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彻底不出来吃饭了,大雪封住土包房的门,如果不是夜间依然要去岔道上找出路,门会完全封住。而那小孩子——王宁始终记不住他的名——由于土包房量身修建,人小房子也小,门更小,每次一到晚间,从那儿挤出来要费好大力气,马老太和王宁时不时听见他又骂又哭。有时吵得心烦,马老太就捡起一块石头,就像当初吴玉生丢石头砸狗那样,也丢一颗过去,那哭骂声才会小下去。
王宁本身很爱这个地方,眼下却不那么顺心了。儿子一直来纠缠,说他生活在回忆里,说他不关心目前面临的困境,说他这种老人每天都像蚕茧一样被回忆包围,可这儿不是上村,是暂住地,只有老少一条心,才能寻得出路。
吴玉生也来纠缠。不过他的话让人听得更糊涂。他认为上村不在地上,可能在……他是指着天说的:在那儿!
吴玉生还说他早晚要脱离队伍,单干。
王宁被他们搅得心烦意乱。
马老太的儿子也说要脱离队伍。但他暂时拿不好主意,不过他在做一些梯子,一些很长的绳索,一些像马车轮子一样的东西,总之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为此两边的头发更加明显,一边彻底白了。这是马老太跟王宁说的。
为了躲避这些麻烦,王宁在一棵很粗很粗的大树上挖一个洞,这几乎用了毕生所有的气力。这个洞恰好够他蹲进去。白天躲进树洞,夜间村子空荡荡的时候出来活动筋骨。于是,这儿的情况成了,白天没有老人,晚上没有年轻人。那些人在岔道上跑的时候,王宁在村子里面跑。有时也喊几声音色响亮的号子。从前他只用眼睛看到的地方如今全都用双脚丈量过了。这儿确实跟下村没有两样,是新的下村,连他自己都像是新的。
小石榴偶尔传来几声哭声,听起来像小马的嘶鸣。白天,马老太偶尔来树下和他说几句话,他不下来,她也不喊他下来,之后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见着她的影子。但是在另一棵树上,时不时传来像是马老太的咳嗽。也许她也在树上挖了个洞。
如果夜间不从树上下来,王宁就会爬到树顶,不过他很少爬到树顶,因为那个小孩子——不,现在他已经长成大人了——每次看到都会朝树上他坐的位置丢石头,嘴里骂骂咧咧:下来下来,晦气的!
儿子有时会在白天来树下哭,摇着树干,仿佛有说不完的忏悔。有时不哭,哈哈大笑,抱着树干。有时十三个人全部放弃晒太阳,跑到树下唱歌。他们唱:
我们的路啊路啊,黑暗中的路。
我们的路啊路啊,黑暗中的光。
这些人当中,数吴玉生唱得最动情,他肯定把自己当成一匹马了,伸长脖子,抬高眼睛,望着天空。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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