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说,淡定。淡定。坐下喝口水。换个思路,说明咱儿子给甲女她妈留下的印象不错。好几年了,还一直惦记着。爸爸的声音平缓得多。妈妈却坐不下去,她继续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妈妈说,惦记个头。想让我儿子做接盘侠,门儿都没有。妈妈居然说出接盘侠这种词,我差一点笑起来,赶紧忍住了。没想到爸爸笑了起来。妈妈说,你还笑得出来。
爸爸说,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坏的事情,换个思路,也许就是好事。
妈妈冷笑着说,换哪个思路能把这件可笑的事变成好事?
爸爸说,那我就给你分析分析。第一个层面,先说甲女,她经历过伤害,那股心高气傲的劲儿没有了,懂得怎么做人了。一个经历过沧桑的女人,最有可能成为好妻子、好儿媳。第二个层面,再说甲女的父母,以他们现在焦虑的心情,我们家真要做了接盘侠,他们不说感恩戴德,至少心里有数吧?第三个层面,孟老夫子活到八十多岁的人,什么没见过?他既然张得开口,说明他权衡过这件事……
妈妈本来已经坐下了,没听完爸爸的话,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妈妈说,我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纵横家呀。你是不是跟孟老夫子私下勾兑过了?
爸爸说,你别这么情绪化好不好?人家孟老夫子还不是为了帮你,你要拿那块地,难度太大了。十个孟老夫子也搞不定。但是,如果跟甲女一家联姻,拿地还是个问题吗?
妈妈把一口巴马矿泉水喷到了爸爸脸上。妈妈说,我呸!我才不要拿儿子的幸福去换什么地,我宁可不拿地了。你也不想想,甲女这种情况,还能不能怀孕生孩子都是个疑问。不行!想都别想。你这个态度有大问题。是不是惦记上什么位置了?你还真是无耻。儿子的幸福都敢牺牲。
爸爸再也忍不住,终于跳了起来。爸爸说,谁无耻?我的官可以不当,地要是不拿,恐怕交不了差吧?拉了那么多投资,你的地拿不下来,你不是骗子是什么?生意我不懂,生意人的下场我见多了。多少比你聪明强势的生意人,最后功亏一篑,死得很难看。我这是千方百计在帮你,你别得了便宜卖乖!
妈妈把矿泉水瓶子砸到了爸爸身上。妈妈说,敢说我得了便宜卖乖,真不要脸。这些年你过的什么生活,你自己挣了几个钱你还不清楚吗?我拼死拼活挣下这份家业,你居然盼着我倒霉破产……
妈妈说到这里,爆发出一声号哭,爸爸的气焰立刻低了。爸爸说,息怒息怒,我这是口不择言胡说八道……
听见爸爸妈妈这么吵架,内心真的好寒冷。我用被子捂住耳朵,不想再听。爸爸妈妈的话,还是断断续续被我听见了。
爸爸说了一长串四字成语,妈妈的气估计消了不少了。成语串烧是爸爸对付妈妈的撒手锏。爸爸说,我们不要吵了。平心静气想一想,这桩婚姻,确实利大于弊。你有那样的想法,我能理解。毕竟,你是个母亲。但是,你不能把自己的思维等同于一般女人,你是个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一个高层次的女人。爸爸对妈妈的吹捧,总能让妈妈放松警惕。但是,这一次,妈妈一点也没有被爸爸灌晕。爸爸的声音低下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妈妈的声音再次尖利起来。妈妈说,狗屁科技。还试管婴儿,亏你想得出来。
妈妈气呼呼上楼去了。爸爸却在客厅里待了很久。
这似乎是第一次,爸爸和妈妈产生了不可弥合的分歧。
吃完烤三文鱼,我已经习惯了把那片嫩绿的罗勒叶子放在嘴里,慢慢嚼一嚼。罗勒叶子的汁,浸润在牙齿的缝隙之间,浸润到舌尖上,像是从舌头上盛开的一朵花,带着花椒的麻香和薄荷的清凉。没有罗勒叶子,三文鱼的油腻在口腔里浮起来,像是口腔里塞满了厚重的雾霾,那种不清洁的感觉引得我的肠胃翻动起来。我赶紧喝了一口红酒。
我已经吃好了。我站起来准备离开。爸爸清了清嗓子,说,再坐一会儿,我和妈妈有事问你。
这么说,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我不知道他们的共识是什么。考量了哪些因素,计算了哪些得失,权衡了什么利弊,隐藏着什么目的……那个让我头晕眼花的复杂过程,对他们来说,也许并不复杂。我不希望他们说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笨重的餐椅站了起来。我站得很直,我的八块腹肌硬邦邦的,充满力度。
轮到我当主角了。
抢在爸爸开口之前,我说,我爱上甲女了。我决定认认真真地追她。我要好好地谈一场恋爱。
我不看爸爸妈妈,他们的表情是如释重负还是如临深渊,我都不想看。
我看了一眼窗外,锦江两岸的灯光亮了起来,在餐厅的落地玻璃外面闪烁,整个城市都成了我们家小餐厅的背景。
我们家的小餐厅,多么像一个舞台。
我拿出手机,我要当着爸爸妈妈的面告诉甲女,我爱她。我要把她拉进这个舞台上,让她成为闪光发亮的女一号。
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的微信语音,是甲女两个小时之前发给我的。弟弟,谢谢你。我要去五台山待一阵子,或许,就不回来了。
甲女单薄疲惫的声音被我从手机里放出来,回荡在小餐厅里,像舞台剧的旁白。
原载《小说月报·原创版》2018年第1期
原刊责编 刘洁
本刊责编 吴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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