瓶茅台喝了一半。
朋友不胜酒力，不喝了。
万三说：“这半瓶留着，等你回来时喝。”
老友走了，一去十五年。
这一年，万三自觉不好，进秋之后，就入药调理，可是不见效，不久就卧床。万三临死前，让他女儿把半瓶茅台酒拿来，自己喝了一半，另一半封好，对女儿说：“给你赵叔留着吧。”
就此一生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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