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着车子,车子上躺着那些空的或者满的麻袋、竹筐,他走在大街上,穿行于小巷中,嘴里不停地哼哼着:“捡破烂的人人儿走四方……一声响悠悠长,二声响传四方,三声锣儿说以往,有女不嫁破烂王破烂王。”
他乱乱儿的,词儿和调儿一同从他不太整齐的牙齿间跑出去,受了风寒似的,东倒西歪的。
他快活!
退休那天,几个一起回家的老哥们在“得月楼”喝老酒,醉醺醺的,他们议论着回家后的生活,扭大秧歌,打麻将,摸小牌……各有所求。有人问陈大爷:“大土篮子,你回家干什么?”
“捡破烂!”
陈大爷回答得干净利落。
陈大爷在厂子里的外号叫“大土篮子”,来由已不可考,连和他同期进厂的老同志也似乎忘了。有徒弟刨根,他们就撵狗似的:“去去去,大土篮子也是你们叫的!”
徒弟们哄笑着散了。
陈大爷回家就修他的手推车,这儿上个螺丝,那儿换个新件,把车胎的气充得足足的,推起来像流水似的。老伴问他:“这又是作什么妖啊!”
他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推着车子,一清早就跑出去,傍晚满载而归,老伴以为他推了一车什么宝贝回来,待看明白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老伴两手拦着院门,冲着他发急:“你赶快把这些东西给我扔垃圾站去,你要在咱们家培养细菌怎么着?”
陈大爷搓着手,用肩膀顶着老伴:“有话屋里说去。”
老伴犟不过他。
陈大爷有两儿一女,两个儿子都考到外地去了,女儿在本市嫁人来,女婿算半拉知识分子,什么事都看得开,他说岳父:“其实,捡破烂更实,一个月也不少划拉。”
陈大爷喜欢这个女婿和他知心。
捡破烂也有朋友,互相通气儿,几马路的收购站书报价高,几道街的收购站铜铁价好,都不怕多走几里路,推着,捡着,卖着,身子骨都紧紧实实的。
陈大爷的小院,原来是干干净净的,这回,成了破烂场,虽然陈大爷把他的瓶瓶罐罐铁丝破纸都分类摆好,老伴看着还是乱糟糟的。老伴说他:“一辈子了,我没当过你一回家,你说,不少吃不少穿,你这不是整景么!”
陈大爷坐那里抽烟。
这两个从河北过来的老夫老妻,真一辈子了,陈大娘心直口快,爽人爽语;陈大爷呢,心里的道道一竖一竖一横一横,认准了,谁也不行。凡事,他只讲一遍,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一袋烟抽上,谁也别想再问出个子午卯。
老伴没少和他生气。
陈大爷有时也跑到广场去找老哥儿几个下下象棋,蹲在地上半小天半小天地不嫌累得慌。他多是星期日去,星期日他休息,自己定的。上午,去广场下棋,赶晌回来,女儿女婿外孙子一准到了,盘腿坐在炕上,和女婿俩喝点小酒,唠点闲嗑,完了,和外孙子一起睡一觉,日子过得挺充实。
老伴善做红烧肉,每个周日必烧上一回,五花三层,有肥有瘦,吃起来可口又可心。
老哥几个听他讲捡破烂的事,渐渐也活了心,可不,即活筋骨,又不少挣钱花,还能听风看景,就是埋汰点嘛,多洗洗手得了。
陈大爷说:“要干跟我一起,闲了咱们还能将一盘不是。”
大家都笑了,觉得有意思。
说是这么说,可除了陈大爷,没人去干。下个周日见面了,一样的话又重复一遍,大家都说惯听惯了,这就是生活。
陈大爷捡了一个钱包,里边有400元钱,老伴说:“这挺实的,要是天天都能捡到嘛。”
陈大爷笑着看她。
陈大爷让女婿写了个“招领启事”贴到他拾到钱包的那面墙上,过路的人都好奇地读着它,白纸黑字,400元钱,大家都说:“这何苦呢?”
女婿也说:“是啊,这老爷子,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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