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美女罗娅-掼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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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响时,老婆正在埋怨刘文化整天只知工作工作,很少在家,天气眼看就转热了,可床上被褥还没人帮她一起收拾,晒晒。

    手机在茶几上,振铃响着《新闻联播》的开始曲。选择这个曲子作手机铃声,其中有刘文化的良苦用心。作为县委宣传部分管理论学习的副部长,需要关注口径,每天收看《新闻联播》,开始曲的旋律早已在他大脑皮层形成了条件反射。从这个意义讲,他指望这手机铃声犹如冲锋号,每次响起,能给疲惫的心里重新注满激情。

    他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接听,老婆也就停止了忿忿的叨唠。电话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张谷雨打来的,说是夏书记召他一起吃个便饭,再一起活动活动。听说是县委书记夏正纲找他,边准备中饭,边喋喋不休的老婆,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换了口气说,那你赶紧过去,别让领导等你。你不在家吃,也省得忙活了,我们怎样都能对付。

    刘文化换了件衬衣,对着镜子束皮带。老婆在身后,帮他把衬衣下摆塞进裤腰里。刘文化对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婆会心一笑,就边趿着鞋边提鞋跟地匆匆出门去。

    读师专时,张谷雨是比刘文化高一届的校友,两人都是学校文学社的同道。张谷雨追刘文化同班的那个白富美的纤长女生,刘文化帮着传过几次纸条子,让同学们开始以为刘文化在追白富美。这烟雾弹,着实帮了张谷雨的大忙,掩护张谷雨躲过好多火力点,将白富美顺利追到了手。后来张刘两人又同在机关耍笔杆子,所以两人关系不错。县委办靠主要领导更近,机会更多,因此刘文化常感到张谷雨对他的提携。眼下这机会,想必又是张谷雨对小师弟的携扶。刘文化心中有数。

    刘文化感激张谷雨把他带入这样一个圈子,有机会零距离接触下班后的领导。他们与书记一起活动,不赌不嫖,也就是掼蛋打牌而已,当然不是干坏事,但至少那时的领导是卸下面具后的领导,更真实、更本我。在这情况下,自然就更易建立感情。

    夏书记的家不在这,业余时间活动就会多些。夏书记别无他好,业余活动除了掼蛋,还是掼蛋。书记也是平常人,八小时以外,也想轻松轻松,就难免会随心所欲表演出真我来。邀谁一起活动,书记是谨慎的,也是有讲究的。常委班子里的成员不会邀,譬如常委宣传部长,书记就不叫他一起活动。社会上闲杂人等更不能邀。叫上身边一些靠得住的部下,既不妨碍书记真心情的发挥,又不怕书记个人威望受影响。不管今天一起玩得多畅快,明天见了,他们还会恭恭敬敬叫书记。

    今天是周六,作为异地交换任职的夏正纲,本应回到省城的家里去与家人团聚的,但周五来了通知,周六——就是今天上午省委省政府要召开维护社会稳定的电视电话会议。这样,夏正纲就不愿在会议结束后,再让司机驱车二百多公里送他回家去。省得周日下午再让司机接回来,免得来来回回跑,把时间耗在路上。关于异地交换干部,早就有“耗了汽油,磨了轮胎”之说。其实夏正纲倒是较少奔走于任职地和家之间的。他到任两年多,开始的双休日基本都泡在基层搞调研,熟悉情况,后来的双休日又大都被会议占满了。用他的话说,反正老夫老妻没什么好恋的了;孩子嘛又大了,在国外读书,就让我一门心思把这个县捂捂热吧。

    那天电视电话会议议程还算紧凑,会议结束还不到11点。接着市里趁汤下面,在会议后开了个小会。市委书记强调了几点,要求认真消化省会议的精神,把各地维稳工作做扎实。从电视电话会议室出来,兼副县长的县公安局长辛炳德,陪着夏正纲说着话一块往外走。路过县委办公室,见门开着,夏正纲就径直走了进去,辛炳德也尾随走进去。见张谷雨正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赶稿子,办公桌上放着热腾腾散发着菜香的盒饭,还没打开。

    夏正纲说,谷雨哇,赶什么材料哇?休息天不好好休息,还吃盒饭对付。

    张谷雨从电脑上抬起头来,说报市委的材料周一要的,这材料重要,别人弄,我不放心,所以只能自己来加班了。今天快餐公司的盒饭送早了,放着,我过一会吃。

    夏正纲扭头对辛炳德说,看看,看看,我们同志的工作干劲多高!这是什么样的一股干劲呀!我们能让同志们吃着盒饭加班吗?活要干好,饭也要吃好。

    辛炳德说,这绝对不行的,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再重要的工作,也得吃好饭再干。只有吃好饭,才能干好活。说着,就掏出手机来打电话,打完电话就对谷雨说,盒饭不吃了,听我安排。

    就这样,待刘文化赶到时,他们已在静庐坐定喝茶了。

    这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场所。在居民住宅区旁,一条铺地砖缝长着青苔的僻静巷子底,有一黑漆石库门。平时这门一直紧闭着,很少打开。高高的青砖围墙里,有个小小庭院,花岗岩的台阶,雕花的木长窗。门头上有青砖雕刻的“静庐”两个篆体。三开间的房子,厅房,东西两个厢房,楼上还有几间房。所有的木门窗、地板、楼梯,都漆成暗红的荸荠色。据说,这原是没收的敌伪遗产,一直由公安局使用着。偶尔开开会,商量机要工作。平时,有一位纺织厂的退休女工住在这打扫、照管。有人来开会,她就买菜、烧菜。有人无人,她总是不动声色,默默出入。

    人齐了,就入席。与大多数当领导的一样,有着方头方脑国字脸、长着两道浓眉毛的夏正纲自然在上座落座,右首就是辛炳德了,左首理所当然是张谷雨。剩下刘文化和公安局政保大队长老郭,刘文化心想自己初来乍到,知道座次是有讲究的,没人叫他坐,就不敢贸然乱坐,犹豫着傻站在一旁。

    老郭推他一把,刘部长坐呀,在这里听我的,你往上坐。

    刘文化就趁着老郭的推势指引,坐到了张谷雨的左侧。

    从进门至现在,夏正纲还没与他搭过腔,也没正眼看过他一眼,这让刘文化心底有点忐忑。虽然,平时在工作中与县委书记有过好多接触,但在八小时外的私人时间里,与这位全县的主官零距离接触,还是头一次。而且他敏感地发觉,除了他本人,其余人都是熟门熟路的,可见他们是常聚的。这种发觉,让刘文化有了闯入者的生疏感和唐突感,尾随这两种感觉而生的,是羞辱感。这让刘文化如坐针毡,甚至闪过,是否要知趣地寻个由头自动退席的想法。

    那位退休女工开始往桌上端菜。这时辛炳德说,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只是粗茶淡饭家常菜。夏书记的家不在县里,我们有责任让领导把最起码的一日三顿吃上呀!

    老郭捧着磨口玻璃瓶,往分酒器里注满了橙红色的液体。那是用本地产的黄酒泡的枸杞。他并没征询意见,就把分酒器和酒盅放到夏正纲面前,并浅浅斟了半盅。夏正纲看着他倒酒,没任何表示。老郭又给其他人面前放上盛满白酒的分酒器。刘文化下意识的将分酒器推开,轻声说喝这么多,恐怕不行吧?

    夏正纲就对他瞪起眼。粮食做的酒,又不是毒药!

    刘文化忙解释,我酒量小,这点酒下去,肯定要吐了。

    夏正纲竟然像调皮孩子般地咧嘴一笑。一年吐上那么几次,相当于排毒了。

    夏正纲这么一说,一笑,刘文化绷紧的心也就放松了。心一放松,就觉得大概算是进这个圈子了。

    来,第一杯都干了!夏正纲端起酒盅。今天,我们是为兢兢业业的谷雨,休息天吃着盒饭,在办公室加班的这种精神而干杯。即使我们县目前还没进全国百强县,但我们不至于让大秀才吃盒饭哇!如果全县干部都有谷雨同志这种精神,三年大变样的目标就很快就会实现。来,干了!

    抬爱了抬爱了,夏书记日理万机,还不忘关心我这个小公务员。张谷雨夸张地一仰脖子喝光了盅中白酒。

    夏正纲喝尽了浅浅的黄酒,用满是笑意的眼睛瞥了张谷雨一眼。小公务员小公务员,什么意思?嫌职位低?只要好好干,世界都是你们的。他说着,用命令的口吻对大家说,把酒盅举在头顶。包括辛炳德在内的众人,都把酒盅倒扣着举在头顶上。夏正纲示意老郭逐一检查,说是发现一滴罚一盅,发现两滴罚两盅。

    老郭绕着桌子走了一遍,向夏正纲站立着一并双腿,举手行礼说,报告!检查完毕,没人作弊。

    大家这才嬉笑着挟菜吃。虽说不是大厨,端上桌的却都是经典的家常菜。刘文化为自己初入圈子有点受宠若惊,总想说点啥表示一下。趁退休女工又进来上菜时,他说,唔,这些菜好,既入眼又入嘴。本想会得到那位老女工一个笑的回应,哪知进出从不抬头察看座上宾客的女人,脸无表情,默默出去了。刘文化有点扫兴,旋即又恍然醒悟:在座的除了他,没人在意她的反应,她不是这里的女主人,不是焦点。

    夏正纲微微扬了扬头,显得语重心长地说,谷雨哇,平时你们办公室同志辛苦,今天要喝好。

    张谷雨一摇头说,我不能多喝,还有材料没搞好呢。

    辛炳德说,不急,还有明天的,材料可以放在星期天整。今天既然来了,就得喝舒畅。过一会再陪夏书记掼两把牌,放松放松。

    老郭端着酒盅走到夏正纲的身旁,说夏书记,感谢您对我们公安工作和我本人的关心支持,我敬您一杯。

    夏正纲对老郭一挥手说,回去回去!什么我们公安,公安难道不是党委领导下的公安?罚你,整个“狐狸精(壶里尽)”。

    哦,说错了说错了。老郭只得退回座位,把自己的玻璃分酒器注满了酒,又走过来。夏书记,尊敬的夏书记,我“狐狸精”也好,“令狐冲(拎壶冲)”也好,我真心实意地敬您。说完,仰起头把分酒器中的一壶酒全部干了。

    张谷雨看着老郭又给夏书记斟黄酒,就问,唉,夏书记,您只喝黄酒,从没喝过白酒?在我想象中,像您这样能力强、有魄力的领导,应该是喝硬货的。要不今天来点硬的,我敬您一个。

    对于张谷雨不管对谁,不惧怕,甩得开,能毫无心理障碍交际的本事,刘文化心怀钦佩,又自叹不如。而刘文化待人总是客客气气,做事总是认认真真。刚参加工作那年,中午同事家包了馄饨邀他一同回去随便吃个饭。吃罢,他忸怩了半天,竟按当时外出工作就餐规定,掏出了五毛钱和半斤粮票。不仅惹恼了同事,还成了笑话。虽然他也想成为豪爽、老到的人,可总是改不掉拘泥于小节的本性。

    夏正纲笑着说,不喝白酒是有原因的。想听,就讲给你们听哦。我三十不到,就给省委主要领导当秘书,相随相应,承上启下,上情下达,下情上报,是领导的左右手,哪条决策不是通过你呀!所以得从全省的大局出发,全天候待命,领导随时可能找你,你的大脑随时要高速运转,经不起闪失,脑子不能有一次糊涂哇!

    辛炳德紧接着说,夏书记是年轻老革命,又在省的层面、省领导身边工作过,视野广,水平高,经验足,是我们县的福分。我们一起敬敬夏书记!

    夏正纲手一挡。工作还得靠大家做。市委办、宣传部,你们都是县委的机构,公安是政府的职能部门,你们一起干一个。

    张谷雨起身端上酒盅。文化,我们一起敬辛县长领导下的公安,公安保驾护航够辛苦的。

    刚才一壶酒下肚,老郭脸彤红,嗓门基本失控。他起身,拍着前胸,笑哈哈。看家护院,为领导服务,应该的应该的。

    张谷雨突然捂着胃部缓缓坐下去。他瘫坐在椅上,皱着眉说胃痛。

    真的假的?演技差一点吧?老郭走过去要拽他起来。

    老郭,坐回去!辛炳德招手示意他。你粗手粗脚的,别弄伤了细皮嫩肉的秀才。谷雨是我们县的熊猫,珍稀动物。

    夏正纲以审视的目光凝视了张谷雨一会,说也好,你歇歇。有病还得及早治疗。

    看胃病不是阿开的专长吗?老郭说。虽说当了副院长,他应该还看病的吧!

    张谷雨皱着眉摇手。呵呵,不说了。让阿开看过的,说我糜烂性胃窦炎和反流性食管炎。这家伙一脸严肃,先是警告我绝对不能沾酒了。我说阿开,你知道的,能不沾吗?做不到的。遇到工作应酬,遇到朋友聚会,难免要喝一点。你们知道阿开怎么说?他嬉皮笑脸说,那么你少喝点啤酒。我说,啤酒冷冰冰的,喝到肚里除了撑膀胱,有啥意思!他又说,那么你少喝点葡萄酒吧。我说,葡萄酒酸不拉叽有啥好喝的!他最后说,那么你少喝点白酒吧。

    五人哈哈笑开了。

    正在挟菜的夏正纲,放下筷子说,这个阿开哇,先是从医生的角度劝导,还算记得自己的职责。但一步退一步,最终露出了酒鬼的本性,这就露马脚了。角色变换得像变戏法,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把他叫来!

    刘文化下意识看了眼手表,低声提醒,这时他恐怕正午睡呢。他知道晚上常常混迹于杯盏之间的阿开,中午必是要睡一觉的。

    没人理会他的提醒。张谷雨掏手机打电话。电话通了,果然阿开正午睡中,在电话那头睡意矇眬,推拒着。张谷雨就以征询的目光看着夏正纲。

    夏正纲头一偏,态度坚决地说,叫他快过来,别跟他婆婆妈妈的。

    张谷雨说了几句就搁了手机。老郭问,阿开来不来?

    夏书记让他来,他敢不来!正屁颠颠跑来呢。张谷雨扮了个鬼脸。这个阿开,人见人爱!讲师团的陶仲之是他中学同学,两个人性格天壤之别。那个陶仲之,如果能有阿开一半的随和就好了。上次社科联年会晚上聚餐……说着说着,谷雨突然意识到不妥,就刹了车,小心地看着夏正纲。

    夏正纲用筷子轻敲桌沿,脸转向辛炳德说,这个陶仲之哦,自视甚高,自认为是圣贤,别人都是为留虚名的酒囊饭袋。

    对于过年前,社科联年会上这一幕,刘文化当时也在场,所以记得真切。那次会议本是邀请夏书记来讲话的,但他在招商引资会议上脱不开身,说是有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到会讲话就可以了。社科联的负责同志说,学习和宣传科学发展观的理念是很重要的,书记您还得来,白天不行晚上会议聚餐时也一定要到一下,给同志们鼓鼓劲。夏正纲就答应了。那晚会议聚餐推迟了半小时,等夏正纲从招商引资会议赶过来再开席。

    聚餐开始后,全县社科联口子上的芝麻绿豆官,都端着酒杯轮流到主桌上去敬县委书记,唯独讲师团的副团长陶仲之坐在原位没动窝。敬与不敬照例也不是天大的事,偏有一位已呈微醺的老兄从主桌敬酒回来,见陶仲之按兵不动,就上前拍他肩膀说,陶团长你怎么不敬酒去?我们都敬了。

    陶仲之嘴角泛起一丝冷冷的笑,靠着椅背舒展开瘦长的双臂,分别搭到左右邻座的椅背上,仰首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说罢,还干笑了几声。

    在座的大都是文人,喝酒吟诗,抒发各自的情怀尽属正常。如果到此为止,大家哈哈一笑,低头吃菜仰头喝酒也就罢了,但这位略有几分醉意的老兄,对陶仲之嚷嚷,啥意思啥意思?说我等敬酒是为了留虚名?你越是这么说,我倒越是要再去敬酒。这位老兄又折回主桌,大声叫着,夏书记夏书记,我再您一杯酒。

    夏正纲问,你刚敬过,为何又要再敬。

    这位老兄说,我既然已是为了虚名的酒囊饭袋,就再敬一杯,索性把酒囊饭袋当像了。于是这般长那般短地学舌一番。问题还在于,他不是低声对夏正纲一个人说的,是酒后无法控制音量的那种大嗓门,坐在主桌的十多人都听到了。刘文化就坐在主桌,耳闻目睹了这一切。

    夏正纲大度地一摆手,敬不敬酒,是个人自由,不能强求。

    领导虽是摆了姿态,但一个文人部下恃才放狂的对峙态势已是昭然。

    对于社科联年会和陶仲之,辛炳德都不甚了解,只能笼统回答,看来这个姓陶的,是个人物。

    刘文化对陶仲之还有点了解,又是分管理论的副部长,所以这时觉得必须说两句。就壮着胆说,其实,有些知识分子像孩子一样,会人来疯,在众人面前会故意表现得清高孤傲。陶仲之理论研究上有一套,在全国理论界也是说得上的,特别是在真理标准讨论中,他的见解引人瞩目。他是我们县的一个宝。我到市里、省里开会,总有人向我问起他。上次在市委党校听课,课间休息,那个来讲课的中央党校教授还向我打听他呢。

    夏正纲横了他一眼说,谷雨歇了,酒不能歇,由你负责解决。说着,用目光瞥了眼谷雨面前满满的分酒器。

    刘文化只得把分酒器拿过来,左看右看犹豫着,不好意思地笑着问,真要喝这么多呀?

    夏正纲偏着头反问,怎么?有难度?

    刘文化赶紧起身,说再有难度,也坚决完成任务。说着把谷雨的酒都倒入了自己的分酒器内,端起喝了一大口,歇了口气,再喝。

    老郭大笑。看看你的腔调,吃酒还得用牙齿嚼的?

    就在这时候,老式木门臼吱呀一声,县医院的副院长阿开推门进来。他亮着沙哑的嗓音说,哎呀呀,正在家做美梦呢,恰好梦见美女,就被你们电话叫醒,美女也就没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老郭叫嚷着,阿开,罚酒罚酒!

    夏正纲伸手对老郭作下压状,不是罚,而是奖!召之即来,说明阿开同志还有高度组织观念的。先奖励一杯。

    阿开在老郭为他添加的座位上边落座,边从口袋里往外掏给谷雨带的胃药,笑哈哈地扯着沙哑的吃糠喉咙说,让病人先把药吃了,我再喝酒。

    就这样,以阿开为新热点,寻找出好多喝酒理由,让他连着喝了不少酒。为此,酒又增了几巡。闹够了,夏正纲干脆地一挥手,仿佛是驱赶看不见的蚊蝇一样。好,就这样!酒喝得差不多了。

    辛炳德适时宣布,进入第二程序,掼几把。有道是“饭前不掼蛋,等于没吃饭”,我们是饭后掼把蛋,消化又通气。

    大家齐声应道,相聚不掼蛋,等于没吃饭。纷纷站起身来,移步客厅,围着一张方桌落座。夏正纲与辛炳德搭档,张谷雨与阿开联手。老郭在一旁端茶递烟,哇呀哇呀亮着嗓子吆喝。刘文化自代谷雨喝下那壶酒,就头晕腿软,身不由己地躺倒在一旁的沙发上睡觉去了。

    辛炳德利索地洗牌切牌,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辛炳德接听了手机,然后向夏正纲说,讨薪民工爬上百货大楼楼顶,马路上有人围观,堵了交通。我马上去现场处理一下。

    夏正纲正色道,唔,这事要紧,你赶紧去处理。注意两点哦,一是要确保不出人命,二是要确保社会秩序正常。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一定要妥善处理好!

    辛炳德起身说,夏书记放心,我会处理好,随时向您汇报。说着匆匆忙忙出门去,叫上守候在耳房的司机就走。

    剩下的人,阵势作了调整。夏正纲与张谷雨对家,阿开与老郭联手。夏正纲与张谷雨手气不错,两人配合默契,开局就升了3级。趁洗牌的当儿,夏正纲要老郭给辛炳德打电话,询问现场进展。老郭拨通了辛炳德的手机,连连说,辛县长,夏书记牵挂着现场的情况,让我打电话问问。辛炳德在手机那头答,顺利解决了,讨薪者已从楼顶被劝说下来,现场人群正在疏散。辛炳德让老郭转告夏书记,他不过来了,还要回局里处理点事。

    夏正纲说,顺利解决就好,那我们继续出牌。他抓着满把牌,问谁进贡我牌?

    首局就打了个末游的阿开皱着眉,眼睛朝天作苦思冥想状,沙哑着喉咙说,夏书记,等等哦,我正在考虑给夏书记送一份啥样的礼。夏书记一贯廉洁,两袖清风。送的牌大了吧,怕夏书记会拒收;送的牌小了,我又觉得难出手,左也难右也难哇!

    夏正纲用食指隔空对着阿开,上下摆动,笑说,阿开啊阿开,提拔你当了副院长,又不是当石油公司老总,嘴巴怎么就油滑了呢?

    大家哈哈笑。夏正纲突然问,哎,阿开,你那个在讲师团的同学怎么没像你?夏正纲学着小品里的台词念念有词,同样是在一个班级的两同学,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躺在沙发上的刘文化,头虽晕,心却是明白的。心想,夏书记在心里,到底还是没放下陶仲之啊!

    阿开吭吭吭的咳了几声,吃糠喉咙扯开来。要说我这个老同学陶仲之哇,确实有才华,是我们县对外摆得出的人物。有才华的人总是与众不同的。在学校时,他就清高孤傲,喜欢打断老师的讲课,提各种刁钻的问题。有些问题提得还确实有道理,老师往往被他难住了。有回,物理老师面对他的问题恼羞成怒,不小心摔碎了玻璃烧杯,就罚他擦黑板。而他偏不从命,与老师在教室里僵持了半天。

    阿开想起了啥,就独自嘿嘿傻笑。对了,我这个绰号还是陶仲之取的呢!我是剖腹产出生的,当时产妇顺产的多,剖腹产是个稀奇事。有次生物课上,老师拿着手术刀解剖青蛙。陶仲之突然扭过头来不阴不阳对我说,你是开刀生出来的,你叫开刀生。同学们哄堂大笑,从此就叫我开刀生,叫着叫着后来图方便,就简称为阿开了。

    哎哎,别光顾讲了,出牌出牌。老郭用手指节敲着桌面提醒。

    阿开这才赶紧出牌,又赶紧整理手中剩余的牌。

    夏正纲看着手里的一把牌,嘴里仍在喃喃自语。哦,从小就自认为是个大轰,是个王。看完了手里的牌,他合起来,眼盯着阿开说,再说说大轰呢!

    阿开下意识地将牌朝自己身边躲,戒备地瞥着夏正纲说,难道领导有透视眼!怎么知道我有大轰呢?

    对家老郭就紧张了,说你怎么敞开大嘴透露家底呢?

    阿开诡诈一笑。其实他手中这副牌里,连小轰都没一个。

    张谷雨提醒说,夏书记是在问你同学陶仲之这个大轰。

    哦,陶仲之这个大轰呀。阿开本来斜靠在椅背的上身,往前凑了凑,来了劲。哎,给你们讲讲陶仲之斗豪车的事吧。他扯着沙哑的喉咙说书般地讲起了陶仲之的轶事。

    大理论家走路习惯思考问题。有次陶仲之走在马路上,边走边想着什么,走得踯躅徘徊。有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车驶来,差点撞上陶仲之。轿车紧急刹车,车窗开启,伸出一颗留着棕色长发的小伙脑袋来,怒骂道,老甲鱼,会不会走路?长眼不长眼?

    陶仲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双目怒视着。旁人都以为他的沉默,要么是软弱的表现,要么是发怒的前奏。可是足足三四分钟过去,他仍不作声。

    豪车驾驶者骂了半天,没遭回击,就自感没趣,稍缓了口气说,老甲鱼,让开哇,还木头样戳在那儿等啥呢!

    陶仲之清了清嗓子,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觉得你很富有,很有派头,是吧!你除了有几个臭钱外,你还有啥?

    哟,老甲鱼底气足的嘛。有种!棕色长发调笑着说。哪里哦,我穷得只剩钱喽。

    说得一点不错。陶仲之说,别以为开辆豪车,就派头十足,就有面子。你有知识、有礼貌,懂得尊重人吗?你没有!一看你,就是穷得叮当响哇。

    哎,爷叔可以的,与我女朋友她爷爷一个腔调哇!开车小伙又一转脸说,可是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陶仲之对着围观人群说,大家看看这种富了面子,穷了夹里的人!大家来可怜可怜这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吧!

    现今社会妒富愧贫成风,一辆豪车在街头与一个穷男人冲突,舆论肯定是倒向穷男人一边的。围观人群以附和声和爱憎分明的神态声援着陶仲之。

    有了众人的支持,陶仲之越说越激动,又转向开车小伙,口水在阳光下飞溅。开了一辆劳斯莱斯你就了不得了?就以为能掩盖你空荡荡的内心了?

    哎哎,你雷阵雨可以停停啦!开车小伙推开车门出来,甩了一下棕色长发,指着车头前银光闪闪的车标女神说,你唾沫像雨点一样,都溅在维纳斯女神身上!

    哈哈,维纳斯女神!陶仲之爆出一阵大笑,这么漂亮的车,落在你手里真是糟蹋!你说的维纳斯,是叫艾琳娜·桑顿!这后面有故事的,而且是个爱情故事。跟你说了也白说,你不懂的。

    开车小伙眨巴着眼睛说,爷叔有几下子的!给我留个电话号,啥时我请你吃个饭,听你说说,以后泡妞啥的,说不定用得着。

    陶仲之撇撇嘴,冷冷一笑。排队请我吃饭的人多着呢,下辈子都轮不到你。要请我吃饭的人,论财富,论社会地位没有一个低于你的。

    牛逼,爷叔厉害的嘛!凭啥人家排着队请你吃饭?

    就凭我的知识比你富有。陶仲之说着就扬长而去。

    阿开边打着牌,边用沙哑嗓子断断续续说完陶仲之斗豪车的段子。然后总结性地说,陶仲之就是这么一个牛逼轰轰的大轰。这个大轰,在家庭关系上也是牛逼轰轰的,与老婆一直磕磕绊绊。每次夫妻闹了别扭,最后还总得是老婆去主动凑合他,他从不肯弯个腰,低个头。最终两人离了婚。反正女儿大了,嫁回了家乡我们县,生了个儿子。陶仲之是把这个外孙当孙子养的,让外孙叫他爷爷的。

    你有同花顺,我上六炸弹!要不要?老郭又在嗷嗷叫唤了。

    大家赶紧低头看牌。张谷雨从老郭出的六炸弹中挑一张红桃4,说现在打5了,怎么拿红桃4来作逢牌配呢?人民警察还兴以假充真哇!

    老郭瞪大了眼睛,作惊讶状。哎呀,弄错了,以为打4呢。哈哈。

    是弄错了,还是故意浑水摸鱼?老郭哇!夏正纲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一笑。

    五炸弹,竟来冒充六炸弹。张谷雨摇着头说,没有陶仲之的高风亮节哇,人家在市委党校是正科级的处长,宁愿到县里来当副科级的讲师团副团长。哪像你,以小充大哇。

    阿开低头理着牌说,陶仲之的性格,在市委党校与人相处得也不是很协调,之所以回到县里,是因为想改换环境,同时回家乡,靠女儿女婿近,含饴弄孙。蛮好,只是清高孤傲的脾气仍没改。

    夏正纲口中配合着甩牌的动作,发出有节奏的音节来,含饴弄孙好,含饴弄孙好,同时把一副炸弹响亮地掷到桌上。

    就这样,掼蛋这项流行于苏皖地区的扑克游戏,在周六的午后,在这座有点宁静、潮湿的院落里噼噼啪啪打得热火朝天。那天的牌并没按规矩打到A,仅打至K,夏正纲就猛然把牌一推,起身在厅堂里踱来踱去,踩得青砖地面橐橐响。

    他抬头望着房顶、亭柱,向老郭随口问起这房子以前主人的情况。当老郭还在喋喋不休讲述时,夏正纲突然宣布,今天的娱乐活动到此结束,你们该回家的,赶紧回家,多陪陪家人。

    他说完背着手向门口走去,刚走两步,又倏地转过身来,对张谷雨和刘文化说,陶仲之不是理论上有一套吗?不是理论界的翘楚吗?让他以县委的名义写篇理论文章,对照中央的精神,结合我们县经济转型、现代化城镇建设的实践,进行理论的阐述。拿到省委机关刊物、理论杂志上发表一下。让他写好,拿着稿件到我办公室来。人和稿哦,到我办公室。说完,他就向院门走去。坐在耳房休息的司机,见状赶紧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发动汽车。

    夏正纲一走,剩下来的几位也都散伙了。老郭坚持要把大家送走后,他才离开。

    阿开扯着沙哑嗓子在嘀咕,把我从午睡中叫醒,特地赶来,牌只打一会,还没过瘾就收手了,这不是弄人白相吗!他笑着摇头,转而又摸着后脖喜滋滋地说,晚上还要喝朋友寿酒的,去酒店还早,到附近同事家坐一会喝喝茶。

    张谷雨与刘文化一起走出门来,他们一个刚住进滨河小区的新房,一个还是住在教委宿舍区,两个住宅区靠得近,两人可同路一段。

    不好意思哦。刘文化歉意地摇头说,和夏书记第一次私下喝酒,我就出洋相。

    哪里哇。张谷雨宽慰着,是我不好意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让老弟受累了。

    刘文化说,我记得你在学校是最讨厌打牌下棋的,现在居然也打得一手好牌!

    张谷雨一笑。没办法呀,机关这环境是人精汇聚哇,不适应、不融入,就是死路一条。掼蛋,也是生存技巧呀。

    周六下午的县城,如同所有节假日的县城一样,总是无节制的喧嚣。沿街卖服装、鞋子、文胸、丝袜的小商店和卖烤肉串的烧烤摊位,都拼命开着扩音喇叭播放着流行歌曲、摇滚音乐和招徕生意的吆喝。这些声波交织在一起,相互撞击,就碎成了七零八落的声音垃圾。噪音震耳欲聋,连耳膜都要被震裂。

    张谷雨皱着眉,来回扫视着说,要关照城管来好好整治一下,这还了得,闹翻天了!两人弓着脖子,快步通过这一路段。到了远离噪音的路段,他们才放慢脚步。

    哎。张谷雨停下脚步,转过身说,老弟,夏书记布置的任务,你赶紧认真去落实哦!三个要点缺一不可,让陶仲之人与稿子一起到夏书记办公室哦!

    刘文化估摸着这事的难度,竟也老着脸皮说,老兄呀,夏书记明明是对我俩一起说的呀!怎么就落到我头上了呢?

    张谷雨一脸严肃的说,老弟,不说笑话,你可是县委宣传部分管理论的副部长,讲师团是归口宣传口的哦!你不管这事,还有谁管这事?

    刘文化收起嬉笑,认真点了下头。跟你说笑的,这事我去办就是了。

    张谷雨说,这事说小,小;这事说大,大。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掂量的吧?你可一定要把这事办成。

    刘文化神色凝重地点头,低声说知道了。

    刘文化回到教委家舍的家,刚脱下皮鞋,老婆就凑上前来,递上他要换的拖鞋,神情暧昧地问掼蛋掼得如何?刘文化避开她探询的目光,说别说了,根本没摸上牌,喝酒就喝倒了,躺了一下午。说完,就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吱声了。

    老婆就嘀嘀咕咕责怪他,当着夏书记的面,怎么不控制好呢?怎么能出这种洋相呢?

    刘文化将手掌按在额头,一言不发。

    周一上班后,刘文化将要说的话,暗自默想了两遍,就给陶仲之通了个电话。他冲电话笑喊,陶理论家,在忙啥呢?有空到我办公室来坐坐,喝口茶。

    陶仲之说,你知道的,讲师团能有啥忙的?也就是喝喝茶,反正到哪里都是喝茶,挪个屁股的事。

    就这样,陶仲之的屁股,下午就挪到宣传部刘文化的办公室。瘦长得像根芦苇的陶仲之,屁股并不大,占着沙发很小的一块面积。刘文化忙着给他沏茶。端茶的当儿说,这茶是明前的碧螺春。是同村开裆裤兄弟家里种植制作的,送来两盒尝新的,还有一盒没开封。老陶你如果呷了觉得好,给你带回去尝尝。我晓得你是老茶客了,就好这一口。说着,就把未开的一盒茶叶放在他身边。

    陶仲之呷了一口白瓷杯里的茶,说这茶好,色清、味醇,地道。现在有些茶树种着种着就退化了,味就变了。

    两人坐着喝茶,天南地北地聊了一气,还重墨浓彩地说了半天被他称为孙子的外孙。说起这,陶仲之兴致高涨,马上掏出手机展示小家伙的照片,眉飞色舞地描绘了小家伙的萌相。他饱含爱意地骂道,这个小鬼头,别看他人小,贼精贼精的!活脱脱像我老陶呀!哈,今年过了暑假要上幼儿园了。

    刘文化随口问,打算上哪个幼儿园呢?

    陶仲之说,肯定要上县城最好的实验幼儿园了。现在上个好点的幼儿园都要挤破头,我已与幼儿园说好了。

    在一阵欢笑之后的片刻空隙里,还是陶仲之淡淡笑着问,不会真的是叫我来坐坐、喝喝茶的吧?

    刘文化就笑。啥都瞒不过你。坐坐、喝茶是主要由头,你一心抱孙子,安享天伦之乐,好久没来了。另外,有一事要你理论大家出马出力。

    我就知道呶!陶仲之一扬下巴,很爽气地说,你说吧,啥事?

    刘文化就摊了牌,把夏正纲布置的任务和盘托出。

    陶仲之当即就反问,宣传部和县委办有那么多笔杆子在,主任、部长、科长排了一长溜,还用得着我出马吗!

    笔杆子再多,也比不上你这一笔杆子呀!夏书记看上的,是你这笔杆子。刘文化边说边瞧着他的脸部反应。

    陶仲之沉吟了一会说,写文章可以,我拿了工资总是要干活的。况且是你刘部长交办的事。稿子我会写的,但带着稿子,呈送到他办公室就不必了。

    刘文化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了一半。像驾驶爬坡的汽车不敢松油门,要一路踩着油门把车开到坡顶上一样,他往前凑凑身子讪笑着说,文章要写,稿子也要当面送到。把你的大作当面送到书记面前,这是你的荣光,有啥不可以的?

    陶仲之说,本来是没啥。说着,他嘿嘿一笑。

    刘文化说,夏书记是很器重你的。

    陶仲之浅浅一笑说,确实器重我。前几天,在县委办公大楼电梯里遇到我,看看没有其他人,对我说一句,要开始考察讲师团的领导班子了,要重新调整了。

    刘文化没听清,问:谁说?

    还有谁?陶仲之手指朝天花板上指指,只说了一个字,夏!又说,我对他说,这个副团长我都不想当,能换掉我,谢天谢地。

    刘文化看劝不住他,就只能说,你先把稿子写出来吧。他心想,先稳住他,让他把稿子先写出来,送夏书记办公室的事,只能是成稿后再做他工作了。

    一个星期后,在刘文化还没想出,如何进一步做通陶仲之思想工作时,讲师团的一位年轻人,拿着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就来到办公室。平时文件传送都是经过交换站,由县委门卫的收发员老头递来的。面对这位年轻人送来的这只大信封,刘文化没反应过来,随口问,是啥呀?

    年轻人说,是陶副团长让他送来,送给你刘部长的。

    刘文化才反应过来,是陶仲之来交作业了。仔细想想,这个陶仲之是有讲究的,他自己虽不来,却也没通过交换站将稿件送来,而是派专人送达,足已有分寸地表示他的态度。刘文化拆开牛皮纸信封,首先滑出的,是一张刻录有文稿电子文本的光盘。这个陶仲之,为了让人没有理由再找他,已是想尽了办法。刘文化取出稿件阅读,一口气读完了五千字的文稿。不得不佩服陶仲之深厚的理论和文字功底,稿子写得观点鲜明,条理清晰。既有浓郁的理论色彩,又有扎实的具体事例;既结合本县的工作实践,又没局限于县的层面,有站在更大视野里思考的格局。看完后,把稿子放一边,他就拿起桌上的电话要给陶仲之去个电话,刚按了前两位号,就放下了电话。心想,还是自己主动前去才对。他下楼骑了自行车就去讲师团。

    讲师团的红砖小楼,掩藏在护城河畔的一大片香樟树丛中。楼上楼下安安静静的像在午睡一样。刘文化来到二楼陶仲之的办公室门口,不料大门紧闭。这样,就只能打电话了。刘文化掏出手机给陶仲之打电话,打了两次,才接通。手机里传来农贸市场般的嘈杂背景声。刘文化说,陶团长呀,我正站在你办公室门口程门立雪哇。

    陶仲之在手机那头说,刘部长呀,我按时完成了任务,作业已交,其他事就不关我啥事了。

    刘文化说,陶兄,稿子我拜读了,很好。只是,只差一步。写得这么好的稿子,又不是见不得人。你当面送给夏书记,这事就相当完美了。

    陶仲之说,请刘部长理解。今天起我休假半个月,抱着孙子到市里来的,长途汽车站刚到站,正下车呐。

    电话搁掉了。刘文化深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骑车返回县委大楼。他直接去了张谷雨办公室。张谷雨正在签批几个文件,见他垂头丧气地瘫坐在一旁的沙发里,就说,刘大部长,天气还热着,你怎么就如被霜打蔫的落秧茄子?

    刘文化说,唉,还不是让陶仲之写稿的事烦的!

    张谷雨问,陶仲之到底是没写?

    刘文化说,稿子今天一早就交来了,稿子在我办公室,我马上拿来让你过目。

    张谷雨忙摆手,不用拿来给我,我正忙得鸡头眩呢,就不沾手了。

    刘文化说,以县委名义写的,你总得帮着把把关吧?

    张谷雨一笑。有你大部长把关,就足够了。当然,交给夏书记后,如果夏书记觉得需要让我看,又是另当别论。

    刘文化说,这个老陶,就是不愿去面呈,把稿子撂我这边就算完事了。今天起他休假了,抱着孙子去市里了。你说,这事怎么办?

    张谷雨眼盯着刘文化的脸,似乎心想着其他事。半晌,说了一句,还能怎么办?除非你能把陶仲之拉回来,押他去,要不就只能你去交了。

    刘文化苦笑一下,回到自己办公室,傻坐了一会。想想蛮好的周六,就是被拉去与县委书记一起喝个酒、掼个蛋,就弄出这等尴尬的事来。要训要骂,反正是后娘的拳头早晚一顿,躲是躲不掉的,拖着还不如早点了结。这样想着,就用桌上的内线电话给夏正纲的秘书打电话。内线电话没人接,说明不在办公室,就改打他的手机。手机通了,刘文化自报家门,说有事要向夏书记汇报,看看夏书记今天啥时有空?秘书压低了声音说,夏书记今天有几个会议的,要不临下班前看看吧。

    刘文化心神不定地等了一天。离下班前还有十分钟时,秘书打来电话,说夏书记回办公室了,可来作个简短汇报。

    刘文化拿起陶仲之写的稿子,怀着加剧跳动的心,来到五楼书记办公室。坐在对门的秘书看到他,下巴一扬,示意他进去。刘文化用手指节在办公室门轻轻敲了两下,稍候片刻就推门进入。走到夏正纲的办公桌前说,夏书记,稿子写好了,请您审阅。

    夏正纲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什么稿子?

    刘文化就紧张起来,有点结巴。就是,您布置的,让、让陶仲之写的理论文章。说着,将文稿递上。

    夏正纲瞥了眼文稿,没接。我是怎样布置的?陶仲之怎么没来?

    他家里有事,休假了。刘文化微躬着腰,伸着双臂,保持着这动作。

    夏正纲还是没接文稿,铁青着脸,上身往皮靠椅背仰倒过去。家里有事,休假就不来了?还有没有组织观念!你们宣传部就是这样管理下属单位的?

    刘文化还是坚持着递呈的动作,进退两难。细细的汗珠已从额头沁出。他想起陶仲之的抗拒,对比之下,就为自己这个动作感到羞愧不已。

    过了半天,夏正纲慢条斯理地问,稿子写得怎么样?

    刘文化不敢把文稿说得太满,免得被动,就说,文稿写得还可以的,请夏书记审阅。觉得时机来了,边说边把文稿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夏正纲没拒绝,也没当场触碰稿件,捧着紫砂茶杯一口口地喝茶。这种沉默,让刘文化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进退两难,不知说什么好。他不仅是额头在出汗,心头也沁出了汗珠。

    夏正纲喝了一会茶,然后放下了茶杯,没合杯盖,还稍往刘文化站的位置推了一下。

    刘文化见茶杯中没了水,就接过茶杯,到墙角的饮水机处给茶杯添注开水。端着茶杯返回来,在把茶杯放到办公桌时,正在看手机信息的夏正纲没抬一下眼睛说,你先去吧。

    刘文化如释重负地走出了办公室,看到秘书探询的目光,表情复杂地笑了一下。过了几天,秘书将由夏正纲作了几处小改动的文稿还给了刘文化,稿子空白处写着夏正纲的批示:修改后,由宣传部向外发稿。刘文化这才觉得,此事终于可画上句号了。

    过了三个月,理论文章在省委机关刊物上刊发了。那天,刘文化在县委办公室大楼的电梯里,恰好遇到了陶仲之。他憋得脸通红,刚想对陶仲之不辞而别之事说句狠话,却发现陶仲之脸色黯然的样子。

    刘文化好奇地问,怎么啦?你今天怎么会来嗄?

    陶仲之垂着头,摆摆手。为了孙子上实验幼儿园的事哇,按说实验幼儿园名额再紧张,凭我的老脸跟园长打个招呼应该没问题的,而且已经答应过我了,但最后不知怎么的,还是被挤下来了。

    刘文化问,你这是去了哪里下来?

    陶仲之撇撇嘴答,还能是哪里!五楼,夏!

    刘文化又问,那么孙子上幼儿园的事解决了没有呢?

    最后只能请夏书记关心了。我该作的姿态作了,该说的话说了。他当着面立即给教育局长打了电话,说陶仲之是理论大家,是我们县的人才,他的困难我们一定要帮他解决。这样,孩子入园问题才当场解决。陶仲之一脸怏怏,无奈地摇摇头。

    刘文化说,看你那腔调,还以为没办成呢!

    这天下午,刘文化接到张谷雨的电话,说晚上八点半,到夏书记的房间掼蛋。谷雨还注释了一句,晚上夏书记要接待邻县党政代表团,所以我们这次是光掼蛋,不吃饭。

    县招待所承包给私人经营了,招待所院子里有幢小楼是不对外的。夏书记等异地交换任职的干部,就都住在这幢小楼里。刘文化下班回家吃过晚饭,这回没与老婆说是陪夏书记掼蛋,只说晚上要加班,就匆匆出门。他是第一个到达招待所的,在楼下门厅等着。

    一身酒气的阿开来了,他话很多,说因夏书记召见,只能是提前从酒桌撤走,否则还会坐着喝下去的,今晚的酒是窖藏了二十年的原浆酒,难得的一坛好酒。

    再过了十多分钟,夏正纲的小车来了。先从车里出来的是张谷雨,他从副驾驶的位子出来,然后打开小车后面的车门,把夏正纲迎出来。

    夏正纲边走进小楼,边解着领带,又解开衬衣的领扣,关照张谷雨让服务员快送套干净的茶杯过来。然后,对阿开和刘文化笑呵呵地说,那次掼蛋没掼舒心,听说阿开有意见?好哇,今晚我们掼蛋至少要打到A,如果时间允许,我们要打它个几局。

    夏正纲住的是套房,里间卧室,外间客厅。一进门,夏正纲就脱了西装扔到沙发上,兴致勃勃地说,掼蛋里有智慧哇。怎么调度支配好手中的每张牌,才是赢牌的关键。一捋27张牌中,如有一张牌不能为你所用,你还掌控什么牌?你还掼什么蛋?就如那个外国名人叫什么来着?说过,人生的精彩不在于拿到一手好牌,而是打好手中的每一张牌。

    张谷雨抬头想一想,问刘文化,应该是原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的母亲说的吧?

    刘文化没答是否,只是敷衍地一笑。他心里正想着,夏书记今天心情特别好。

    2016年10月4日写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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