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四十多岁,人很漂亮,只可惜两条腿却患了小儿麻痹症,久经医治,可以用双拐维持艰难的行走。
她原来在电影院工作,后来电影院解体了,自己就琢磨着开了这家店。
一晃,她的店在两所学校之间已存在十多年了,最早买过她东西的孩子已经上大学了,有的已经结婚了,甚至抱了他们的孩子来店里,让她有机会招待这父一辈子一辈的客人。
“爸爸来买,就一块,宝宝来买,就八毛。”
她坐在那里,双手半举着孩子在眼前,脸上挂满了喜庆。
听了她的话,那孩子的爸爸或者妈妈就开心地笑了,一下子也陷入温暖的回忆里。
她的店就这样,孩子来买东西打八折。
店名叫“丘比特”,她的外号叫“老友”。
其实,她的真名叫“梅”,孩子们对她的爱称是“老梅”。“老梅老梅”地叫了一段时间,她突然宣布:“我不叫‘老梅’了,我叫‘老有’。”“老没老没”多难听啊,还是“老有”好,就叫“老有”。
孩子们一多半不明就里,跟着叫“老友”,老朋友嘛,这个称谓也不错。
这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
由此也可见,她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倔强。也难怪,以她的身体,支撑这样一家店,不倔强一点也不行。
她开店,弟弟妹妹们常来帮忙,帮她照顾柜台,也帮她进货。
她对大弟说:“今天进货的时候,进三个发卡。”
大弟去了,结果进了五个发卡。
她看见了就问。大弟说:“人家就剩五个发卡了,全进了,还便宜一点呢。”她却不依不饶:“说好了进三个发卡,为什么要进五个?”大弟说:“还不能来一个变通吗?”她说:“你变通了,我这里就压货了。不行,你得给我退了去。”大弟说:“退了,还不值个车钱。”她说:“那我不管。”争执了半天,大弟几乎气哭了,还是跑了一趟,退了两个发卡。
大弟说:“行行行,谁让你是我姐呢。”
是呀,谁让她是他姐呢。
她谈过一次恋爱。
那男孩的家在郊区,中学毕业了就来城里闯荡,闯荡了几年,也没闯荡出个结果。她开了店,需要一个帮手,朋友就介绍那个男孩来。男孩来了,试了几天工,给她留下了。
这个男孩长得帅气,手脚也麻利,语言也利落,一张笑脸从早到晚招呼着孩子们,小店陡增了不少的人气。
男孩会做事,自从他来了之后,她就再没吃过冷饭。他买了长长的一截皮管子,到中午的时候,就把煤气盘接到室外去,他手里的大勺叮叮当当一响,饭菜的香气就扑到鼻子里来了。开始的时候,他做什么,她就吃什么。后来,她也学会点菜了。时间一长,变成她点什么,他就做什么了。
“好吃吗?”他问。
“好吃!”她肯定地回答。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俗话说,日久生情。渐渐地,两个人都有了那么一点点感觉,感觉对方好、体贴人,感觉离了对方,心里就空落落的。于是,一场短暂的、也是轰轰烈烈的恋爱开始了。说这场恋爱短暂,是因为前后不过一年;说它轰轰烈烈,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他们相差十岁,这样一场姐弟恋,会遭到别人怎样的看法呢?
压力是自然的。
面对压力,她是不怕的。
可面对压力,他呢?
时间长了,他就露出惶恐来。
也许,开始爱情是一种冲动,可结束爱情却需要一种理智。她考虑再三,当然主要是为他考虑,决定自己应该理智,不管自己有多么的爱他。她对他只提了一个要求,要见见他的母亲。他犹豫再三,勉强安排了。
那一天,她穿着得体,在莲花阁茶艺社见了他的母亲,她强忍着,可还是哭了。她说,她爱他是真心。她说,她没有勇气带着他去抵挡世俗的中伤。她当着他母亲的面,给了他两万块钱,应该是她开店后的全部收入吧?她知道,他有他的理想,那理想不太恢宏——开一个和她一样的店,自己的店。她给了他两万块钱,有了这笔钱,足够他去继续闯荡他的世界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原则性极强,性格里透着扭不弯的倔强。
现在,她已经不年轻了,仅和十年前的自己比,就已经不年轻了。她对着镜子梳理鬃边的头发,发现了黑丝里掺杂着白发。
一个小姑娘怯怯地进来,悄声悄语地说:“阿姨,我爸爸想给我买一个娃娃。”
噢,好可爱的小姑娘啊,天使一样美丽。
她尽量地弯下身去:“是爸爸要给你买一个娃娃?”
小姑娘点头。
她微笑着说:“要是爸爸来买呢,这个娃娃就卖十块;要是你来买呢,就卖八块。你是让爸爸买呢,还是自己买?”
小姑娘想了想说:“我自己买。”
她捧起小姑娘的脸,开心地说:“真聪明!”
小姑娘又想了想,说:“可是……可是钱是爸爸的。”
听了小姑娘天真的话,她笑了,而且笑出了声。
她在笑着,可那站在门外的小姑娘的爸爸却忍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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