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丽嫦正好嘴里含一口面汤,心里恰巧冒出一个笑题:“莫非像街上自贴的租房启事,与什么‘老军医’的摆在一块。”
于妈虽识字不多,可也通晓时事,忍不住掩嘴笑,说:“和那种东西贴一路,太香艳了。”
“只要有房,就不怕没房客,”单碧仙放下碗筷,“招徕客人总有办法,不一定非要贴马路广告。”
此后大半个月,单氏两姐妹议论最多的话题,便是租房了。不过,只限于嘴上说说,并不动手去做。人上了一点年纪,身上携带的惰性,越老越起作用。又过了几天,便谁也不提房子的事了,各人管各人的消闲。
单丽嫦的消闲方式是养狗养猫,一只西洋种叭儿狗,还有一只被单丽嫦自认为是军犬的狼狗(其实只算一条种儿大一点的狗,是一个走街串巷穿旧军装的退伍兵卖给她的,得手后,单丽嫦便决定称呼它为狼狗)。单丽嫦喜欢怀里抱一只波斯猫,身后跟着叭狗与狼狗,开了楼下小花园的铁门,去附近马路溜达。
在一般的情况下,狗儿驯顺,愿意充当她的幕僚,走到哪跟到哪。也有例外,比如马路店家有肉香,单丽嫦就难以约束了,狗儿背叛主人的那个时刻,她愤愤且伤感,因为狗们赖在店门口不肯走了,它们搔首弄姿。
妹妹单碧仙的消闲,比较雅致,她喜欢弹琵琶。其实她并不存在侍弄这种乐器的才华,她之所以常常弹一点,不过是借此道具,来怀念已经过世的生母葵子。生母少女时代学过评弹,并且还在观众中红过一阵,只是因为评弹这门手艺下力太多,再说钱也赚得比较枯涩,才不得不改换门庭,去夜总会做舞女的。单碧仙玩的这一柄琵琶,就是母亲当年卖艺所遗留的,乐器表壳已为母亲当年的手汗所浸润,或许还有一位女艺人的不绝如缕的眼泪,琵琶泛出的那层青黄的光泽,难道不是一种证物么。
这样的消闲又过了段时日,为房子的事重开话题。差不多快六月了,单宅的小花园已变得郁郁葱葱,很多燕子在越冬地换了配偶,又飞回来筑夏巢。今年燕子来得晚了,竟差了一个多月,共飞来四对,一到单宅,就大呼小叫,振翅乱飞,把单宅的狗逗引得兴奋,跳到小花园狂吠。燕子随即忙着飞进飞出,衔泥筑巢。
于是,吃午饭时,单丽嫦由燕子想到了房子,对单碧仙说:“房子的事,不能断了,我还是想租几间出去。”
单碧仙说:“我看也是。不过,出租之前总要料理一下,小修小补,遮人耳目。”
于妈接着说:“要粉刷一下,门窗也要下一道油漆。”
单丽嫦点头称是,“这房子,实在太旧,也经不起用力地修了,一用力,非塌掉。”
这事说定,下来的程序,自然是用钱。当天夜里,单丽嫦约妹妹来自己的卧室,开门见山地谈钱。单丽嫦一只手臂倚在沙发靠背,脸上倒也有几分坦荡的笑。“房子虽说小修小补,可多少也要花钱,我手头有一点,我不想瞒你。”
单碧仙嗑着瓜子,散淡地看着这位异母姐姐。她当然懂得,接下来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我也有点私房钱,是备着等急用的。”单碧仙说。
单丽嫦叹道:“不用多说,那肯定不是父亲给的,恐怕也不是自己存的。”
“姐姐,我让你说对。”单碧仙平静地吐出瓜子壳,“妈临终前,给过我一笔。人老了,就不想保住秘密了,你说是不是,姐。”
单丽嫦当然点头称是,她在内心深处拼接影像——父亲的侧室葵妈把女儿单碧仙召到床前,抖出对父亲隐瞒了的那笔私房钱,然后塞给女儿。这是历史上屡见不鲜的镜头,也几乎是天下小妾们处理遗产的唯一方法。
话说完,单碧仙就诚恳地取出了存折,是工商银行的。单丽嫦也拿出了个存折,而在这以前,姐妹俩公开的只是各人的退休工资,个人存款是处于埋伏状态的。
单丽嫦说,“租房的招贴,我看让于妈去马路刷,夜里偷偷去,躲开市容稽查。文字我也拟好了,碧仙你看看。”
单碧仙接过一页纸,上头写着:市区良好地段,旧式洋房,伴有美丽花木,诚觅品行善良无不良嗜好之房客,有意者可按以下办法联系。
“我看可以,”单碧仙嚼着字里行间的味道,“不过,‘旧式洋房’这句,好像没必要。依我看,洋房就是洋房,无所谓新旧。再说,还不到一世纪嘛。”
单丽嫦接过纸,自嘲道:“有道理。想不到我这个中学语文教师的底子,说起来,还是个煮字的,还不如你把文字咬嚼得精细哪。我算服了,你这个立信会计大学的老牌铁算盘。”
单碧仙说:“姐姐哪里话。我看,先修房吧,然后再把招贴刷出去。这两件事的次序,前后不能乱。”
“那是当然,”单丽嫦说,“也不会粗心到那种地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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